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 98 章

李飛光摁開電視,裏面播得是粵語版《貓和老鼠》,下方不間斷有小字時事新聞播報。

他聽不懂粵語,眼神随意落到文字播報上,港城一片歌舞升平。

兩人是老狐貍打撲克,全是明牌。

沈懸靠着床頭,頭發有些亂,眼皮也是腫的,瞧不出在想什麽。

沒有動靜,就是大好消息。

說明阿耀對蔣家控制力不錯,動手時也不會傳出去太大動靜。

這場角逐來的太早,蔣天申的把柄還太少,恐怕很難一捶砸死。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最怕沾上這種麻煩!

藥物作用下,沈懸精神很短,不久就迷糊着閉上眼。

李飛光回頭看一眼,沒動,也沒關電視。

沈懸睡得很輕,擡擡屁股都能醒,能眯一會就眯一會吧。

阿坤進來時,看見李飛光拿着遙控器,在看動畫片。

這種震撼不亞于,哥斯拉跟皮卡丘結婚,給他發喜糖。

“李先生,您歇一會吧。”阿坤壓低聲音。

他提着沈懸的衣物,和貼身用品。

沈懸醒來,李飛光就發乎于情,止乎于禮,不敢越雷池半步。

那些擦洗和換衣的事情,沈懸不說,他也不敢提。

“好。”李飛光關掉電視,看了眼裝睡,死活不睜眼的沈懸,無奈走掉了。

阿坤打了盆水,趁沈懸睡着,給他擦手。

椅子有點高,他幹脆蹲在地上,擦得很輕、很細致,帶着自責。

好像沈懸車禍,不是被人給害的,而是他沒開好車。

這還是頭一回,他在身邊,讓沈懸受傷、遭罪。

擦完左手,再到受傷的右手。

兩根手指打着石膏、繃帶,露出的指尖,因為淤血是黑紫色的,裏面嵌着牽引的鋼針,看上去十分恐怖。

受到連累,剩下的三根手指,也腫得不成樣子,像長短不一的胡蘿蔔,鼓漲水腫的筋肉,把薄白皮膚撐得透亮,在燈光下如塗抹過油脂般瑩潤。

沈懸的左手,自手術後就沒動過,上面殘留着藥劑。

阿坤好似修複古籍般,一點一點擦去。

“你膽子可真大,就這麽看他倆,把我賣來賣去的。”沈懸眼睛還閉着,嘆息般抱怨。

阿坤全神貫注,冷不丁聽到這句話,整個人僵住:“對不起,沈先生,是我無能。”

沈懸進手術室前,就怕阿耀跑回港城尋仇。

他千叮咛萬囑咐,讓阿坤攔住人,甚至給了摁住阿耀的權利,一切等他手術後,從長計議。

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出李飛光,更是算丢了阿坤,關鍵時刻倒戈。

“你是無能,還是不願。”沈懸氣力不足,聲音輕柔,內容無情。

阿坤把指甲縫兒都擦幹淨,隔了很久,憋出一句話:“我的責任,是在任何時候,都以沈先生的利益為首,做出選擇。”

他也有私心,卻只能接工作說出口。

他願沈懸長命百歲,無痛無災,再也不陷爾虞我詐。

蔣家的事,就該讓蔣家的人去解決!

“你說得,可真好聽。”沈懸眼神挪到他頭頂上,“可是你……背叛了我。”

阿坤蹲在病床邊,一只手還拿着潔白毛巾,水已經涼了,黏在手背上冰冰的。

他在視線的壓力下擡頭:“沈先生……”

“你走吧,回集團去,原崗原位。”沈懸甚至沒給他眼神。

阿坤身材高大,蹲在那裏,憋成一團:“沈先生,我能待到你出院嗎?”

他預料到沈懸會發火,但沒預料到,如此波瀾不驚,如此毫不留情。

人做選擇是有代價的,這個代價大到難以承受,卻不曾後悔。

“沒有必要,一會就走吧。”沈懸垂目,面無表情,“我會叫秘書給你開調動。”

阿坤起身,幫他拿幹淨睡衣,說了聲:“好。”

“好”這個字,面對沈懸,他每天要說不下十次,最後也是心悅誠服的。

他幫沈懸換好衣服,擦了臉,再一粒一粒數過藥,尋找完所有能幹的事,直到再也找不到了。

“沈先生,我先回公司了。”阿坤站在床尾,與沈懸告別。

沈懸點頭:“不用,先放假吧。”

“謝謝沈先生。”阿坤轉身離去。

身體嵌在門間,手還未收回,他最後回頭:“沈先生,保重。”

“謝謝。”沈懸淡泊而平靜的臉龐,一絲柔軟跳過。

可惜迅速離去的阿坤,什麽都沒有看見。

阿坤去找李飛光,交出電梯卡,解除進出指紋。

他被當場解職的消息,一下子傳開,鬧得沸沸揚揚。

李飛光吓一大跳,別看沈懸不聲不響,氣性兒特別大,屬于無聲無息,就能鬧得破天動地。

人在氣頭上,亂勸是火上澆油。

李飛光也只能胡亂安慰幾句:好歹沒開除,只是回公司,以後還有機會。

阿坤無語,更他媽郁悶了!

