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爸爸存在的理由

第三十三章 爸爸存在的理由

景滕平在家休息了一個禮拜，進入全休狀态，之前的老朋友陸續來看他，方川來後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老景，對不起。”

景滕平笑着搖搖頭，“說什麽呢？”

多年好友，微笑着釋懷，對當年的憤恨難平一笑而過。沒人再糾結，沒人為當初後悔。

景域給景滕平泡茶，方川看着景域笑着問：“小域今年該畢業了吧？”

景域點點頭，也不多說。

景滕平看着景域，景域突然有一刻覺得心慌，她怕有人像方川一樣，當着爸爸的面問她關于流逝，關于高遠……

之後兩天，她回學校，畢業論文開會，她現在真的是全心的想做好論文。就當是補償這四年，她浪費的時間，揮霍的光陰。

她這兩天晚上回家，總覺得背後有人跟着，她只當沒看到，有些憤怒，已經沒有意義，她不想費力氣。太疼的時候，她總是不吭聲，景滕平說她這是個缺點。她從小就這樣，很疼，或者是很傷心的時候，就會不吭聲。

那種感覺，那種傷心，即便說出來，別人都不會感受到萬分之一，說出來是別人眼中的無病呻吟，可對自己來說，比切膚之痛都疼百倍。

她的感情太隐秘，太難說出口。從一開始，都不對，怎麽可能最後會好？她想，這就是因果，這就是報應。

晚上，剛下公交，後面的車追上來，景域停下腳步，就那麽看着那車，車裏的人出來，也同樣的看着她，一動不動。她什麽都沒說，轉身往回走。顧舟疾步追上她。景域沒有一點情緒，看着他，“這是我家門口，糾纏起來太難堪，也沒必要，你回去吧。”

顧舟什麽都來不及說，她又說：“如果是還落下什麽東西，你自己扔了就好了。”

“景域！”，顧舟忍不住叫她。他以為她會責問他，會像之前步步不讓的質問他。起碼看見他會皺着眉頭。可最後，她只說，你回去吧。什麽神色都沒有。平靜的沒有一點情緒。

她連生氣都不肯了，連看都不想看他了……

景域看着他，看着這個男人，這個在兩星期前還說愛她的男人。說會為她往後負責的男人。她又心酸又難過。她恨但又不恨他，只覺得，是自己看走眼了。自己錯了，或者是他們都錯了，反正是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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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了一天的書，有些頭疼，皺了皺眉，問：“顧舟，一直這麽演你不累嗎？”

顧舟握着她胳膊的手頓時僵直，眼神裏的疲憊盡顯。他很忙很忙，忙到沒時間回家，回沒有她的家。不敢歇下。可她問，你演的不累嗎？

景域抽回胳膊，說：“再見。”

他一個人站在路上看着她轉過牆角，久久不動。不知道自己該回到哪裏去。

景域進門，客廳裏沒有人，她邊換鞋邊喊：“爸？媽？”

書房的門打開，景滕平沉着臉，“你進來！”

景域心裏咯噔一下，有些失措，站了片刻，垂下眉頭，進了書房，景滕平背對着她，站在書桌前。她走近他，叫：“爸爸。”

景滕平轉過身，看着她，冷聲喝道：“跪下！”

景域心口一窒，很快又心裏一片坦然。聽話的跪下。

景滕平抽過桌上的戒尺，朝她肩上狠狠就是一戒尺！力道大到她一哆嗦，她不躲也不動，忍了三下，肩上是皮開肉綻的疼，她一句也不開口，平視着桌子。

景滕平氣息有些起伏，怒聲問：“從前說過的話，你記得嗎？”

她一聲不吭。

景滕平氣極了，“前幾天教你抄的字帖，寫的是什麽！”

景域依言答：“以動為身。以動為境。從始泊終。念念生滅。遺失真性。性心失真。認物為己。輪回是中。自取流轉。”

他問：“你長記性了嗎？”

景域不說話。

念念生滅，把這念念生滅切斷了，變成不生滅，就有希望了。佛果然是智慧。可琢可磨，怪不得高遠能那麽通徹。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想起高遠。轉念想，爸爸肯定是知道了，知道她在流逝，知道她丢人現眼了。她一聲不吭。

“從小到大，我從不約束你，你怎麽想怎麽做。我只當你自己有分寸，長記性。知道自尊自愛！就算出事，我以為你能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可沒想到，你從頭都不清醒！”

景域一句也不反駁，心裏卻滿是羞恥。他氣不過抄起戒尺，又開始打她。戒尺打在她肩上，他卻有些眼淚。她咬着牙不吭聲，也不說疼，她知道這是她該得的，他怎麽打她都不委屈。景滕平眼睛裏蘊了淚。他的女兒，從小到大，他都沒舍得動她一下，他想着他的女兒，是最好的，可陪妻子去醫院，妻子的藥，醫院遇見的人，和聽到的那些驚駭的事。他不知道她的四年是怎麽過的，怎麽作賤自己的。

