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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霧沉沉的,天邊起了風,吹起蔚姝的長發,連帶着披帛朝一邊飄曳。

廉阜守在殿外,看見蔚姝走來,捏緊了手中拂塵,蔚姝道:“廉公公,我要見陛下。”

廉阜緩聲道:“回娘娘,陛下去李道長那了,不在寝殿裏。”

蔚姝垂下眼睫,聲音嬌軟,卻異常堅毅:“那我就在承乾宮裏等候陛下。”

言罷,她走上前,吓的廉阜慌忙往後退開兩步。

蔚姝推開殿門,進去時轉頭看了一眼廉公公,唇畔翕合間,問道:“公公每晚來樂明宮取血,為何不親自看着李酉對我動手?廉公公就不怕我們用別的血冒充嗎?”

廉阜:……

他捏緊拂塵,鬓邊冷汗直流,面上卻從容不迫的回道:“娘娘說笑了,李酉一個奴才,怎敢做欺瞞陛下的蠢事,再說了,娘娘的血若是有問題,又怎能瞞得過李道長的法眼。”

“是嗎。”

蔚姝抓着殿門的手指微微收緊:“廉公公日日喚溫九來承乾宮,可我瞧着,承乾宮清冷的很,他每日都在做些什麽?”

廉阜:……

他垂下眼,不敢去看蔚姝的眼睛:“自是做些侍候陛下的差事。”

回答的當真是天衣無縫。

可蔚姝卻覺得自己的頭腦比任何時候都清醒,她覺得廉公公不過是在為溫九開脫,為他找借口罷了,她走入寝殿,不等廉公公跟進來,便轉身關上殿門。

被隔在外門的廉阜皺緊眉頭,對一旁的小太監低聲吩咐了幾句,待小太監離開,廉公公才松了一口氣,好在一切都在主子的計劃中,一清早便讓李道長支走陛下,就算娘娘在承乾宮待上一日,也不會見到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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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殿內彌漫着一股藥味,是皇帝常年以往服用所殘留的氣味。

蔚姝走到窗牖前,望向外面的禁衛軍,攏在袖中的柔荑始終都沒松開過。

溫九,你會過來嗎?

還是會冷眼看着我侍候陛下?

外面起了風,不久便飄起了雨點。

淅瀝的雨聲濺落在青石磚上,将來往的太監衣擺下濺起大片濕潤,小太監走入玉宮殿,看到站在殿外的東冶,上前低聲道:“東公公,姝妃娘娘去承乾宮了。”

東冶:……

他颔首:“下去罷。”

小太監應了一聲,轉身步入雨中。

玉宮殿內,皇帝躺在倚榻上,手裏拿着一瓶雕刻着山水畫的葫蘆瓶,裏面飄出袅袅白霧,皇帝将瓶口搭在鼻子上,又深深吸了一口,靠着倚榻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李道長,朕每次聞了你這個神藥,第二天都覺神清氣爽,雄風不減當年。”

皇帝愉悅的笑着,心裏想着的都是宮裏那些不斷獻進來的美人兒。

謝秉安慵懶的靠在圈椅上,手肘搭在扶手上,手中端着茶盞,輕輕搖晃,漣漪的茶水倒映着一雙清冷涼薄的鳳眸,垂下的長睫下遮住冷冽的陰鸷。

他輕呷茶水,掀起眼皮乜了眼如死狗般躺在倚榻上的皇帝。

那一張臉,透着如同死人氣色的白,眼睑下一圈烏青,瞧着已是油盡燈枯的相貌,卻覺得自己還一如年輕時那般健朗,謝秉安垂下眼,唇角抿着一絲冷佞的弧度。

李醇覽的藥,不愧是‘奇藥’。

裴立象既然這般喜歡李醇覽的藥,那便讓他好好吃個夠,過不了多久,也該和裴氏一族在底下團聚了。

李道長将丹藥一顆顆放進藥瓶裏,回頭瞧了眼好整以暇的坐在圈椅上的謝秉安,沖他挑了挑眉,似是在說:夠他睡一整天的。

謝秉安只涼涼的乜他一眼。

李道長:……

這個沒有人情味的臭小子。

東冶走進殿內,看了眼在倚榻上飄飄/欲//仙的皇帝,俯下身在謝秉安耳側低聲道:“主子,娘娘去承乾宮了。”