李飛光目送他離去,在電梯廳渾身摸煙,摸半天沒摸到,有些尴尬地垂着手。

阿坤都被幹掉了,他是不是也離死不遠了?

唉……不知道,沈懸什麽時候能消氣呢?

殺雞儆熊,收效明顯。

沈懸住院的十天裏,李飛光不再刻意阻止港城的消息,甚至能與他交流一二。

目前情況頗為尴尬,兩人手上籌碼都不足,誰也幹不死誰。

阿耀略勝一籌,仗着蔣泰的遺囑,在手續轉移過程中,百般挑刺,先把蔣天申撸成禿毛鹌鹑,再趕出董事會。

直白地撕破臉,赤裸裸地打擊報複,引起蔣家震動,董事會、股東和家族基金,都有不小的反對聲音。

李飛光知道他不是好鳥,真不知道他又瘋又狠。

蔣泰才死了幾天啊,直接掀桌子,明着要幹死親叔叔。

就好像兩人打牌,一人抽老千,對面直接提刀上桌。

怕是蔣天申都沒想到,惹上個瘋子!

蔣家人在外,高冷又裝逼,骨子裏偏執陰暗,蘊藏着瘋狂的基因。

李飛光看完文件,擡頭看吊着手砸核桃的沈懸。

他真的很想問一句:你就喜歡這樣兒的?!

沈懸和三個弟弟,席地而坐,邊曬太陽,邊吃核桃。

他左手鉗子使不上力,于是舉個大榔頭,高高落下。

核桃圓潤,地板光滑,沈懸手殘,砸核桃跟打地鼠似的,滿地亂飛。

沈泉實在看不下去:“沈涵,你給大哥扶着點啊!”

“哦。”沈涵聽話,過去扶住沈懸的胳膊肘,“這樣嗎?”

沈泉嫌棄:“啧,叫你扶核桃!”

“哈?!你認真的嗎?”沈涵爬出去老遠,“你怎麽不扶呢?!”

沈泉嘴炮:“你現在是硬漢影帝,一個能打十個,這都不行?”

“我能打十個人,不是榔頭!”沈涵爬過去,跳起來踹他一腳。

他倆很快撕成一團,沈瑜是豬變的,和兩只王八滿地撿核桃吃。

沈懸專心致志,又砸飛一顆。

核桃還挺知趣兒,跳上茶幾,蹦到李飛光懷裏。

李飛光穿着一身白色休閑服,像是要去打高爾夫。

他撿起核桃,搓了搓,捏住前頭後屁股,蹲低身體,把核桃摁在地上:“來,敲這個試試。”

沈懸屁股底下坐着個墊子,滑溜溜的,扛着榔頭,輕而易舉溜過去。

他在等待行刑的核桃身體上,比劃兩下,高高舉起,輕輕落下,準确砸在鼓起的肚子上。

“咔嚓”一聲脆響,核桃崩開裂口,李飛光毫發無傷。

“技術不錯。”李飛光撿起核桃,又捏了捏,整齊扒出核桃仁,然後自己吃掉了。

“……”沈懸費半天勁兒,一口核桃都沒吃到。

他放棄,往地上一攤:“看完了,有什麽想法?”

“難。”李飛光簡單明了。

沈懸回頭,看疊成一團的三個弟弟,幽幽道:“是啊,我家阿耀好難啊。”

李飛光:“……”

陸楠從醫院回來,就再也沒見過李飛光。

其實,除了必要場合,多數時間他們并不見面。

李飛光不住公寓,有時在郊外小別墅,有時在會所,有時甚至在酒店。

明明擁有偌大家産,身邊狂蜂浪蝶猛撲,卻活出居無定所,浪跡天涯的感覺。

陸楠覺得,自己就是賤,愛慘了捉摸不定的李飛光。

他願意就這樣原地等着,李叔偶爾回來,便會産生擁有一切的錯覺。

什麽都沒有的人,連錯覺都萬分珍惜。

幾個月前,他也只是個,擠在八人宿舍,黑暗裏刷手機,吞着口水給別人美輪美奂生活點贊的窮小子。

如今,陸楠站在客廳裏仰望——

市中心頂層公寓,裝修奢靡,有整面落地窗,有室外無邊泳池,有瀑布般的水晶吊燈,每一處都美如夢幻。

只不過,夢就要醒了。

律師剛剛來過,桌子上有一份協議,有賠償條款,附件是可以帶走的東西。

李飛光大方的驚人,手指縫裏掉下的金屑,足夠他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換做是誰,這陣子都該高興的開香槟慶祝。

可是陸楠想要的,并不止這些。

他覺得自己着了魔,陷入一種瘋狂不可控制的境地。

想愛的人,不能愛,想恨的人,不敢恨。

懦弱、虛僞、又貪心。

突然手機響起,是同學邀請,說是歡樂谷夜間活動,有非常厲害的吉普賽水晶球占蔔大師。

放在平時,陸楠是瞧不上他們的,從來不聯系,更別說聚會。

可現在,他無比渴望,從水晶球裏,找到一條未來的路……

另一邊,大渣摟着男生問:“你同學陸楠,真的會來嗎?”

“我覺得會,他在電話裏,很想算命。”男生貼着他說。

大渣在光怪陸離的燈光裏,戴上墨鏡:“那就好,走,我們先去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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