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

二十一

穆漣跟穆母說，易秦要離職了，臨時找來的老師水準必定不夠，可能會連累到她的中考成績。

等到穆母滿臉焦急，穆漣再欲言又止地說出自己的真實想法。

她的聲音嬌軟，說話時候幾乎半個身子搭在穆母身上，雙眼含着期待，又仿佛因為自己也知道自己說的話不得體，所以顯出幾分羞澀來。

“媽媽，我……我想去找易老師，看看能不能勸他回來。”

穆母有些驚訝：“你去勸，老師就能回來了？你們關系有這麽好嗎？”

穆漣臉上的神情僵硬了一下。

雖然她心裏知道穆母應該不是在嘲諷她，可這話怎麽聽怎麽不對呀！

再開口的時候，穆漣笑得有點勉強：“嗯……其實我也不能确定啦，不過平日裏易老師對我還是挺照顧的，所以我想去試試。”

穆漣這麽說的時候，臉上帶着幾分恰到好處的茫然，像是突然遭遇暴風雨的小花，脆弱無助，讓人心生憐憫。

穆母想着穆漣也不是要去幹什麽別的事，想了想就答應了，在試圖同行被穆漣拒絕了之後，穆母從自己兜裏摸出了路費給她。

穆漣獨自一人到了縣城，找了個公共電話打給易秦。

易秦接到電話的時候很意外，甚至沒有聽出穆漣的聲音。

等到穆漣緊張地說出自己的名字，她幾乎在一瞬間就感覺到了電話那頭易秦變得冷漠下來。

易秦一開始是拒絕出門和穆漣見面的，在聽穆曉說孫校長準備讓穆曉代課之後，才在短暫的沉默之後和穆漣約定了見面的地點。

穆漣捧着一杯奶茶在路邊等着，一直不住地四處張望。

Advertisement

易秦出現的時候，她幾乎是小跑着走了過去，仿佛怕自己一轉眼又看不到他了。

看出她雙眼裏的期待，易秦莫名覺得心情好了不少，面上卻是沒表現出半分，低沉的聲音裏甚至帶着冷漠疏離：“你來做什麽？”

穆漣抿了抿唇：“易老師……你離職，是因為穆曉吧？”

說話的同時，穆漣微微偏了偏頭，張大了眼觀察易秦臉上的表情。

易秦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聲音裏全是無所謂：“這和你沒什麽關系吧？”

穆漣聽出他聲音裏的不耐煩，急急忙忙把自己的來意說了。

聽完穆漣的話，易秦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

沉默把時間拉長，穆漣本來十拿九穩，覺得易秦必定會幫忙，如今卻不太敢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斷了。

“易老師，因為穆曉你才丢了工作，你難道就不恨她嗎？”

她都把刀準備好遞到他面前了，他為什麽不接？

穆漣十分想不通。

而後，她聽到易秦笑了一聲，再開口的時候聲音裏幾乎帶着些諷刺的笑意。

“穆漣，我以前以為你和穆曉不一樣，還為你可惜過……現在看來，你們還真是沒什麽不同。”

穆漣一臉愕然地看着突然變臉的易秦，不明白究竟是哪裏出了問題。

見易秦也不解釋，轉身就要走，穆漣有些着急地擡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易秦冷漠地回過頭來，居高臨下地看了穆漣一眼。

“你要去教育局舉報孫校長以權謀私也好，心生怨怼要和穆曉打擂臺也好，都跟我沒有關系，明白嗎？”

看着穆漣蒼白茫然的臉色，易秦奇異地覺得自己的心情變好了，聲音裏的涼薄諷刺卻更加明顯了。

“我離職也不是因為穆曉……或者說，至少不是只因為她。”

易秦饒有興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穆漣，聲音裏的惡意毫不掩蓋：“最根本的原因，是我不想在那個地方浪費青春……不想把自己的精力，浪費在教一群聽不懂人話的蠢貨學生上，明白嗎？”

穆漣的臉色徹底變得蒼白，而後手上的力氣也終于徹底消失。

易秦嗤笑了一聲，回過頭去，再沒看她一眼，大步離開了她的視線。

穆漣只覺得自己耳邊轟隆作響，眼前發黑，幾乎站不穩。

“我不想教一群聽不懂人話的蠢貨學生……”

屬于易秦的聲音一直在她腦海裏盤旋，她一閉眼，幾乎有落下淚來的沖動。

嘭的一聲，穆漣手中的奶茶掉到了地上，杯子被摔破，奶茶争先恐後地往四處散去，髒了她的鞋。

穆漣低頭盯着自己的腳尖，抿着唇往後退了兩步，而後仿佛突然驚醒一般，套也似的離開了那個地方。

易秦看不起她。

這個認知讓穆漣覺得十分難過。

易秦是所有老師裏，她最喜歡的。

倒不是因為教學水平之類冠冕堂皇的原因，而是……他畢業的學校最好、身上穿着最高級、又住在縣城，是穆漣眼中的“上等人”。

其實想起來，之前易秦臉上表情也總是暴躁，總是不安于環境。

只是面對她的時候，他總是要比其他人多幾分耐心，她以為他眼中她是不同的。

這一次，想讓易秦出面舉報孫校長，她也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首先穆曉的硬件條件肯定是不合格的，根本不可能當代課老師，孫校長要這麽做，必定是違規的。