謝秉安将茶水一飲而盡,低沉的嗓音透着幾分怒意:“讓她待着罷。”

東冶:“是。”

他出去時又看了一眼皇帝,心中直搖頭。

蔚小姐今日怕是要撲空了,看陛下這副樣子,怕是要明日才能回到承乾宮了,她總不能在承乾宮過夜。

雨越下越大。

雲芝站在殿外,看了眼候在邊上的廉公公,始終沒有膽子造次。

廉公公望着漫天的雨幕,心裏有些發愁,看娘娘這決心,不等到陛下堅決不回去,他不着痕跡的觑了站在殿門另一頭的雲芝:“雲芝姑娘,雨下大了,陛下怕是到晚上才會回來,不如你帶着姝妃娘娘先回樂明宮罷。”

雲芝也是這麽想的,她可不想小姐因為溫九那個狼心狗肺的男人毀了自己。

她轉身輕叩殿門:“小姐,我們先回去罷。”

裏面傳來蔚姝的聲音:“你先回罷,我就在這等陛下,等雨停了,陛下自會回來的。”

雲芝惆悵的嘆氣。

廉公公望着磅礴的大雨,搖頭嘆氣,娘娘這次是鐵了心的要逼主子現身,誰勸也沒用了。

雨下了一日,到了暮色将至才逐漸停下。

午膳端到承乾宮,又原封不動的端出來,直到晚膳端進去又原封不動的端出來時廉阜徹底急了,叫來小太監,速去玉宮殿通知主子。

宮中亮起了萬盞燈火,小太監穿過巡邏的禁衛軍,直奔玉宮殿,将情況如數告訴東冶。

玉宮殿內,皇帝睡的昏天暗地,李道長坐在椅上翻看醫術,時不時的瞧一眼看向更漏的謝秉安,撫了撫胡須,嘴裏發出一聲戲谑的輕笑。

謝秉安冷眼瞧他:“笑什麽?”

李道長啧啧搖頭:“笑某些人啊,還能硬撐到什麽時候。”

謝秉安:……

東冶從殿外進來,看了一眼睡的死沉的皇帝,走到主子跟前,低聲道:“主子,娘娘還在承乾宮等着陛下,娘娘她……一日未曾進食了。”

謝秉安眉峰緊皺,重重擲下茶盞,起身道:“去承乾宮!”

看着走遠的一主一仆,李道長起身走到皇帝跟前,取出銀針在他穴位上刺下去,睡意沉沉的皇帝頭一歪,是徹徹底底的昏睡過去了。

他走出玉宮殿,望着泛起薄霧的暮色,悠悠長嘆,怕是過不了多久,就沒這麽清閑的日子了。

阿九隐忍蟄伏了這麽久,也該是時候動手了。

承乾殿裏銀珠灼灼。

蔚姝站在窗邊,望着窗外籠罩着月色的薄霧,雨夜的冷風灌進窗口,凍得身子發顫,她絞着手指,每一根手指上都布滿了指甲印,有些地方已經見了血跡。

殿門‘吱呀’一聲,驚得她轉過身看向那扇從外面被緩緩推開的門扇。

蔚姝緊張的揪緊衣襟,後退到屏風處,瞪大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步入殿內的人。

會是誰?

是陛下……

還是溫九、亦或是謝秉安呢?