他打的是她，悔的卻是自己。他閉上眼睛，想，是不是自己錯了，害了妻子，害了女兒。

景域跪着，也不站起來，疼的咬着牙，景滕平是下力氣了。直到她仰頭看見景滕平的淚，她才慌了神，慌忙認錯，“爸爸，我錯了，我錯了……”，她知道自己錯了，錯的離譜。

她哭喊着，從沒見過景滕平這個樣子，她慌了神，景滕平握着的戒尺掉在地上，他低頭看着景域，有種刮骨剜肉的疼。他伸手摸摸她的頭，問：“景域，你怪過爸爸嗎？”

景域哭着搖頭，什麽也說不出來。

他越愧疚，錯的是他，連累的卻是女兒。

她吓壞了，一個勁的哭，“爸爸，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他擦了淚，蹲下平視景域，良久，認真的說：“景域，你記住，我不管你之前做了什麽，錯的有多離譜，從今天開始，你再不許和之前的人有任何牽連。把你忘了的東西都給我記起！聽見沒有？”

景域重重點頭。

“從現在開始我會看着你，過去的，都過去了。不管遭受過什麽，那是我的錯。和你沒有關系。你做好自己的就可以了。你記住了嗎？”

景域依言點頭。哭得淚流滿面，景滕平說完，攬過她，她開始放聲的哭，委屈又絕望，景滕平拍拍她的背，像小時候一樣，輕輕哄她。

她像是要将所有的委屈哭盡一樣，景滕平也不開口，就那樣哄着她。他掩了眼睛裏的淚，第一次想帶着她們離開，離開這裏。

他給自己下決心，想離開這裏，如果不離開，會毀了他的女兒，毀了她一生。他再不允許她受一點點傷害了。藍蕙也是。

景域一直跪着，等她不哭了，景滕平問：“什麽時候去的？”

景域老實說：“大一的第二學期。”

景滕平已經平息了怒氣，只是臉色有些難看，有難掩的自責。“為什麽？”

景域想起當初的恨意，有種四肢百骸的戰栗，一路上的擔驚受怕，她已經說不出口了，搖搖頭，輕聲說：“腦子不清楚，胡來。”

景滕平看她，一句也不說，看了片刻，“你真的糊塗。”

景域想起當初魚死網破的恨意，咽下翻騰的情緒，微微帶笑的點頭。

“高遠……”，景滕平不知道怎麽問。

景域笑起來，“你一定認識，人有些兇。”

景滕平看她，有些審視。她動動肩膀，疼得厲害。皺着眉，“您別亂想，他就當我是個小孩子。”

景滕平沒說話，看不出來是信還是不信。景域也不執着。肩上疼的有些燒。她問：“爸爸，你後悔過嗎？或者，覺得沮喪過嗎？”

景滕平沒想過她這麽問，像是極認真的想，“不知道，就知道想那麽做。”

景域歪了腿，盤腿坐在地上，也不顧肩上的疼，她喜歡極了這樣和景滕平聊天，“爸爸，我去過那片居民區。”

景滕平看着她，臉上不知是欣慰還是什麽，眼睛微閉，“是嗎？”，說完又笑笑。

他沉默了片刻，“景域，以後想做什麽？”

景域有些懵，實話實說，她根本不知道。她低着頭，似乎在想。

景滕平又說：“你想過離開這裏嗎？”

景域擡頭，有些茫然。不明白景滕平的意思。

景滕平卻不說了，微微笑了一下，說：“我什麽時候見見高遠吧”

景域心裏像是被蟄了一下，臉上卻不顯，“你見過他吧？”

景滕平也不否認，“時間太久，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是個厲害的年輕人。”，他說的含糊，景域也不知道他是不會在說其他的。

她猶豫片刻，“我問問，請他來家裏。”

景滕平點頭，他像是要替女兒斬斷什麽一樣。景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怕他有什麽怨恨，或者是會說什麽。心裏有些亂糟糟的。

第二天，她打電話跟高遠說：“我爸爸，想見你。”，她說的吞吞吐吐。

高遠笑起來，“怎麽？那天我罵你，你告狀了？”

景域登時笑起來，心知他為她寬心，但是還是感謝他，“謝謝！”

高遠像是不忙，悠悠的說：“一聲哥是怎麽都騙不來。”

景域動動胳膊，肩上的傷疼的她呲牙，高遠問：“怎麽了？”

景域有些悶，“我爸打我了，狠狠揍了我一頓。”

高遠有些不厚道的笑出聲，“下一個就是我？”

景域也笑起來，“說不準，所以你小心些。”

兩個人真的像是難兄難妹一樣，讨論着怎麽躲避家長的暴揍。景域的心裏有些暖暖的，至少高遠真的像個哥哥，會兇她，會逗她。

最後高遠說：“我下午就過去。”

景域應聲：“恩，完了我爸要是問起，你就說是我要胡來的。”

高遠笑起來，“要這麽說，他說不準真……”，說着他停下，心裏有些不一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會不一樣。

