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三十四

三十四

陳千則從小就是衆人眼中的天之驕子。

家世好，長得好，智商高。

好像無論做什麽事情都毫不費力，輕而易舉就能達到讓人仰望的高度。

他沒有因為別人的吹捧而飄飄然，向來冷靜自持，在自己的能力範圍內做到最好。

誰都覺得他是天才，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付出了多少努力。

好在努力終有回報，每一次拿到令人矚目的成就時，他都無比感謝自己的勤懇，也感謝自己生在這樣的家庭，讓他可以無所顧忌地施展。

人生的第一次滑鐵盧竟然出現在中考，這讓他有些難以接受。

這是他很在意的東西，付出了許多艱辛、也消耗了許多資源，他本以為市狀元理所當然應該是自己，那榮耀卻被人奪走。

尤其是，那個橫空出世奪走他榮耀的人，從前竟然寂寂無名。

陳千則自認不是輸不起的人，他只是好奇。

所以他拒絕了家裏安排他去國際班，堅持到了實驗班。

見到穆曉之前，他有過許多猜想。

穆曉從小在鄉下，能取得這樣的成績，學到如此地步，應該是心無旁骛只顧學習。

這麽想一想，他覺得有些無趣，覺得自己的好奇似乎莫名其妙。

不應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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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反省自己，覺得自己實在不該一時意氣，不去更自由更适合他的國際班，而到實驗班來。

可如今真的見到了穆曉，見到了她是如何“好好學習”，陳千則卻迷茫了。

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這樣的人嗎？

沒有資源也毫不在意，分得清什麽是重點也并不上心，态度懶散偏偏輕輕巧巧地把所有都握在手中？

陳千則第一次開始懷疑自己的天資。

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其實非常普通，只是被太多資源砸出來的，花團錦簇的……廢物。

穆曉并不知道自己什麽都沒做，先讓把陳千則打擊得自信心全無。

在午後的林蔭道被楊程攔住的時候，她臉上沒什麽驚訝，心裏卻閃過一絲煩躁。

又來了。

楊程是個讓穆曉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人。

孫校長于她恩情甚重，楊程又是孫校長視為後輩的人。

如今楊程在孫校長的精心教養之下有向善的趨勢，孫校長十分高興，與他的來往很多。

當然，孫校長不會拉着穆曉和他一起教育楊程，他不至于做出那麽不靠譜的事情來。

可楊程實在算是個不靠譜的人。

穆曉有意無意地躲着他，他顯然并不是毫無察覺，卻一點不在乎。

即便在孫校長面前裝得乖巧又漸漸懂事了，卻也一直孜孜不倦地時不時調戲穆曉。

穆曉不至于因為那些沒有分寸的話而生氣，反正楊程也無法真的對她做些什麽。

只是她也無法真的把楊程吊起來打服了了事，畢竟還要看孫校長的面子。言語嘲諷對楊程更是毫無用處，楊程從前厮混了許多年，聽過的難聽話不知凡幾。

穆曉罵他，他不止不覺得生氣，甚至還覺得十分有趣。

穆曉發現楊程的想法之後覺得匪夷所思，卻也不再陪着他玩，每次只以沉默應對。

本以為這樣能讓楊程漸漸對她失去興趣，楊程卻沒有如她所願地漸漸遠離她，依舊時不時蹦出來。

中考之後，楊程的成績雖平平無奇，楊父卻是大為驚喜，在楊程主動提出要到輝誠讀書之後更是毫不猶豫動用了所有能動用的關系，用錢生生給楊程砸出了一條路來。

輝誠本就是私立中學，只要借讀費繳得足夠，就沒有不願意招收的學生。

于是就這樣，楊程也成了輝誠的新生。

穆曉看着眼前神采飛揚的楊程，有點頭大。

她猶豫地想，要不還是打一頓吧？大不了控制好力度，不要真的把他打出個好歹來？之後再去找孫校長負荊請罪就是了……

她要是再不要臉些，把楊程時常來打擾自己的事情和孫校長說了，孫校長說不準也根本不會發火？

穆曉漫不經心地這麽想着，看向楊程的目光有點涼。

楊程莫名感覺到了她身上散發的殺意，往後退了兩步，嬉皮笑臉地道：“哎哎哎，別生氣啊，我就是和你打個招呼而已，你怎麽越來越小氣了！”

話這麽說着，像是帶着真情的歉意。

他的目光卻滴溜溜轉着，幾乎露出幾分得意。

從前他做什麽，穆曉看他都像看一個小醜，如今還不是開始真情實感地有了感情波動？

他又不傻，自然看得出來，穆曉對他百般忍耐是因為孫校長。

不過這都不重要！

日久天長，只要他在穆曉面前晃悠得夠久，日久天長，穆曉總會漸漸習慣他的！

她這麽有趣的人，值得他徐徐圖謀。

楊程這麽想着，臉上的笑更加燦爛，說出口的話音都語調輕快。

“以後我們就是同學了嘛……見面的時候還多着呢，你要是每次一看見我就這麽真情實感的生氣，還不遲早把自己氣出好歹來？”