蔚姝緊張的屏緊呼吸,手指用力攥緊衣襟,明亮的燭光照在來人身上,将那人身上所穿的蒼藍色衣袍映出些許亮色,她擡起輕顫不已的眼睫,看向走入殿中,吩咐廉公公關上殿門的人。

——正是謝秉安。

“娘娘不必躲着,出來罷。”

謝秉安臉上帶着面具,看向躲在屏風後面,只露出一顆腦袋的蔚姝,小姑娘杏眸洇濕可憐,眼睫上挂着淚珠,一顫一顫的,看的他心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意。

“過來。”

謝秉安輕揚下颚,面具下漆黑深邃的眸緊緊鎖在她身上,沒有移開片刻。

蔚姝緊咬着下唇,聽着面具下偏暗色的聲音,和溫九真的很相似,相似到她肯定的認為,站在對面的謝狗就是她等了一天的溫九,見他朝這邊走來,蔚姝吓得連連後退,倒在身後的倚榻上,剛想要起身逃避時,卻被對方高大挺拔的身軀覆蓋。

“寧寧等的不就是我嗎。”

謝秉安攥住蔚姝掙紮的小手壓過頭頂,浸着雨夜涼意的手指劃過她的臉頰,在她耳廓吐着灼/熱的氣息:“寧寧走這一步棋,不就是為了逼我現身嗎,我已經來了,寧寧躲什麽?”

蔚姝掙紮的小手停住,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近在咫尺的面具。

“你、你放手!”

她努力掙紮,謝秉安力道松懈,看着蔚姝抽出一只手朝他臉上伸來。

一張面具隔着一道秘密,一道蔚姝被隐瞞許久才得以窺探到的秘密,她捏住面具邊緣,輕顫的手心竟是比面具還要冰冷,手上用力,她期盼已久想要摘下的面具終于從謝秉安臉上脫離。

一張熟悉的,清隽冷俊的容貌,意料之中的撞入蔚姝眼底,看着那熟悉的眉眼和男人眸底慣有的涼薄,蔚姝手中的面具脫落,墜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難怪在尚書府,蔚昌禾每次尋溫九麻煩時,東廠的人都會及時趕到。

難怪溫九那般的神通廣大,那是因為他根本不是從鬼市出來的奴隸,而是實實在在的,權勢滔天的掌印,這天下能瞞得過他眼睛的事,少之又少。

可以說,幾乎沒有。

她就像一個跳梁小醜,在謝秉安與溫九之間反複橫跳,而他就像高高在上的神,睥睨着她的可憐,可笑,愚蠢!

什麽溫九,什麽鬼市,什麽為了她入宮做太監。

統統都是假的!

從一開始,她就是謝秉安眼裏的笑話。

她依賴溫九,喜歡溫九,到頭來那人是殺害她外祖父一家的仇人!

“啪——”

響亮的耳光在殿中消逝。

謝秉安未動分毫,臉上傳來清晰的紅熱,他只是問:“手疼嗎?”

蔚姝咬緊唇畔,朝着謝秉安的臉再度扇下去,随着巴掌聲落下,她也崩潰絕望的哭泣:“為什麽是你,為什麽偏偏是你!”

“你個騙子,你滾,你滾啊——”

蔚姝費力掙紮,哭的抽噎,纖弱的身子幾乎揪成一團。

她眼裏淚水漣漪,染濕了因憤怒絕望的臉頰,手指緊緊揪着衣襟,想要逃離眼前的真相,這一幕就像是一把刀生生剖開蔚姝的心髒,将鮮血淋漓的真相擺在她面前,讓她看穿眼前之人的僞裝,也彰顯出她是多麽的可笑,愚蠢,竟然對殺害親人的兇手動了不該有的情。

謝秉安将蔚姝用力抱進懷裏,掌心貼着女人單薄顫抖的脊背,埋在她的頸窩,無聲的陪着她,無論蔚姝怎麽對他拳打腳踢也不曾放開。

肩上傳來刺痛,謝秉安薄唇緊抿,未動分毫。

蔚姝用力咬住謝秉安的肩,直到唇齒發酸,嘴裏有了血腥味才松口,她用力捶打謝秉安的肩,哭的顫顫不已:“放開我、放、放開……”

“寧寧。”

謝秉安親着她濕漉漉的眼睫,語氣裏充滿了細密的心疼與愧疚:“別哭了。”

蔚姝盯着他,咬牙說了三個字:“我恨你!”

