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一年離別（六）

第一年離別（六）

這頓火鍋吃的很飽，許佳知要付錢，可孟煜早就買好了單。

許佳知不好意思的看着他，“小時候我就蹭了你不知道多少頓的火鍋，今天你怎麽還不讓我付錢？再這樣，你下次叫我出來，我便不答應你了。”

孟煜故意沖她“嘶”了一聲，“怎麽越長大越和哥哥客氣了，我請你吃一頓飯怎麽了？”

許佳知也不推辭，直說“好好好，那我下次請你，你也不許推辭。”

飯後，孟煜提出去對面的五中走走，就當散散步，消消食。

這是兩個人共同的母校，自從高中畢業後就再也沒有來過。

許佳知看着裏面穿着校服的高中生，也不由得開始緬懷自己的青春。

那是陽光都落滿灰塵的時代，一打開那扇門，就在記憶裏頭怎麽也走不出來。

青春的主角，已經不知道更替了多少，她早在不知道哪一年，就揮手與青澀的自己告別。

五中依舊如昨，歲月不過彈指一揮間，就悄無聲息的開始翻頁。

孟煜也沉浸在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情裏，他甚至可以清晰的記得，他在哪個籃球框下面打過籃球，又在哪棵樹下等待許佳知的下課。

許佳知微笑，“你知道嗎，我先生他和我們是校友，我高一那年，他高二，你高三。”

孟煜點點頭，“我也是後來聽到他的名字才想起來，高中的時候我和你先生還見過幾次面，高二六班的賀澤謙，對不對？”

世界就像一個圈，兜兜轉轉，又繞回原點。

許佳知感到驚奇，“你們居然認識？可惜我們是到了快談婚論嫁的時候，才發現高中竟然是校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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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佳知一拍手，好像有點可惜道“唉，如果我和他高中就認識，說不定高中就開始談戀愛了。”

孟煜的眼睛跳了幾下，他心裏頭泛着老醋的酸味，看了許佳知一眼，“有我在身邊，絕對不會有這個可能的。”

他補充了一句“我不可能讓你早戀的，許佳知同學。”

許佳知悄悄吐了吐舌頭，“那你和我講講，你和澤謙的故事呗。”

孟煜想了想，“我和他能有什麽故事，他是我的學弟，是文科重點班的尖子生，我是理科的，本來沒什麽交集，但有一次籃球比賽，他和我一隊，是喝過一瓶水的交情。”

記憶的鎖，在回憶裏頭輕輕打開。

孟煜想起來，那場籃球比賽，他們隊的一個隊員腳崴了，沒辦法只能臨時找人來替補。

拉來個文科班的小子，長得高是高，就是斯斯文文的，一副書生的氣質，不像是可以在籃球場上拼搏厮殺的。

孟煜是當時籃球隊的隊長，因為隊員的事有些急躁，他看了換上球服的賀澤謙一眼，“行嗎？”他問道。

賀澤謙笑了，他回答道“我行不行，學長你待會不就知道了嗎？”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這回答的有血性，孟煜突然放心下來，“行，歡迎你的加入。”

果然，人不可貌相，這小子看上去斯斯文文的，搶球，起跳，進框，一系列動作下來一點都不含糊。

連帶着他的斯文，都在此刻成為了運籌帷幄的冷靜。

孟煜和他配合的很好，明明才第一次見面，就很有默契。

比賽順利結束，他們獲得了最後的勝利。

賀澤謙拿下臉上戴着的眼鏡，抹了把自己都是汗的臉，“學長，我行嗎？”

孟煜笑了，他拍了拍賀澤謙的肩，沖他豎起了大拇指，“行！是學長我有眼不識泰山了。”

有人在遠處喊了聲“賀澤謙，你過來下，老師找你！”

賀澤謙沖孟煜告別“學長，我先走了。”

孟煜和他握手，“歡迎下次再加入我們隊，希望再和你組隊，或者，我們兩個打一場也行。”

賀澤謙沖他揮揮手“也行，學長再見。”

他轉身走遠，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音，“孟煜哥哥，我給你帶了巧克力補充能量。”

孟煜的聲音明顯帶着笑意，“大老爺們誰吃這麽甜的，還草莓味，不過是你給我的，我一定吃完。”

