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生死不相離

第三十二章 生死不相離

提前一個月,景滕平刑滿釋放。

景域去接他,站在監獄門前,她望着邊上的小門,門開的時候,門裏的人出來。他換了當初藍蕙給他送進去的衣服。提了個簡單的小包。出了門,下意識的伸手去擋陽光,有些茫然。景域望着他,看着他朝她而來,眼淚止不住的流。他終于回來了。

景滕平看見景域,停下腳步,他的身體已經不再是四年前那樣健康。眼神也不比四年前。看着他的女兒,一時竟不知怎麽開口。

景域看着他走近哭得更厲害,不等他走近沖過去抱着他,他頓了頓,伸手抱着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是個小丫頭。

景域放開他,哭着笑起來,“走,我們回家!”,說完牽着他的手,她不敢再看他幾乎滿頭的白發,不敢再看他的臉。握在手裏的手,皮膚粗糙,滿手的繭。那是握筆寫得一手漂亮行書的手,握着筆教她寫字的手……

景域握着他,一路都不松開。到家都那麽握着。進門後,藍蕙在廚房裏準備晚餐。景滕平站在門口,藍蕙握着筷子出來,夫妻兩個就這麽站着,看着對方,誰也不開口。片刻,藍蕙轉身回了廚房。景域給爸爸準備他原來用的杯子,景滕平站在客廳,房間裏沒有丁點關于他的東西,原來挂在客廳的全家福照片被收起來了,所有關于他的東西都被收起來了。他有些心酸,對不起他的妻子,對不起他的女兒。

他沒有盡到應盡的責任。是一個失職的丈夫,不稱職的父親。景域是最高興的人,滿屋子的跑。景滕平已經沒有從前在家的那些講究了。不會回家換衣服,不會回家開電視,不會一回家就喊景域給他泡茶了。監獄的生活将他多年的習慣都已經改變了。

景域握着衣服,有些尴尬的站着,不知道高不該收起來。他洗洗手,聞聲說:“收起來,我現在沒那麽勤快了。我去看看你媽做好沒。”

景域笑起來,眼睛彎起,沖他點頭。

他走進廚房,藍蕙雖沒有說話,但是這是她四年來做的最豐盛的一頓晚餐。有景滕平愛吃的清蒸鲈魚、紅燒獅子頭、茄汁蝦仁豆腐、羅宋湯……

他走近她,輕聲說:“已經夠了,吃不完這麽多。”

她不回頭輕聲應了一聲,聲音有些顫。他從沒進過廚房,從結婚到現在,她的廚藝出名的好。他理所當然的享受着她的好。他站在旁邊看着她,她瘦了很多。不多久藍蕙轉身,微皺着眉,“你出去等着,這裏油煙大。”

他微微笑起來,她從前可不會這麽客氣,總不冷不熱的說他,“怎麽?你想來?那你來做。”,那時的他,總不在意的笑笑,轉身走開。

他伸手去端盛好的菜,她急着揮開他,“我來,不用你!”

他不知道她哪裏來的執拗,收回手,站在邊上看着她來回忙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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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域進來拿碗筷,她關了火,盛湯,他轉身随景域出來。藍蕙停下有些抖的手,閉了閉眼睛,繼續。

一家人很久很久沒有這麽坐在一起吃飯了。景域搶着給景滕平夾菜,藍蕙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景域似乎已經習慣她這樣。景滕平不知道他不在家的時候,發生了什麽。起碼他肯定,她們有事瞞着他。

景域高興的哪裏顧得上看景滕平的愣神。吃過飯,景滕平站起身收拾碗筷,景域争着要她來。景滕平笑笑,“我來吧,我習慣習慣。”

景域笑着幫他收拾。藍蕙站起身一聲不響的回了房間。景滕平利索的收拾好廚房。這幾年監獄生活,他習慣了随手收拾自己的東西。從前沒有幹過的活兒,已經成了他生活中的一部分。

收拾完廚房出來,景域在往外搬東西。看見他,問:“爸爸,這個位置怎麽樣?”

他點頭,卻不知道她為何又要擺出來。

回房間,藍蕙坐在梳妝臺旁,看着什麽。他走近她,她說:“老景,我們離婚吧。”

他皺眉,不知所措。

門外景域還在一個人還在歡喜的說着什麽。

他問:“為什麽?”,伸手扶她的肩。

她轉頭,淚流滿面。只是搖頭,什麽也不說。

他攬過她,又問:“為什麽?”

她有些難以開口的說:“我病了。”

他有些心裏發澀,“就為這個離婚嗎?”