她眼底不再有對溫九的依賴與喜歡,也不再有見到他時,笑語嫣然的嬌羞,撥開潮濕的水霧,看見的只有一雙浸滿冰冷仇恨的眼睛,像是一把利刃,穿過謝秉安的心髒。

東冶的聲音從外面傳來:“主子,燕王與鄭大人朝承乾宮過來了。”

謝秉安扯下外衣罩住蔚姝嬌小單薄的身子,左手臂摟着她的臀部下方,右手掌在女人的後頸,将她按在懷裏,抱着她走出承乾宮。

外面又飄起了雨點,砸在謝秉安的泛着微熱的臉上。

蔚姝聽着外面淅瀝的雨聲,再度咬上謝秉安的肩。

她咬的牙齒酸困,唇齒間泛起血腥味也不想松口,她要謝狗跟着她一起痛,可是男人的皮肉跟鐵打的一樣,她齒根發疼,對方卻毫無所覺似的,抱着她繼續走。

雲芝站在廊檐下,看着從眼前走過的謝秉安,瞪圓了一雙眼睛。

他他他他他竟然真的是掌印!

看着東冶與廉公公畢恭畢敬的跟在謝秉安身後,看到被謝秉安抱在懷裏的小姐,雲芝怎麽也不敢相信,平日裏寡言少語,神通廣大的溫九,竟然真的是傳聞中心狠手辣,無情冷血的掌印大人!

走出承乾宮,狹長的宮道上走來幾人。

為首的正是燕王與鄭文兵,跟前侍候的人為他們撐傘。

燕王看向走在雨幕中,懷裏抱着一個人的謝秉安,那人雖被謝秉安的外袍罩的嚴嚴實實,可看身形便知那是個女人,還是從承乾宮裏出來的,想來應該是被陛下厭棄的女人,只是,他竟不知,謝秉安一個閹人,竟還懂得憐香惜玉?

燕王眯眸,想透過蛛絲馬跡看到他懷裏的女人是哪個宮裏的妃子,鄭文兵也好奇的低聲問:“王爺,掌印懷裏抱着的是誰啊?老臣可沒聽說過掌印在宮裏有對食。”

宮裏太監有對食的事早已不是什麽秘密,大家都心知肚明,只要不鬧到明面上,主子們都是睜只眼閉只眼,可像掌印這等身份的,即使把對食身份擺到明面上,也無人敢置喙一句,就算是當今陛下,怕是得高興的把宮女塞到巡監司去。

燕王冷笑:“我還以為他謝秉安一個太監,當真會清心寡欲,原來同旁人一樣,都想嘗試一番魚水之歡。”

鄭文兵想到謝秉安是個太監,心裏忍不住嘲諷。

一個太監,沒了那玩意,能怎麽玩?

“掌印這是做什麽去?”

見謝秉安走近,鄭文兵率先出聲。

燕王的眼睛始終落在被蒼藍色外衣罩住的女人身上,試圖看出她是誰。

謝秉安嗓音一如既往的冰冷:“回巡監司。”

東冶續道:“燕王與鄭大人找陛下吧?”

見他們二位颔首,東冶道:“那可不巧了,陛下這會在玉宮殿呢,怕是剛服下李道長的丹藥,這會估摸着睡下了。”

燕王皺眉,看了眼已經走遠的謝秉安。

這位皇兄日日沉迷煉丹與女色,怕是剛在承乾宮逍遙完,就去李道長那吃藥去了,他還是頭一次見謝秉安如此憐惜的抱着一女子,被皇帝折騰過的,他也不嫌膈應。

忽的想到皇後,燕王臉色難看至極。

待東冶他們都走遠了,鄭文兵才問:“王爺,陛下不在,咱們暗中彈劾掌印一事怕是又沒着落了。”

看鄭文兵絲毫不急的模樣,燕王冷笑:“你怕是還不知道,謝秉安派人去淮南綁走了秦雷。”

看到鄭文兵倏然大變的臉色,燕王心裏舒坦多了。

等燕王與鄭文兵離開,廉公公才放出被關在承乾宮裏的雲芝,雲芝一邊心裏暗暗罵廉公公,一邊追着掌印的腳步,發現他們回去的方向不是樂明宮,而是巡監司。

被蒙了一路,鼻息間都是謝狗身上的氣息。

蔚姝身子挨在榻上,正要閃身避開謝秉安,卻被對方一把撈進懷裏,謝秉安捏了捏她的下颔,指腹在她唇珠上按了按,看了眼她銀白的牙齒,笑道:“牙口不錯。”