賀澤謙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

如果他回過頭，就會看見十六歲的許佳知。

她青澀地站在孟煜面前瞪眼，“愛吃不吃，別得了便宜還賣乖。”

孟煜從回憶裏走出來，他對許佳知說“咱們佳知選男人的眼光還是不錯的，賀澤謙學弟，是個很好的人。”

他故意開玩笑“和我勉勉強強不相上下吧。”

許佳知看了看他，認真的說“不，有一點他不如你。”

孟煜一下子興奮起來，挑了挑眉毛“說來聽聽。”

許佳知像是怕挨揍，退遠了幾步，“我老公沒有你自戀。”

孟煜給她的腦袋吃了一個栗子，“許佳知！你在惹我這方面，這些年一點都沒有退步，反而進步了。”

那個栗子輕的像是只碰了碰她的頭發，他小時候被她惹生氣了，揚言說要揍她，可每次都是輕輕給個小栗子。

許佳知裝哭，他還要買糖來哄她，最後看她吃糖吃得一臉滿足，無奈道“我哪裏舍得揍你，還要被你碰瓷，給你買糖哄你。”

她一貫會得了便宜還賣乖，“怎麽？你不樂意？”

孟煜拿她沒辦法，“樂意樂意，一輩子這樣我都樂意。”

許佳知笑着看向孟煜，“你再和我講講澤謙高中時代的事吧，他現在不在了，我也很想知道。”

那是他們擦肩而過的青蔥歲月，如果時光讓他回頭，如果時光讓她相逢，那故事會不會又是另外一個走向？

孟煜滿足她的要求，在腦海裏搜集着有關這個學弟的一切。

他開口，緩緩道“品學兼優，成績不錯，又經常參加學校裏的志願者活動，還會畫山水畫，我記得有一次，他代表學校參加一個繪畫比賽，還拿了一等獎。”

“他後來還和我打過一次籃球，運動細胞也挺好，他還當過升旗手，在國旗下講話，不過那天周一你請了病假，所以沒有可以看見他。”

“校刊上經常登他的作文和小詩，可你啊，總把學校發的校刊當廢紙買了，要麽折成紙飛機玩。”

聽他說到這裏，許佳知不好意思的紅了臉，“我的囧事你真的是一件也沒有忘記。”

孟煜順着她的話承認，“沒錯，關于你的那些事，我一件都沒有忘記。”

哪怕在遙遠的異國他鄉，他獨自一個人思念她的時候，也會把那些已經積灰的往事拿出來重新回想。

有關她的所有，永遠是他記憶裏的閃閃發光的寶藏。

許佳知嘆氣，“如果能讓我早一點認識他就好了。”

孟煜瞪她“怎麽？還真的想早戀啊？”

許佳知搖頭，“不是，如果早一點認識他，我們相處的時光，就會又多了三年。”

他的生命如果在這一年注定終結，那麽她能去做的，只是延長過去的歲月。

孟煜在她的話裏沉默了下來，他從來沒有在哪一刻，那麽嫉妒一個人。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他側頭看着闊別多年的小姑娘，“你能那樣去懷念我，那我這一輩子也值得了。”

許佳知在他不着調的話裏推了他一把，“呸呸呸，瞎說什麽呢，你又滿嘴跑火車了。”

孟煜的眼睛對上她的眼睛，帶着笑意，也有無奈“開玩笑的，舍不得死，小時候我不是答應過你嗎？”

“答應什麽？”許佳知疑惑。

她早就忘記了，只有他一個人還停留在回憶裏，記得一清二楚。

他回答“答應給公主殿下做一輩子的騎士，守護你一輩子，哪怕你被惡龍抓走，我也要救你回來。”

不過是小時候角色扮演的玩笑話，她裝模作樣的帶上皇冠，賜予他木頭做的寶劍。

“孟煜哥哥，以後你就是我的專屬騎士了，要守護我一輩子。”

她故意模仿出惡龍咆哮的動作，“如果有一天我被惡龍抓走，你一定要來救我回家。”

許佳知終于記起來，她搖搖頭，“長大後，才知道真正的惡龍，其實是生活。”

他們都是生活裏苦苦掙紮的人，只能抱團取暖，卻很難真正的與生活對抗。

人在命運面前，總是過分的渺小，所以童話故事裏，人總是會被賦予某種超能力，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操場的風，都帶着要奔跑的味道，揚在青春的盛夏裏。