她哭着不做聲。

“藍蕙,你不怨我扔下你們不管,卻為了病,要和我離婚。”

藍蕙哭得像個孩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景滕平抱着她。

她哭夠了,“我的病治不好的。抑郁症治不好的,說不準哪天就會連累你們。”

他摸摸她的頭,神色溫和,“沒關系,有我呢,我回來了。”

藍蕙哭得像個孩子,像當年一樣,哭得肆無忌憚。

景域擺好客廳的東西高興的闖進房間,被眼前的模樣吓了一跳,急着問:“媽,怎麽了?哪裏不舒服?爸爸回來就不會走了。”

藍蕙搖搖頭,不做聲,一時止不住哭。景域茫然的看爸爸,景滕平看她是滿眼的心疼。她心驚膽戰的模樣,看的他心裏發苦。攬過女兒,拍拍她的頭,什麽都說不出來。

家的力量,沒人能估量。一個人的能量有多大,自己永遠不會知道。景滕平心裏只想着,這一生,有最愛的妻子,有最好的女兒。真的不冤枉他。一家人相依相偎。給彼此力量。

因為景滕平回家,景域不出去了,一下在家陪他。景滕平教訓她,“呆在家裏做什麽,去學校吧。”

景域笑嘻嘻的講:“學校沒有課了,宿舍都鎖了,一個人都沒有,大家都回家了。”

景滕平又說:“難不成別人都回家呆着了?”

景域笑的死皮賴臉,“我就偷幾天懶,不算傷天害理吧?”

景滕平哪裏舍得這麽教訓她,只是看她一天圍着他轉,說說而已。景域有了耐心,央着景滕平說:“您教我寫字吧!”

看着景滕平不說話,又說:“畫畫也成!”

景滕平看她,“怎麽想起學這個了?”

景域讪笑,“這不是,想繼承您的衣缽嗎?要別人說起,說景滕平一手好字,女兒這麽熊,多不好聽啊!”

景滕平心知她胡扯,但是還是好耐心的教她。有人評趙孟頫的書法,因熟而俗。景滕平之前字偏與楷書,現在寫字卻偏行書,纖犷相宜。景域在一邊替他撫着鎮紙。看着字,說到:“真漂亮!”

景滕平微笑着說:“好在哪裏?”

景域說不上來,他又問:“知道趙孟頫的字好在哪裏嗎?”

景域在腦子裏搜索關于知道的趙孟頫的那一點點的信息,說:“他的楷書,行書最出名……”

景滕平提起宣紙,“你說錯了。趙孟頫的颠書才是當代一流。”

景域根本沒聽說過還有一種書法叫颠書。

景滕平又說:“我小時候,你爺爺讓我練楷書,等長大些才準練習其他的。他說根基不紮實,練什麽都不會好。”

景域沒見過爺爺,不知道他是什麽樣子的,嚴不嚴肅,兇不兇。她問:“爺爺打過你嗎?”

景滕平笑起來,“打呀,怎麽不打。”

景域大笑,“他怎麽打你?”,她好奇,爸爸這麽嚴肅,爺爺居然還打他。

景滕平望着紙上的字,“你爺爺有一根戒尺,七寸多長,有這麽厚。”,他比劃着,又說:“那根戒尺打了我好多次。”

景域聽得好奇極了,笑着說:“奶奶不管嗎?”

景滕平笑,“你奶奶看到你爺爺打我,都會走開。”

景域笑的止不住。爸爸教訓她的時候,藍蕙雖然不管,但是會看熱鬧打岔。沒想到奶奶居然會走開。

景域還在笑,景滕平彈彈她腦門,“不是說要學寫字嗎?不學了?”

景域嘟嘟嘴,乖乖接過筆,她已經很久不寫字了,連平時的筆都握的很少,寫字不自覺的有些抖。景滕平站在一邊指揮,“肩放平,手心放空,頭擡高一點。”

景域本就站着,這麽一指揮,她忍不住都僵直了,不一會兒就感覺腰酸。景滕平也不苛責她,看着她的字,很中肯的說:“你的字比之前退步了很多,生疏了。”

他說的有些感傷,她哪裏有時間還練字。景域立刻說:“不是有你看着我嘛,我再給練回來,你好好監督我。”

景滕平摸摸她的頭,沒說話。

天氣開始熱了,景域吃過晚飯總會拉着藍蕙景滕平去轉轉,一家人信步的走。景域特別感恩。心裏全是滿足。沒有怨恨,沒有遺憾。她幸虧這幾年高遠顧舟消磨了她的心勁,讓她沒有當初那麽極端的恨意了。爸爸平安回來就很好。高遠說的對。她應該做的是,帶他們離開這些,而不是自己陷進去,讓他們一生都不得脫離。