在他的指腹進嘴裏時,蔚姝毫不留情的再次咬下。

她看着謝秉安舒展的眉宇,好似沒有痛覺,于是又用力咬下去,唇齒間再一次嘗到血腥味,男人平靜的看着她,漆黑的眸底盛滿她鮮少見過的寵溺:“喜歡咬,我天天讓你咬。”

蔚姝松口,頭往後仰,憤恨的盯着他:“你做夢!”

她順手拔下鬓發的金釵,對着謝秉安的身上刺下去,她以為他會擋,會躲,可萬萬沒想到他會安靜的坐在那裏,任由她手中尖利的金釵刺入他的身體,蔚姝手指一顫,有些錯愕的看向謝秉安。

“你、你為何不躲?”

她顫抖的松開手指,用力掙脫謝秉安的手臂,手腳并爬到床榻裏側,蜷縮着抱緊自己的雙膝,怨恨的瞪向他。

謝秉安垂下眸,手掌撫上險些刺入身體的金釵,扯唇露出一抹蒼白的笑,擡眼溫柔的看向蔚姝:“想得寧寧憐惜。”

“我永遠不會憐惜殺害我親人的仇人,更不會憐惜欺我的騙子!”

蔚姝偏開頭,小臉冰冷無情,比金釵刺入體內還讓謝秉安疼,他起身道:“你在此歇着,我晚些時辰過來。”

見他離開,蔚姝沖他背影冷漠喊道:“我要回樂明宮!”

謝秉安道:“你暫且住在巡監司,等一切塵埃落定,我親自送你回樂明宮。”

“我現在就要回去。”

蔚姝蜷緊手指,頂着一雙哭紅的杏眸,又氣又怒的瞪着他:“我是陛下的妃子,亦是你的主子,你憑什麽囚禁我。”

見謝秉安朝她俯身而來,蔚姝再次氣哭:“你滾開!”

她揮着小手,想要趕走謝秉安,卻被對方鉗住雙手按在身後,下額被冰冷的手指捏住,她被迫仰起頭,對上謝秉安黑沉如霧的鳳眸:“寧寧不聽話,會受罰的。”

蔚姝吓的哭泣,卻掙脫不開他的捆縛。

謝秉安吻上蔚姝顫抖的唇畔,吮去她臉上的淚珠,近乎瘋狂的聲音壓抑着暴/戾:“你是溫九的,是謝秉安的,從來不是裴立象的妃子。”

直到謝秉安離開,蔚姝都還沉浸在憤恨的悲痛中。

她埋在臂彎裏,哭泣聲可憐且無助。

她這是被、謝狗囚禁了……

哭了許久,蔚姝擡起發紅的眼打量寝殿,試圖從裏面尋找能逃出去的地方,她環視一圈,目光陡地落在不遠處妝鏡上擺放着的妝奁上,上面鑲嵌着幾顆珠寶,赫然是娘的妝奁,可妝奁被她當給寶隆昌了,怎會出現在這裏?

蔚姝下榻,抱起妝奁在懷裏仔細查看,的确是娘的物件。

她轉過身,無意識的看向方才坐過的床榻,上面熟悉的雕花紋印是外公送給娘的紫檀雕花拔步床,她走過去伸手撫摸上面熟悉的紋路,手指撫着血色瑪瑙,燭光映在上面,仿佛能看到裏面緩緩潺動的血液。

是溫九、不,是謝狗又将娘的東西贖回來了嗎?