曾經在這條紅色的塑膠跑道上，他和許佳知幼稚的踩着對方的影子玩。

那個時候，他就在想，要娶她，要當她前面照亮道路的燈，也要當她身後不會離開的影子。

“佳知”他迎着夏天熱烈的風，溫柔的叫她的名字，像是穿越過無數時空的光圈，一年又一年，回到了最初的那個時候。

年紀尚小，沒有被那只叫“生活”的惡龍抓走。

無憂無慮裏，她在鬧，他在笑，流年恍然過去，蜻蜓停留在夏天的尾巴上，當時真的以為，可以天長地久，永遠快樂。

許佳知側過頭，對上他滿是清風明月的眼睛。

面前的人，曾是她遙遠的童年時期和青春時代，除了賀澤謙之外，陪伴在身邊最多的人。

所以無論隔了多少年，再次相逢，曾經美好的回憶在腦海裏翩然起舞，無法變成徹底的陌生人。

青梅竹馬，情懷依舊還在。

許佳知在等待他的開口，他的情緒在心裏溢滿，到了喉嚨口卻堵住一樣說不出來。

愛得太滿，反而不知道如何去愛。

影子在塑膠跑道上被拉長，一如當年，他望向她的側臉，喜笑長存。

孟煜最後開口了，“公主殿下的王子已經不在了，那可不可以，給騎士一個機會？”

許佳知在他溫存的眼神裏愣住，通過清風明月，她在那雙眼睛裏，找到了賀澤謙的影子。

愛一個人的眼神，大都相同，無非笑意彎彎，愛意漫漫。

星河萬丈也好，明月清風也好，都是這世間，最美好的東西。

她想起那年春意盎然，A大的小道上，他等待她下課，一擡頭，滿樹的葉子在春風裏沙沙作響，他投來清澈的目光，安靜而溫柔。

她想起試穿婚紗的那個下午，她推開試衣間的門，他驚喜的眼神像是灑滿了晶瑩的月光。

而如今地上孟煜和她的影子挨在一起，就像曾經她挽着賀澤謙的手，一起走過流淌的流年。

孟煜沒有催促她的答案，在她的沉默裏只是說“別着急，佳知，我不逼你，你慢慢想，我們慢慢來。”

許佳知在他的溫柔裏潸然淚下，“對不起，孟煜，我，我現在還忘不了他，我沒辦法那麽快去接受新的人，開始新的生活。”

她看向他的眼睛，卻被淚水模糊，“因為我知道一件事，如果我和別人開始了新的生活，那麽，新的生活會很快占據我的人生，我在一天又一天的消磨裏，會很快把他忘記。”

“我不想這麽早，就把他忘得幹幹淨淨，哪怕我知道.......”她的聲音哽咽。

“哪怕我知道，他其實願意我把他忘記，開始新的人生。但是，我不願意，如果我不記得他，記得那些發生過的事情，他在人間，就真的沒有痕跡了。”

孟煜想，她還是和以前一樣愛哭。

拿出紙巾遞給許佳知，孟煜低聲說“不要哭，佳知，你哭了我也難過。”

等待，好像是每一位騎士的必修課，也是他們注定的宿命。

孟煜是一個很認命的人，尤其被困住的公主，是他二十八年人生裏，唯一喜歡的人。

他溫柔的摸摸她的頭，“不要哭了，你現在不接受我，也是情理之中。”

“但是佳知，”他看向她笑意溫存，“請接受我的愛意，并且允許我的等待吧。我心甘情願。”

曾經和她打鬧的大哥哥，成熟之後，變得更加包容平和。

他終究還是沒有變成那些現實生活裏市儈精明的男人，選擇婚姻，講究權衡利弊，擇優錄取，愛情永遠不是第一順位。

他的初心是她，并且堅守至今，喜歡是讓她開心，歡喜是她的笑意。

孟煜開口“不管多久，我都會等。”

“許佳知同學，”長存的溫柔，讓萬丈星河做秋千，蕩漾在他的眼睛裏，“哪怕你以後選擇的人不是我，我也希望你，走出難過，永遠平安喜樂。”

清風拂過他彎起的眉眼，“畢竟我們佳知的幸福，永遠是第一順位，如果我有這個守護的機會，一定傾盡餘生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