等到下午，景域幹巴巴的等着，高遠來了，景域撲着去開門，景滕平坐在一邊，也說話。高遠帶了茶葉，景滕平看了一眼，只說：“坐。”

高遠笑起來，景域乖溜溜的坐在景滕平身邊，使勁朝高遠使眼色。高遠當做沒看見，和景滕平聊起來。景滕平只當景域是因為高遠，可看起來，又不像，高遠确實是年輕一輩裏優秀的人物，之前他就知道。

高遠很有禮貌，景滕平遭過變故，依舊一副從容的模樣，榮辱好像沒有改變他半分。臉上越是歲月歷練的智慧。高遠佩服這樣的長輩。行言舉止很尊重。景滕平之前就見過這個年紀輕輕就拿下恒豐的年輕人，年輕人的魄力自不必說，但是雷厲風行卻不陰狠，這是關鍵。所以，景滕平對高遠的印象，并不壞。

景域坐在一邊一句話也不敢說，景滕平看她的樣子，只好說：“去泡茶！”

景域朝高遠眨眼睛，像是暗示，景滕平看她的模樣，心裏有些嘆息，看高遠有些審視，高遠回頭看進了廚房的景域，開口，“您誤會了。”，他說的肯定，也誠懇，倒是讓景滕平愣住了。

高遠笑起來，“景域是個孩子。”

景滕平看他坦蕩的樣子，也微笑起來，“她是個孩子，太小了。”

兩個人前言不搭後語的兩句話，似乎屬于兩個人事情已經說得清楚了。景域端着茶盤出來，高遠和景滕平已經在聊電子網絡領域了。景域看着氣氛，感覺是錯過了什麽，但是也不敢問。

景滕平倒是和高遠很聊得來，高遠是從不一樣的經歷裏走出來的人，見過最陰狠的事，也見過和氣的人。他的頭腦一直很清晰。是個想做什麽，就會下功夫一定做成的人。景滕平覺得他是耿直，他也不解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不是耿直，那是見過了，所以不想沾染。

景滕平最後邀請高遠去了他書房，有些事他還是要問清楚的，即便不敢問，

“景域，什麽進去的？”

高遠看的出來他問的艱難。很幹脆，“景域是個小丫頭，就是吵着要見我的時候吃了點苦頭，之後，什麽事也沒有。她來找我，我就得為她的安全負責。”

景滕平有些驚訝，看着他，定定的，很久，像是心存感激，一個父親最真實的感激，”謝謝！謝謝你照顧她。”

高遠忽然想起，她哭着問，你讓你爸爸失望過嗎？你說他會不會不認我了？

他心裏有些為景域慶幸，因為她有個好父親。

倘若，當初，她會有人護着，也不必……

他忽然回神，意識到自己想遠了。只是總會想起她。

他笑笑，“沒什麽，她是個烈性子，和我愛人有些像，小姑娘有些脾氣，我說了她是妹妹。”

景滕平是從心裏感激，景域坐在外面，哪裏能坐得住，怕爸爸給高遠臉色，又怕高遠漏她的底，反正就是心慌。時不時的蹑手蹑腳的趴在門上，但是什麽也聽不到。

“進來！”

她吓得一哆嗦！

乖乖的開門進去，站在門口，像是個等着教訓的學生，高遠看她的樣子好笑。她擡眼偷看，對上高遠戲谑的眼神，惡狠狠的瞪他，她現在是丁點不怕高遠，奇怪，當初怎麽會覺得他可怕？

景滕平教訓她，“有什麽不能進來說，趴在門上像什麽樣子！”

景域吐吐舌頭，聽這話，似乎是沒事，她連連點頭，表示知道錯了。

景滕平看着她眼裏是疼愛，是失而複得的感慨。

景域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麽，也不敢問。跟着他們說書畫，高遠說：“你也在練字？”

景域點頭。

“那寫幾個看看。”

景域心裏嘀咕，真是個皇上，動不動就指揮人！她又不敢說不，高遠看她的樣子笑着說：“不想寫，又不敢說，所以心裏罵我？”

景域驚訝，看着景滕平，否認，“哪有？不可能啊！”

高遠也不深究，看着她執筆，她的樣子很認真，是景滕平教的認真，字很規範，是正楷。有些功底的。

高遠說：“聽景域說伯父的字，千金難買，不知道能不能求一副？”

景滕平心知他尊重，很爽快，取了牆上的字，“字是寫給自己看的，好不好，得自己看。這幅字挂在這裏很久了，就當是一個長輩的禮物，沒有好壞之分。”

高遠沒想到他這麽豁達，心裏有些敬畏。趕緊接過字。

不好意思，昨晚斷網了，更新不了，今天補上……（怎麽聽起來特別不真誠……感覺特別像撒謊……）

“以動為身。以動為境。從始泊終。念念生滅。遺失真性。性心失真。認物為己。輪回是中。自取流轉。”出自《楞嚴經》卷一。意為：生生念念，失了真性，心生妄念不得脫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