蔚姝抱緊妝奁,躺在雕花拔步床上,就好像過了許久,終于走進屬于娘的氣息裏,她的頭抵在妝奁上,哭泣不止。

“娘,寧寧想你。”

真的好想。

溫九真的是謝秉安,是她最恨的仇人,為什麽偏偏是他呢,在她最無助,最痛苦的幾個月裏,是溫九陪她走過來的,她天真的以為自己會逃出皇宮,與溫九能永遠相伴在一起,卻原來都是她自己編織的夢罷了。

夢醒了,一切都破碎了。

蔚姝在沉浸的悲痛中睡過去,直到殿門打開她才驚醒,房間彌漫着濃郁的飯香味,勾着蔚姝起了饑餓感,她抿緊唇畔,背過身不去理會走進來的謝秉安,用冷漠抵抗他,可不等她翻身躺好,就被對方一把撈入懷裏。

蔚姝小臉冰冷無情:“你、你放手。”

她掙紮着,可力氣在對方眼裏猶如蚍蜉撼樹,她憤憤擡起小臉瞪向謝秉安,發現他臉色較比方才蒼白了不少,但漆黑的眸底仍是一如既往的深幽難測。

謝秉安的手臂箍住蔚姝的腰身,瓷勺裏盛了些溫熱的粥,眉眼裏皆是耐心的溫柔:“先吃點東西,吃飽了才有力氣殺我。”

他笑看着蔚姝,手上的動作不容她拒絕,蔚姝抿緊唇畔,對他的言辭舉動置之不理,哪怕早已餓的前胸貼後背,也不屑去碰他喂的食物。

謝秉安垂眸,無聲低笑。

小姑娘脾氣倔起來,到真有幾分像楊老将軍,他端起瓷碗喝了一口,扣住蔚姝的下颔,覆在她唇上,在蔚姝錯愕且憤怒的杏眸裏,強硬的将粥渡進她嘴裏,緊接着又喝一口,不等她拒絕,再度以唇渡進去。

他喜歡這種喂飯的方式,若小姑娘不聽話,仍以絕食抗議,他不介意每頓飯都用這種法子。

蔚姝小臉陡地漫上豔麗的紅色,那妖豔似火的紅,多半是氣急染上的,她捏袖重重擦去謝狗留在嘴上的氣息,眼底盛滿屈辱的眼淚:“狗奸宦,你卑鄙!”

謝秉安搭着眼簾,不去看蔚姝充滿恨意的杏眸,只淡聲問:“寧寧是自己吃,還是讓我喂?”

“我自己來!”

蔚姝幾乎是咬牙切齒的說完這句話,她企圖掙脫謝秉安的束縛,卻被他抱得更緊,男人的頭埋在她的頸窩,氣息熱乎乎的撲在膚上,她想掙紮,抵抗,可力氣根本抵不過他。

謝秉安眷戀的吸取着獨屬于蔚姝身上的香甜,抱着她時,她身上所有的一切對他來說都好像治愈的良方,只是這樣簡單的抱着,身上的傷便不痛了,聽着她咀嚼食物的聲音,每一聲都帶着咬碎骨頭的狠勁,他不禁低笑,小姑娘怕是在想着嚼碎他的骨頭。

“謝秉安。”

蔚姝咽下嘴裏的食物,看見謝狗聽見她喚他時,擡起鳳眸,眼裏浸着比月色還亮的微光。

他道:“你說。”

“你每日看着我在面前跟跳梁小醜一樣,是不是覺得我很可笑?”

蔚姝看着地面,纖細的手指緊緊扣着瓷碗。

一開始她在溫九面前罵謝狗,他當時是什麽感覺?會不會恨不得捏死她?她甚至天真的用最傻的計謀趕走他,生怕謝狗會遷怒到他,還有秋獵計謀好的逃離,難怪最後計劃落空。

溫九就是謝秉安,他權勢滔天,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他為何要逃,想來,他欺她,愚弄她,不過是因為她乃楊老将軍的外孫女,他把在楊家所受的氣都撒到她身上,看着她被他欺騙,看着她墜入他織好的情網中,最後再嘲笑她,笑她是個傻子。

她現在最愧對的便是外祖父與舅舅。

她不敢想,等她日後下去了,該如何向他們交代。

謝秉安伸手覆在蔚姝冰涼的柔荑上:“我從未如此想過,在我心裏,寧寧便是最好的。”

