75

第 75 章

卓美珊斂目低頭,仔細聽着蔣泰訓話。

不過她也有不服氣的小動作,精巧貝殼包,在手裏翻來翻去。

廢物美包,中看不中用,光滑表面在翻轉下,映出房內各個角落。

突然,卓美珊注意到,光滑皮面映照卧室,半開門邊露出半截腳丫子?

她以為是折射扭曲,不着痕跡把包轉到另一面,這才确定門邊有人!

室內除了蔣泰和她,就是躺在床上不甚清醒的阿耀。

卓美珊清透美眸,跳過一絲詭異的光。

“您說得話,我都記下了。”她故意在交談結尾,加了個句號,目的就是提醒阿耀,小心藏好。

蔣泰不疑有他,接着處理瘋批老二的事,安排妥當,這才進入卧室。

卧室已完全改造成病房,各種監護儀器,低聲嗡鳴。

阿耀已脫離危險,卻遲遲不能清醒。

這讓蔣泰硬如鋼石的心,都浸軟幾分,高懸不安。

他的注意力全在阿耀身上,站在床邊仔細查看,時不時摸摸孫子蒼白的臉頰,掏出手絹沾去他額頭細密冷汗。

卓美珊跟在後邊,美目輕斂,查看地上印記。

果然在門口地毯上,發現半個微濕的腳掌印,阿耀身體虛弱,硬撐之下渾身都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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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美珊不着痕跡踩上去,輕而易舉掩蓋掉。

她回頭,牆邊矮櫃邊,也有個汗津津的手印,濕氣未散,映得木邊油亮。

卓美珊站得筆直,毫不猶豫将手包放上去。

如此細微動靜,蔣泰耳根跳了跳,轉頭盯着她:“叫醫生來看看,阿耀出了好多汗。”

“您放心。”卓美珊應承。

蔣泰對她頗為偏心,畢竟是使用多年的工具,趁手放心。

他掐着時間離開私人島嶼。

卧室裏只剩毫無知覺的阿耀,和若有所思的卓美珊。

卓美珊脫下高跟鞋,光腳走在細絨地毯上,像只危險的波斯貓,悄無聲息接近獵物。

她單手掩住領口,俯身靠近,直到微微感受到阿耀潮濕的呼吸:“別裝了,我都看見了。”

病床上的人睫毛抖了抖,緩緩掀開眼皮,虛弱幹燥的嘴唇輕啓:“阿姐,你說什麽我聽不懂。”

這聲阿姐驚起卓美珊一身雞皮疙瘩,想起了一只小獅子。

電光火石間,阿耀暴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卓美珊百密一疏,像被拽下水的鵝,窒息地睜大眼睛。

她低估了成年男人的爆發力,陷入死境。

“你想要什麽?”阿耀嗆咳着,氣喘籲籲,卻毫不留情,虎口加力。

卓美珊纖細脖頸,皮肉被掐得凹陷下去。

她雙手扒住阿耀手腕:“幫你……沒、沒好報啊……”

阿耀已是強弩之末,胸前傷口滲出細密血珠,眼前騰起陣陣黑霧。

卓美珊趁機摳開他的手指,大喘口氣,又被揪着頭發摁到床邊。

阿耀拼死制住她,腦子裏是一團漿糊,憑最後的直覺說道:“你要明白,一朝天子一朝臣。”

下一秒,卓美珊覺得頭皮一松,猛獸般的力量退潮般散去。

她雙目大睜,一頭如雲秀發鋪滿床邊,遮擋住驚恐面容。

隔了好久,卓美珊才攢夠力氣,從病床邊爬起來。

她摸着火辣辣疼的脖子,可以想象皙白皮膚上的可怖紅痕。

偶爾被蔣家的野狼崽子咬一口,還挺疼的。

卓美珊發絲散亂,頹然坐在地毯上,像從地獄爬出來的女鬼。

監護儀跳動的紅光,染上虹膜,女鬼開心地笑了。

她用紙巾擦拭蹭亂的口紅,然後輕貼一下阿耀昏迷的俊臉:“你說的話,阿姐愛聽。”

說罷,她拿走紙巾,攏起一頭烏黑秀發,摁下醫護呼叫鍵。

黑色斯賓特駛下高架,港城擁擠建築,把天空撕裂成塊,像密集的拼圖。

卓美珊解開安全帶,将頭發別到耳後,傾身向前看了一眼。

阿耀側身,很嫌棄車座一體的枕頭,頭埋向裏邊,枕着手臂。

他陷在光怪陸離的夢境裏。

夢裏有被燒死在破屋裏的父母,有跑不到盡頭的山路,有被人丢進海裏的恐懼……有大哥靠在自己懷裏,睜開眼,迷迷糊糊叫的那聲“阿崽”。

“大少,醒醒,我們快到了。”