其次易秦之前明顯不喜歡穆曉、也不喜歡孫校長，如今他不過一個電話就能讓她倒黴，甚至可能讓孫校長接受調查，他沒有理由拒絕。

穆漣甚至想好，如果易秦拒絕，她就像是之前對穆母那樣，撒一撒嬌……這一招十分好用，就連穆曉以前也是招架不住的。

可她沒有想到，易秦不在乎那個工作，也沒有給她撒嬌的機會。

穆漣覺得十分難堪，只覺得今日自己簡直是自取其辱。

紅着眼沉默着回到家的時候，穆母詢問她今日的情況，穆漣只是沉默，好一會才勉強開口說自己累了想休息。

穆母便明白她并沒有能勸回易老師，也沒再多說，生怕惹了穆漣不高興。

次日的數學課，是穆曉第一次登上講臺。

穆漣的一雙眼幾乎是粘在穆曉的身上，聽課聽得十分認真，挖空心思想要找出穆曉講課的漏洞，以此證明孫校長的決定是錯的。

穆曉自然感覺到了穆漣的灼灼目光，卻并沒有當一回事。

——反正穆漣喜歡用眼神表達自己對她的惡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都已經完全免疫了。

她盡量詳細又生動地從最基礎的部分開始梳理知識點，同時也在觀察着臺下同學們的反應。

或許是因為好奇，穆曉上臺的時候，同學們的聽課比率其實比易秦要高很多。

穆曉對自己的教學結果很滿意。

穆漣捏着鼻子逼着自己聽完了一整節課，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挑出什麽刺，一下課就氣憤地站了起來，往走廊上去了。

之後的一個月，穆曉代數學課的同時，也和其他老師讨論了一些東西。

老師們樂得有人幫着整理教案，對穆曉的态度越來越溫和。

期中考試的時候，全班同學的成績都有了質的提升。

孫校長十分高興，其他老師臉上也帶着頗多喜色。

穆漣終于又拿了第一名，然而她怎麽也高興不起來。

因為穆曉根本就沒有參加期中考試！甚至他們考試時候的數學卷子還是穆曉出的題！

再怎麽給自己找理由，穆漣也明白，自己已經被穆曉拉開了差距。

她心裏煩躁，學得更加賣命，讓穆母看着都心驚。

穆母再次提起了讓穆曉回家，這樣能好好照顧穆漣。

穆漣聽到穆曉的名字就心浮氣躁，當即翻了一個白眼，表示穆曉現在混得如魚得水，不可能回穆家這個狗窩了。

穆母聽得皺眉，聽出穆漣聲音裏的酸，沒再追問、心中卻也開始生出其他心思。

穆曉畢竟是從她肚子裏爬出來的，如今她要是真攀上了高枝，難道不該回頭拉她一把？

叫不動穆漣，穆母決定自己親自走一趟，到學校和穆曉好好說道一下。

就算穆曉不回家來，也得讓她吐出點東西！

這麽想着，穆母偷偷到了學校。

然而她站在教室門外張望了許久，竟然愣是沒有看到穆曉的影子？！

一直等到下課時間，有同學從教室裏走出來，穆母才随手攔了一個人，問穆曉怎麽沒上課。

穆曉和家裏鬧翻的消息早就不是秘密，如今見穆母不提穆漣，專問穆曉，被攔住的同學也知她來者不善，轉了轉眼珠道：“啊……我也不知道啊，她好像好久都沒上課了吧？”

說完見穆母一臉狐疑地盯着他，他伸手一捂肚子，彎下腰去：“阿姨，我肚子疼，你讓讓啊……”

說罷不等穆母反應，忽地蹿了出去。

等到了角落轉進了廁所，他探出半個頭來，見穆母沒注意這邊了，又蹑手蹑腳地往教室辦公室跑去，給穆曉通風報信。

而教室裏，穆漣也聽到了穆母鬧出來的動靜，走出來盯着穆母的時候，滿臉的不高興。

“媽媽你來學校怎麽也不和我說一聲！”

她的聲音依舊嬌嬌軟軟，卻帶着一股難言的埋怨。

穆母有些尴尬，顧左右而言其他，卻沒躲過穆漣的追問，三兩句就暴露了自己的真實目的。

穆漣心中焦躁，偏偏也知道如今不是和家裏撕破臉的時候，捏着鼻子把穆母拉到了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