蔚姝諷笑,輕顫的眼睫落下淚珠,順着眼睑滑落在謝秉安的手背上,男人眉峰緊皺,薄唇緊抿着,就連呼吸也跟着彌漫上些微的刺痛。

“對不起。”

謝秉安最終只道出這最微不足道的三個字。

這幾日蔚姝一直待在巡監司,雲芝在裏面侍候着。

每晚謝秉安都會來一次,蔚姝就坐在床榻角落對他視而不見。

天氣越來越涼了。

巡監司往年都是十一月底燒地龍,但今年因姝妃娘娘在,十一月初便早早燒上了。

天蒙蒙亮。

蔚姝下榻走到窗牖前,伸手推開窗扇,冰冷的寒氣撲面而來,驅散了臉上殘存的倦意,她攏緊外衫,望着樹枝上挂滿的冰霜。

雲芝從外面進來,見蔚姝站在窗前吹冷風,趕忙拿了一件狐裘為她披上。

“小姐,天還沒大亮呢,你怎麽起這麽早。”

蔚姝垂眸看向窗邊的霜花,手指輕輕點了一下,看着霜花融化在指尖,輕笑了一下。

“小姐。”

雲芝瞬間紅了眼眶,握住蔚姝冰冷的柔荑:“你就別折磨自己了好不好。”

自從小姐被掌印囚禁在巡監司,她便日複一日的消沉,兩個月的時間,人已經消瘦了一圈,無論她怎麽勸說都無濟于事,每日掌印過來時,面對小姐的冷臉,依舊甘之如饴的陪着她,哄着她。

“小姐,你再這樣下去,夫人她在九泉之下也會擔心的。”

蔚姝擡起眼睫,看向霧蒙蒙的窗外:“雲芝,你說我與謝秉安在一起的那三個月,外祖父和舅舅是不是恨我了?”

雲芝搖頭:“楊老将軍與小将軍最寵愛小姐的,怎會恨小姐。”

“可是”蔚姝秀眉輕蹙,眼底洇出濕潤:“他們已經兩個月沒有來夢裏看過我了。”

雲芝低頭哽咽。

猶豫了稍許,低聲道:“小姐,奴婢有一事想對你說。”

蔚姝道:“什麽事?”

雲芝走到門外看了一眼,見殿外沒人,迅速關上殿門跑到窗牖前:“小姐,宮裏出大事了。”

聞言,蔚姝垂下眼睫,聲音恹恹的:“能有什麽大事,無非是陛下的事罷了。”

那位昏君,又寵幸了哪位妃子。

亦或者,謝狗又陷害了哪一位忠臣良将。

這些她都沒心思去聽。

雲芝搖頭:“不是關于陛下的,是楊家的舊案翻出來了。”見小姐震驚的看向她,雲芝續道:“小姐還記得三年前一直跟着楊老将軍的秦副将嗎?”

蔚姝秀眉緊蹙:“記得。”

在獵場時,季宴書對她說過,秦叔叔沒有死,與鄭文兵有書信來往,一個三年前本該死的人卻莫名其妙的活着,其中定有什麽不為人知的真相。

莫不是,秦叔叔被找到了?

雲芝道:“秦副将沒有死,奴婢聽宮裏人私底下傳,三年前秦副将假死躲過東廠的招子,一路逃難去了淮南,前些時候被東廠發現他的蹤跡,又将他從淮南抓回來關進诏獄了,這件事鬧得沸沸揚揚,宮裏無人不知曉這件事。”

“那楊家呢?”

蔚姝抓住雲芝的手,激動的問:“他有沒有說出楊家是被誣陷的?他是三年前那場事變的唯一活口,有他作證,一定能為楊家證清白,一定能揭穿謝秉安的陰謀。”

蔚姝握着雲芝的手發顫,好半晌才回過神來。

秦叔叔已經落入謝秉安的手裏,即便他知曉當年的真相,可謝秉安豈會讓他說出來?

怕是他進了诏獄,就沒命活着出來了。

雲芝反手握住蔚姝冰冷顫抖的手:“奴婢聽到的只是這些消息,秦副将具體怎麽樣,奴婢也不知道。”

窗外的冷風吹起蔚姝鬓邊的發絲,絲絲縷縷的貼着鼻翼,她緩緩擡眼看雲芝,凝聚在眼底的淚徐徐落下:“你可知,謝秉安何時回來?”