阿耀夢見變成只灰背海鷗,翅羽濕透無力飛行,被狂風卷起重重砸向巨礁,羽毛炸了滿天,像被扯碎的靈幡,肉//體跌進海裏。

心頭一震,他猛然蘇醒,耳邊是頸動脈驚天動地的奔流聲,心髒像炸開般狂跳,眼眶赤紅,呼吸急促。

“怎麽了?做噩夢了?”卓美珊有點擔心地詢問。

阿耀如拒光的吸血鬼,擡起胳膊遮擋視線:“有點。”

“噩夢說出來就破了。”卓美珊幫他調起座椅。

車已開進白加道,回頭北望,能看見突破霧霭的市中心巨廈,再遠就是一望無際的灰色港灣。

阿耀有點恍惚,隔了許久才回道:“我忘了。”

他如今身份半公開,已有記者埋伏到進出影像,顯然是蔣泰默許,為正式回歸做鋪墊。

阿耀借着拐彎遠眺,能看到太子頂白樓一角,那裏關着困獸蔣天饋。

恢複記憶帶來另一種痛苦,兩次綁架,雖與蔣天饋無直接關系,卻也是他煽風點火。

這是阿耀決定留下來的另一個原因。

從性格上講,蔣天饋最像蔣泰,他一比一複制了蔣泰的偏執與殘忍。

而為人父母,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兒女一日日長大,也将自己的缺點放大得淋漓盡致。

看見他們,仿佛看見一群卑劣的猴子,每時每刻都在接受DNA的嘲弄。

而蔣泰還要虛僞地維持蔣家的榮耀,扮演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蔣天饋只有蔣家內懲,絕不會有外罰。

即便蔣泰想讓他死,也要死得清清白白,死得無礙蔣家門楣!

阿耀支着下巴,不由心寒:百鬼夜行裏的人,果然比鬼還可怕……

一個月後,落海失蹤的沈耀,走進白加道,成為蔣家炙手可熱的大少,蔣耀。

蔣泰為他舉行盛大宴會,海、港兩城,政商兩屆重量級人物,悉數到場。

請帖上有沈家全家,可惜沒有一人到場。

李飛光受邀到場,從頭待到尾,大部分人散場而去,他都沒挪屁股。

最後,他和阿耀一人占據一個凸肚小陽臺,中間隔着一張課桌的距離。

冬日的港城,風是陰冷的,吹在臉上寒氣森森。

李飛光點了根煙,哈氣和煙霧糾纏成一團,他的臉淪陷在煙霧裏,直到被風吹散。

煙在風裏燃得很快,灰燼跌落,很快燒到屁股,手指被燙到。

李飛光一驚,把煙掐滅在煙灰缸裏,罵了句:“真他媽沒意思。”

阿耀本想轉身離開,突覺莫名被罵,停住腳步。

他好像又長高了些,長胳膊長腿,端正站立,氣勢已然不輸李飛光。

“喲,蔣少,吓着了這是?”李飛光也轉身,胳膊肘支着陽臺向後靠,穿着紳裝一身痞氣,“蔣少有福氣啊,前有沈家支持,後有蔣家幫襯,潑天富貴,想都不敢想。”

他也不怕得罪蔣家,哪壺不開提哪壺。

阿耀單手插袋,面色輕松:“李先生,想這麽複雜,是有什麽遺憾嗎?”

他說完,輕笑一下,不再戀戰,大步離開陽臺。

獨留懵圈的李飛光,站在寒風裏。

他并不知道阿耀假裝失憶,沈懸不來,他沒必要湊熱鬧。

但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替沈懸不值。

好好的人,大病一場,到現在還小病不斷,換對面這玩意兒,四六不知,卻扶搖直上,穩坐蔣家繼承人寶座。

他媽的!這世界上,還有王法嗎?

還他媽講道理嗎?

李飛光是個不受屈的人,有牢騷就要發,有不平就要罵。

說白了,他就是來找不痛快的!

他站在濕冷的風裏,把阿耀的話,翻來覆去咂吧一圈,恍然大悟!

雙手狠拍陽臺,李飛光迎風罵了句:“他媽的!”

遺憾啊,他這輩子還有什麽能稱作遺憾呢。

沈家元旦節過得兵荒馬亂,起因是沈涵感染了登革熱。

他參演的文藝片,對演員極摳,錢全花在真實場景裏。

導演嫌國內取景不夠真實,全員殺去東南亞,在濕熱的原始森林裏,挨了好幾頓蚊蟲叮咬。

效果驚豔,就是太費人。

為省錢,沈涵和其他演員,白天黑夜連軸轉,抵抗力賊虛。

拍完回到鎮子裏,沈涵就開始沒日沒夜的頭疼,這輩子都沒這麽疼過,然後就是發燒,一天吃三次退燒藥,體溫升上去降下來,再升再降,跟坐過山車似的。

前兩天還能忍忍,到了第三天,他一口飯都吃不下去,高燒不退,皮下出血的典型症狀顯現,大家才想起,有可能是登革熱。

可是,拍攝地偏遠,醫療條件極差,語言不通,趕緊拉着沈涵往附近城市跑。

人命關天,導演翻出他的緊急聯系人,告知情況。

他們飛奔在鄉間土路上,信號極差,一共六通電話,才說明白。

沈懸斷斷續續聽完,當機立斷,聯系境外醫療中介,派出醫療直升飛機,接沈涵去國立醫院。

三天抗感染治療後,又派公務機,和私人醫生團隊,來接沈涵回國治療。

整個過程翻譯、中介、醫院銜接緊密,專人負責,沒有浪費一點時間。

劇組從導演到場務,萬臉懵逼。

這才知道,跟他們一起,住二百塊便宜旅館,蹲地上吃盒飯,片場睡折疊椅的沈涵,是他媽沈家三少!

