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年離別(一)

第一年離別(一)

許佳知清楚的記得那天是8月4號,七夕。

她很早就下班準備晚飯,電飯煲裏炖着玉米排骨湯,烤箱裏烤着奧爾良味的雞翅。

餐桌上換了新桌布,上面的花瓶裏,剛買來的玫瑰花新鮮的還帶着露水。

飯菜準備的差不多了,她從廚房裏出來洗了一個臉,畫了一個清淡地妝容。

把剛剛做飯挽起來的頭發放下來,耳朵上小巧圓潤地珍珠耳環顯得她清秀的面容更加溫婉。

結婚一年多了,不管是哪天,她都會讓日子變得浪漫一點。

或許是近朱者赤的原因,大家眼裏她那不懂風情的丈夫似乎也被她感染,出差回家,再風塵仆仆,也會記得給妻子帶一份禮物。

禮物不管貴不貴重,都是獨一份的心意,其中的感情令人羨慕。

許佳知的閨蜜團大都未婚,小姐妹們信奉“婚姻是愛情的墳墓”這一信條。

但她們看到許佳知和賀澤謙的蜜裏調油,不由得對婚姻産生了向往。

許佳知笑着奉勸“別別別,還是得慎重,這事兒不能馬虎。”

孫婧感嘆“你是怎麽遇到你們家賀澤謙的?”

許佳知想了想,回答道“運氣好吧,天賜的姻緣。你們也別着急,或許說不定哪天,緣分就到了。”

正是這份天賜的好姻緣,止于今年的8月4日,七夕節。

人對時間的概念,永遠在未知裏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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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們任何一方會知道接下來二十五分鐘後發生的事,這場悲劇都可以順利避免。

但上帝打了一個響指,連告別都吝啬在命運的圍牆裏。

五點三十分,許佳知準備好晚餐,坐在沙發上撥打了賀澤謙的電話。

她看了眼精心準備好的浪漫氛圍,語氣裏都是愉快,“喂,老公,你到哪裏了?”

賀澤謙在等紅燈,他聽着耳機裏許佳知的聲音笑了,“我在南二環呢,馬上就到家了,等我。”

他從公司到家的路根本不需要經過南二環路。

但許佳知前些時候在南二環路那裏的服裝店看中一款連衣裙,材質和款式都是頂好的,就是價格不菲。

她摸了摸,依依不舍的又放下。

許佳知明白他特意繞路去南二環幹什麽,沒有戳破他所謂的驚喜,裝作不知道的說“好,我在家等你。”

五點四十分,賀澤謙從服裝店取出提前讓店員包好的連衣裙。

許佳知把烤好的雞翅從烤箱裏取出,在盤子裏精細的擺盤。

五點四十五分,賀澤謙去旁邊的烘焙坊拿預定好的蛋糕,巧克力味,心形。

許佳知坐在餐桌前看着牆上挂着的婚紗照微笑。

五點五十五分,賀澤謙在回家的路上,下了大橋,一轉彎過個紅綠燈就到家了。

他後面有一輛白色的汽車,車主剛剛下了飯局,不知道被灌了多少白酒,此刻朦朦胧胧的看着前面的路。

他晃了晃迷迷糊糊的腦袋,只覺得前面的路有兩條,在眼睛裏疊在了一起,又分開。

油門還是剎車,他已經分不清楚了,只稀裏糊塗的一腳踩了下去。

賀澤謙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他的車就被後面巨大的沖擊力撞擊,連車帶人,一起撞開欄杆,掉了下去。

大橋底下是條大運河,車在人群的驚呼聲中沉沒。

許佳知在家裏看了眼時鐘,疑惑賀澤謙怎麽還沒有回來。

她的心有點悶,不安的情緒在心裏翻湧,她撥打了賀澤謙的電話,無人接聽。

另一邊警笛聲響起,那一片被交警封鎖,酒駕的司機已經死亡,救援隊對掉下去的車子進行打撈。

有電視臺的記者趕來,進行播報。

許佳知打了三個電話,都是未接聽,她的眼皮不受控制的跳動。

車被打撈起,破開車門,賀澤謙已經停止了呼吸。

他給妻子帶的巧克力蛋糕,和包好的連衣裙被當作案發現場的垃圾扔掉。

許佳知等來的回電,是交警大隊的,他們已經确認死者的身份,并對此致以哀悼。

這個消息來得太突然了,導致許佳知現在都以為這只是一場噩夢。

可明晃晃的事實像一個巴掌打在她臉上,告訴她,“不是的。”

人遭受沒有心理預估的巨大悲痛時,痛感是來的遲鈍的。

像是人體為了保護你,給你打了針麻藥,不讓你痛死過去。

但一旦藥效過去,痛感猶如大水沖堤,直沖人的天靈蓋。

那痛後勁十足,你叫不出聲,哭不出來,麻木到只能确認自己還活着。

賀澤謙已經下葬好幾天了,每年的七夕,都是他的祭日。

那通笑意溫存的電話,誰也沒有想過,會是他們的生死訣別。

她還是沒有等到他回家,她都想好了,面對賀澤謙所謂的驚喜,她該如何表現出自然的驚訝。

一切美好和浪漫本該順理成章,可痛苦和意外卻搶先一步截胡。

許佳知一個人坐在家裏,安安靜靜。

房子突然很空,餐桌上的玫瑰花,牆上的婚紗照,哪怕是他随手寫的貼在冰箱上的便利貼,都變成了讓她痛感更加強烈的一把刀。

七夕,是牛郎織女相會的日子,現在成了他們分別的日子。

牛郎織女還可以一年見一次,可她和賀澤謙,這輩子都見不了面了。

門鈴響了好幾聲,她才從她遲鈍且劇烈的痛感裏回過神。

打開門,是閨蜜孫婧。

孫婧看着眼睛無神的許佳知,千言萬語卻一句也說不出來了,只能輕輕道“你這幾天憔悴了好多,我來陪陪你。”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許佳知理了理頭發,“不知道你要來,目前我這個狀态,也沒有什麽好招待的。”