雲芝看着小姐哭紅的一雙眼:“奴婢這就去問問東公公。”

在雲芝走後,蔚姝無助的靠在窗牖前。

秦叔叔回來了,可被謝秉安關進诏獄。

她無論如何都要見到秦叔叔,問出三年前被隐瞞的真相,揪出謝秉安陷害楊家的罪證,即便是死,她也要拉上謝秉安,帶着他向外祖父請罪,向舅舅道歉。

蔚姝痛苦的揪住衣襟,心口泛着細密的疼。

為什麽溫九偏偏是謝秉安呢。

為什麽偏偏是他。

雲芝沒離開多會就回來了。

“小姐,東公公說掌印昨晚離開巡監司去了東廠,到現在還沒回來。”她扶着蔚姝坐在圈椅上:“小姐不如再等一等,等掌印回來,再與他說想見秦副将的事,奴婢覺得,只要小姐開口,掌印不會不答應的。”

蔚姝低着頭,洇濕的眸紅紅的,沒再言語。

早膳是東冶端進來的,他看了眼坐在圈椅上,臉色略顯蒼白的蔚姝,猶豫了一下,道:“娘娘,這兩日宮裏不太平,東廠事務繁忙,主子一時半會抽不開身,娘娘還需再等等。”

蔚姝擡頭看他,一雙眼紅的可憐:“等多久?”

軟糯的嗓音冷冰冰的。

“這……”

東冶的話止住。

他也不好說,這幾日宮中有變,燕王因為秦雷落在主子手裏,恐擔心秦雷将三年前的事全抖落出來,已先自亂陣腳,聯合禦史臺主鄭文兵與一群文官上奏彈劾主子,讓陛下收回主子手中的權,燕王想架空主子,接管東廠與巡監司,好把控朝政,趁勢造反,這幾日除了巡監司外,宮中其他地方都已經開始人心惶惶。

尤其是長安城外,沈禾已領兵駐紮在城外。

若宮中有變,他便會領兵攻入皇城,打着平定東廠蓄意謀反的旗號光明正大的造反,明日便會在大殿上當着文武百官的面,審問秦雷,一旦秦雷說出三年前是燕王與鄭文兵構陷楊家一事,那燕王的勢力将毀之一旦,就連城外的沈禾也休想全身而退。

“娘娘且先等着,奴才這就去東廠禀報主子。”

東冶關上殿門退出去。

蔚姝靠在圈椅上,擡手止住雲芝遞來的雙箸:“我不餓。”

雲芝急紅了眼:“小姐,你好歹吃上一點罷,你瞧瞧你現在都瘦成什麽樣了。”

她捏袖抹眼淚,将雙箸放在桌上,哭的好不可憐。

“要是夫人在,看見小姐這樣也會心疼的,小姐就算不為自己着想,那也想一想董婆婆,她還在荊州等咱們呢,萬一咱們有機會逃出長安城,說不定能去荊州找董婆婆呢。”

雲芝說一大通,一邊說一邊哭。

蔚姝無奈,撿起雙箸,沖雲芝道:“我吃便是了。”

蔚姝等了一天也不見謝秉安的身影,就連去傳話的東冶也不見了影子。

暮色已至,廊檐下懸挂着燈籠,燭火搖曳,将分叉的樹枝交錯的映在窗棂上。

殿門推開,極輕極淺的腳步聲走向榻邊。

蔚姝似是驚醒般翻身坐起,看向撩袍坐在榻邊的謝秉安,像是應激似的,往床榻裏側躲去,卻被對方抓住一把撈入懷裏,謝秉安懷裏很涼,帶着夜裏的寒意,冷的蔚姝打了個寒顫。

謝秉安也察覺不對,用狐裘包住蔚姝,在她溫熱的額頭上親了親,近乎呢喃的聲音在蔚姝耳邊缱绻:“寧寧都躲了兩個月了,哪一次躲成功了?”

耳邊傳來男人低沉的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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