穆曉嚴肅地點了點頭：“你說得對。”

楊程大喜，還要再說什麽，卻見穆曉向着他走了過來，而後擡手抓住了他的肩。

一股凜冽的寒風忽地自身後席卷而過，在夏末初秋的季節裏，讓他生生打了個寒戰。

穆曉手上的力度不輕，疼得他龇牙咧嘴。

楊程立即要張口讨饒，卻見到穆曉身後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穆漣！”

穆曉轉過臉去的時候，看到的是一臉猶豫的穆漣。

穆漣身上穿着一條素白的裙子，黑如綢緞的長發梳得柔順，散落在肩頭。

她本就生得嬌柔，如今這裝扮更是将她的優勢徹底顯了出來。

見到穆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穆漣心中無端一涼，而後又下意識挺直了腰板，不閃不避地和穆曉對視。

穆漣遠遠地就将穆曉和楊程認了出來，下意識想躲開兩人，不去摻和，腳卻不聽使喚地過來了。

她從前對楊程就頗多羨慕，後來到了夏家，就知道楊家也不過爾爾，對楊程也生出些輕視之意，并沒有多再和楊程保持聯系。

可穆曉始終是她心裏梗着的一根刺。

她覺得穆曉應該是嫉妒她的，嫉妒她回到了夏家，嫉妒她能在國際班就讀。

可開學這兩天，她在學校裏也見過穆曉兩次，每次她都能一眼将穆曉看到眼裏，穆曉卻似乎根本沒看見她。

有時候分明視線已經對視，穆曉也只是淡淡一點頭，便面無表情地徑自離去，讓她想炫耀都沒有機會。

然後……就是穆曉漸漸成為了風雲人物。

他們開始議論，那個新來的學霸好像很兇的樣子，讓一向驕傲的夏晚也吃了虧。

他們開始說起，穆曉的那個同桌，說他們兩的性格都是不分伯仲的冷，打着趣說他們要是在一起，夏天都不必開空調。

穆漣猛然又想起之前。

從穆曉離開家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只能遠遠地看着穆曉的背影。

如今她回到了夏家，自以為可以俯視穆曉了，穆曉卻并不在乎。

她不想讓穆曉越過她去。

她見過陳千則……心中對那個冷漠俊秀的少年十分有好感。更重要的是，夏晚口口聲聲把陳千則挂在耳邊，也讓她知道了，陳家與夏家關系甚秘。

若陳千則身邊要站着什麽人，也該是她才對。

不是鸠占鵲巢的夏晚。

也不該是穆曉。

終于走到穆曉面前，穆漣深呼吸了一口，開口的時候聲音裏幾乎帶着幾分天真：“姐姐，你在做什麽？”

她的目光很迅速地在楊程身上閃過，又落到穆曉身上，認真地道：“姐姐，你不要把以前那些習慣帶到這裏來了，輝誠對學生的管理是很嚴格的，你這樣很不好。”

穆曉微微挑眉看着她，輕輕将楊程的肩松開，面無表情地道謝：“哦，好的，謝謝。”

她本來也沒準備現在就動手。

這條林蔭道上來往學生衆多，她還沒那麽傻。

不過這些話不必對穆曉解釋，她只是略微對着穆漣點了點頭，轉身往教室的方向去了。

穆漣看着她閑散的背影，心裏漸漸籠罩了烏雲。

又是這樣！

穆曉永遠這副漫不經心的樣子，好像她根本不值得她停留！

穆漣抿着唇，臉色變了幾次，好一會才轉頭對楊程露出一個抱歉的笑來：“我姐姐脾氣不好，你以後離她遠些吧。”

想了想，她又皺了皺眉，思索了一會才遲疑地道：“實在不行，你就和老師說說，讓老師去管她，她應該不敢在老師面前造次。”

楊程嗤笑了一聲，看了一眼穆漣，忍了又忍，終是沒能忍住，開口的聲音帶着滿懷惡意的笑。

“穆漣，你這挑撥離間的手段也太拙劣了些，還是留着哄傻子吧。”

說罷不等穆漣反應，晃晃悠悠地走了。

穆漣本就發白的臉色在聽清楊程的話後變得更加難看，站在原地良久，再整理好心情邁開腿的時候，眼眶有些發紅。

她沉默地走到了教室，心頭十分煩躁。

穆曉這樣，楊程也這樣。

明明她已經不是從前的那個她了，可他們看她的目光卻從未改變過。

還是那麽居高臨下……帶着輕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