孫婧連忙搖頭“不用招待什麽,我是來陪你說說話的,怕你一個人把自己憋壞。”

許佳知抹了把臉,微笑看了眼牆上挂着的婚紗照。

自己一身雪白的婚紗挽着賀澤謙的手,他站在自己旁邊,眼睛沒有看鏡頭,只含着笑意的側過頭,溫柔注目她的容顏。

她想起,當時拍婚紗照的時候還有一個小插曲,兩個人的姿勢相擁,攝影師要求近一點,賀澤謙低下頭親在了她的額頭上。

攝影師好笑又無奈,“新郎別給自己加戲啊,我讓你靠新娘近一點,沒讓你低頭吻新娘。”

這回憶,彼時蜜糖,如今□□。

孫婧看她發呆不說話,握住了她的手,擔憂道“你想哭就哭出來,憋在心裏也難受。”

許佳知搖了搖頭,但眼眶一下子變紅,她張了張嘴巴,給了自己喘息的時間,最後哽咽着說了一句“他不去南二環那裏就好了。”

孫婧一下子不知道怎麽接她的話,從茶幾上給她遞過來一張紙巾。

許佳知接過紙巾,吸了吸鼻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還能笑着說出這些話。

“你們都說澤謙是直男,木頭一樣不懂風情,其實他在我面前才不是呢。”

她笑着沉浸在回憶裏,但早已忍不住淚流滿面。

“他那天去南二環,是去給我拿禮物的,他沒有明說,但我都猜出來了。”

“如果我不看上那條裙子就好了,他就不會記下來,給我當七夕節的禮物。”

“那天我把家裏都布置好了,就等他回來了,可是他永遠都不會回來了。”

孫婧緊緊摟住她發顫的肩膀,明白所有的安慰在此刻不過是徒勞。

許佳知哭得很安靜,一點聲音都不發出,只是渾身發抖,眼淚一顆一顆的掉落。

婚紗照上,他看向她的眼睛裏,像是裝滿了星河。

這樣的眼神,不會再有了。

孫婧握住她的手,看她悲痛的樣子也忍不住濕了眼眶。

孫婧開口,“慧慧認識一個挺好的心理醫生,佳知,你要不去和醫生聊聊,不是說咱心理有問題,就是遇到這樣突然的事,總是會有點走不出來的,你每天這樣把自己關在家裏也不是事,去外面走走,聊一聊也是好的。”

許佳知不忍白費了好友的心意,輕輕點了點頭。

見她答應下來,孫婧忍不住松了一口氣,“佳知,人總要向前看的,你現在難過是人之常情,但總不能一直這樣消沉下去,賀澤謙也不希望看到你這樣。”

許佳知的眼睛只是看着牆上的那張婚紗照,她紅着眼睛微笑開口“我現在希望,我和他的關系如果不是那麽好就好了。”

孫婧愣住,卻只聽許佳知繼續說“我們要是關系不好,我現在就不會這麽傷心了。”

“真可惜,”她剛剛擦幹淨的眼淚又掉下來,“我那麽愛他,他也那麽愛我。”

後半句被她咽進了肚子裏,“我們卻再也沒辦法相愛了。”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賀澤謙對她溫柔注目。

她的話,是把雙刃劍,刺在自己心裏,也刺在他心裏。

他的身體長眠于地下深處,肉體凡胎的死亡,在世上終究無法免俗。

會腐敗,會消亡,會被人遺忘在記憶裏。

所以靈魂大都無牽無挂的離開□□,不回頭的走向往生的路。

但賀澤謙在半路折回,他有放不下的人,不舍得走的一幹二淨。

愛意洶湧時刻,百鬼笑他愚笨,這世間情情愛愛,在向死而生的道路上,顯得多麽微不足道。

他多在人間停留一刻,那輪回的隊伍,就多耽誤一刻。

賀澤謙沒有回頭,也沒有後悔。

在汽車撞開欄杆,掉下大運河的那一刻,他一片空白的腦海裏,只有一個名字在反複閃動。

像是迷失方向的船只,與它的燈塔在黑夜裏失之交臂。

從此漸行漸遠,一錯過,就是一生。

“馬上就到家了,等我。”

他被冰冷的水淹沒,緩緩閉上眼睛。

他在心裏嘆息“別等了,傻瓜,我回不去了。”

他最後還是回去了,哪怕她看不見他,觸碰不到他。

送走孫婧,許佳知一個人開始收拾屋子。

賀澤謙知道,她這是在給自己找點事做,不然自己一個人會把自己悶死。

他們的房間,婚紗照,各種拍立得拍出的小照片在牆上挂得好好的。

許佳知只看了一眼,就背過身,掃着地板上的幾根頭發絲。

地上只有一點點灰塵,可她抖着手,掃了許久。

在她轉身的一瞬間,賀澤謙清楚的看到,她在一剎那淚流滿面。

以前談戀愛的時候,她對他說過,“只要相愛,心動可以在每時每刻。”

昔日燦爛的溫情與笑意,仿佛歷歷在目。

而如今,那份相愛,卻讓往昔的美好,宛如甜蜜的毒酒。

忍不住入口,但挨不過穿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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