山豬變金豬,全組吓炸毛!

沈懸特意叫導演跟機回來,導演負荊請罪的家夥事兒都準備好了。

落着凍雨渣的夜晚,沈懸親自去機場,接到撿回半條命,死心眼和缺心眼齊飛的傻逼三弟。

去醫院的路上,沈懸與導演簡短溝通,表示可以追加投資,大家不用太辛苦,也可以有餘錢發行宣傳,并支持他們全球參獎。

導演興奮地握着他的手,差點叫一聲祖宗。

沈涵到底年輕,身體底子好,別人要持續二十天的治療,他一周過後活蹦亂跳,醫院都不想收了。

他大病一場,不想叫陳涼水擔心,擠出渾身腦細胞,開始撒謊。

沈涵也是個絕的,謊稱在醫院拍戲,臉上憔悴全是畫得特效妝。

陳涼水聰明,但太信任沈小狗,又是期末,他課業很忙,就這麽将信将疑地被瞞住了。

沈涵身體撒着歡兒轉好,終于受不了醫院拘束,開溜了。

他跑回了學校,陳涼水說過,學校後門那顆歪脖子樹的樹洞裏,有個秘密。

從港城回來,他馬不停蹄跑去橫店做群演,這事就擱了下來。

如今難得有時間,便去看看陳涼水說的秘密,究竟是什麽。

冬日午後,太陽都在磨洋工,光線有氣無力。

學校後門不知何時,新修了馬路,嶄新的人行道,那幾顆歪歪扭扭的樹木,已不見蹤跡。

沈涵孤零零地站在那裏,大衣領口,露出淡藍色病號服,顯得有點呆。

他看向路邊,還好,賣藍卡子的小賣部還在。

如今換了門頭,有着光潔整齊的大窗子,裏面擺滿奧特曼和各種拼裝玩具。

沈涵走進去:“阿叔,請問你知道門口的歪脖子樹哪裏去了嗎?”

“哎呦!”小賣部阿叔似乎認出他,只是對不上人,“樹啊,鋸了!都四五年了,就是我給鋸的。”

他也老了,鬓發花白,眼角也起了皺紋:“你是以前在這裏上學吧?”

“是的阿叔,你還記得我吧,我以前可喜歡在你這買東西了!”沈涵想起過去,和陳涼水的日子,無比開心。

他又想到什麽:“對了阿叔,你鋸數的時候,有沒有發現一個被水泥封死的樹洞?”

“你等等。”阿叔轉身走進後屋。

過了好一陣,沈涵幫他賣了只圓珠筆,阿叔捧着個塑料袋返回來。

“這些東西,在樹洞裏。這麽久了沒有人問過,只有你,我想這大概就是你的東西。”他把塑料袋遞過去。

沈涵很意外,放在櫃臺上,一層一層剝開。

一共五層塑料袋,年頭久遠,上面印花已模糊不堪。

塑料袋下還有保鮮膜,沈涵拆得一頭霧水:“這都是些什麽啊?”

他拆得太快,保鮮膜很快拽到盡頭,嘩啦一下,幾十張花花綠綠的卡片,散落在櫃臺上。

那是一組袖珍明信片,只有普通明信片四分之一大小,正面是風景,背面能寫字,沈涵上學的時候非常流行。

有段時間,摳門的陳涼水,都省吃儉用買過幾組。

沈涵撿起明信片,翻過來,那裏是陳涼水的字跡,落筆秀氣,抽筆鋒利。

這種字,他能記一輩子。

明信片上寫着日期,下面細筆小字——

“好喜歡那個送我藍卡子的人……”

沈涵捧着明信片,如獲至寶,努力眨眼望向窗外。

他在學校門口,擁擠的小賣部裏,撇着嘴,又哭又笑。

蔣家每年年末,都會舉行盛大晚宴,招待合作夥伴和各界名流。

今年主持晚宴的是蔣家金孫,蔣耀,蔣泰對其重視程度,不言而喻。

沈家照例收到請柬,就在大家以為沈懸絕不會去,就跟上回一樣,那不是送上門受辱嗎?

沈懸卻劍走偏鋒,在最後時刻回複,會親自出席晚宴。

海、港兩地一片嘩然,看熱鬧的人蠢蠢欲動。

蔣家的宴會,也許比港城海灣的跨年煙花還要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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