想起高遠,景域滿是感激,想起他刻薄的教訓她,她忍不住的想笑。他真的當她是妹妹愛護,從頭到尾,他都護着她,要不然,她不可能安然的站在這裏。

她跳過顧舟,不願意想起,顧舟說她沒有心。只有她自己知道,當他說,景域,我喜歡你。她有多歡喜。她有多歡喜,就有多不在意。做難過的不是不喜歡,是不敢喜歡。

他抱着她一遍一遍的喚她景域,她歡喜的哭出聲來,卻只裝作是難過。她不敢輸一步,不敢把那麽大的權利交給別人,把能傷害自己的權利交給別人。她喜歡的人都不行。

有些傷太疼,疼到不願意看。不是說出來多傷心才叫傷心,傷心到說不出口的時候,已經麻木了,就會得過且過。

景騰平的腰不好,這幾年,身體越不好。景域在家每天給他按摩。藍蕙坐在身邊指點,讓她怎麽用力。她打趣藍蕙,“媽媽以前可沒給爸爸按摩過,怎麽這麽清楚?”

藍蕙瞪她一眼,“你不關心,當然沒見過。”

景域騰開地方,“那媽媽來,我看看。”

藍蕙罵她,“怎麽成這樣了?”

景域笑着說:“爸爸,媽媽比奶奶那個時候兇吧?”,屬于父女兩的小秘密,藍蕙自然不知道,裝作沒聽見。伸手撫着景滕平的腰,她的手纖細,手指纖長,力道卻恰到好處。景滕平趴在沙發上,歪頭看着電視,景域給他講什麽叫二次元,什麽叫中二。

他聽得亂糟糟的,“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

藍蕙靜靜的按摩,聽着父女兩個人叽叽喳喳的胡侃。心裏覺得很安寧。

按摩完,景滕平給景域講,他會做杭幫菜裏最拿手的,景域撺掇媽媽,讓爸爸下廚,她們看看他的廚藝,“媽媽,你說說,我爸是不是廚藝很好?”

藍蕙淡淡的說:“反正,我沒見過他進過廚房,唯一煮過一次稀飯,燒壞我一個鍋。”

景域哈哈的笑的止不住,靠在藍蕙懷裏。景滕平也不惱,笑着看着窩在一起的母女兩,“我今天下廚,你們就知道了。”

景域一個勁的笑,藍蕙拍打她都止不住,藍蕙也在笑。

一個下午,景滕平在廚房裏忙,并謝絕藍蕙的幫忙,景域幾次想進去看看,都被他趕出來了。景域忍不住問藍蕙,“媽媽,我爸那個時候什麽樣子?”

藍蕙又靜靜的說:“現在什麽樣子,那個時候就什麽樣子。”

景域問:“有沒有比起其他人特別帥,或者有什麽特別出衆?”

藍蕙望着廚房,半天不說話,回過頭才說,“要說出衆,我只記得,每次見他,衣服總有一顆扣子是錯位的。”

景域笑的止不住,坐在客廳裏喊:“爸爸!”

藍蕙伸手撥開她有些亂的頭發,笑着不說話。

等廚房門開的時候,景域早忍不住了,沖進去,四個菜,一個西湖醋魚,一個紅燒獅子頭,一個龍井蝦仁,一個杭三鮮。炖了一個鲫魚豆腐湯。景域看的驚訝,藍蕙進來,她還趴在菜上看,藍蕙敲她,“看什麽?趕快端出去!”

景域嘿嘿的笑,藍蕙站在廚房看着景滕平,他從沒下過廚,她心知他不會。所以,這四年,他受的不只是折辱。同樣受了很多罪。

景滕平還在看着鍋裏的湯,轉身看見藍蕙在看着他,笑起來,“第一次做,只聽過這麽個做法,不知道好不好吃。”

藍蕙笑了一下,也不戳破,掩了心酸,開始擺飯。

飯桌上最數景域驚訝,一個一個的嘗,她熟悉杭幫菜了,顧舟愛吃杭幫菜。她不可置信,“爸,你以前一定是哄我們的,什麽可能不會做菜,第一次就味道這麽準。”

景滕平笑,“你怎麽知道味道準!”

景域一怔,像是被問住了,他們家從不吃杭幫菜,北方人口味都重,花椒大料都屬辛辣。确實不吃杭幫菜。

她問:“那你怎麽做杭幫菜?”

片刻,她就開始看藍蕙,“哦!我明白了!”

樣子有些沒大沒小的,藍蕙笑的瞪她。景滕平也笑着,不說話。一家人一頓晚飯吃的心情愉快極了。

有人給我說高遠像個苦行僧,你們也覺得是這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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