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一年離別(十)
第一年離別(十)
下午許佳知來到了孟煜的公寓,那裏離他工作的醫院挺近,開車只要十來分鐘。
孟煜拿出了準備好的雪梨,川貝粉和冰糖,許佳知動手開始做冰糖雪梨炖川貝。
想到了什麽,孟煜拿出手機攝像,“許老師,我拍下來,以後自己看着教程來做。”
許佳知對着鏡頭比了一個剪刀手。
做法其實一點都不難,只最後炖在鍋裏的時間長了點,需要耐心罷了。
看着鍋裏冒着熱氣的雪梨湯,許佳知回想起了賀澤謙教她的那天。
賀澤謙買了兩個大雪梨,“你要學會幹什麽?我做給你吃不就行了。”
許佳知微笑“你工作那麽忙,給我炖這個都是硬擠出來的功夫,我自己會做了,你就能專心工作了。”
她懶洋洋的打了一個哈切,“再說了,我會做了,就可以做給你吃了。”
賀澤謙給她系上圍裙,她微微轉頭,他低下頭,一只手捧着她的臉頰親吻。
她剛剛拿了一小塊冰糖吃,嘴巴裏都是甜絲絲的味道,他們吻得忘情,渾然忘記了,他是來教她做冰糖炖雪梨的。
許佳知根據他的步驟一步一步去做,一點也不難。
賀澤謙直誇她聰明,許佳知輕輕推了他一把,“早知道這麽簡單就不要你教了,我自己直接做,做完給你一個驚喜。”
賀澤謙把她散在耳朵邊上的頭發別在後面,“你一直都是我的驚喜。”
她現在倚在孟煜家的廚房門框上,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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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相同的食材,相同的場景,只不過她這次不是徒弟,而是師父。
孟煜把眼神從鍋裏投向她,走到她面前拿手晃了晃,“佳知,你在發什麽呆呢。”
許佳知擡眼,輕輕問道“多長時間過去了?”
她剛剛在發呆,沒有注意時間。
孟煜看了眼挂在牆上的鐘,回答道“才過了半個小時,還有将近一個鐘頭的時間呢。”
許佳知點了點頭,聲音平靜如沉在水裏的月影,不帶絲毫的波瀾。
她用幾乎只有自己一個人才可以聽到的音量說,“原來等待,是這樣漫長的一件事。”
漫長到忘記時間,你以為滄海桑田,其實不過彈指一揮間。
孟煜還是聽見了,接着她的話繼續說“也分人的,如果那個人值得你等,天長地久也有時盡。”
兩個人都有遺憾,又都在等待。
許佳知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她低下頭,又擡起來看着孟煜“我現在無法走到你身邊來,孟煜,我還在懷念他,如果我以這樣的狀态接受了你,對你來說,是一種不公平。”
孟煜溫和的和她對視,“我知道的,佳知,所以我在等。”
在孟煜的少年時代,他曾經驚豔過無數人,當然也包括懵懂的許佳知,她那個時候也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人可以比得上孟煜哥哥。
直到遇到賀澤謙,清風明月一樣溫存的人物,像是從工筆畫裏走出來的少年郎。
許佳知從此再也挪不開目光,也不去想,英國的月亮圓不圓,孟煜哥哥過得好不好。
她笑了,“等多久?”
這個問題,她是在問孟煜,也好像是在問自己。
孟煜沒有猶豫,直接回答道“剛剛已經說了答案,天長地久有時盡。”
許佳知沉默了,她覺得從本質上來說,自己和孟煜其實是一類人。
連答案都那麽相似,連處境都那麽相同。
愛情的不圓滿,兜兜轉轉,不就是愛而不得嗎?
鍋裏冰糖雪梨的香味一絲一絲的從縫裏冒出來,淡淡的香甜味,像是冰糖化在了雪梨裏,兩種不一樣的甜蜜,完美的融合在了一起。
許佳知掀開鍋,熱氣噴發一樣的蒸騰,熟悉的香味襲來時,又重新喚起了她死去的記憶。
有種錯覺,她一轉身,就能見到賀澤謙。
去年的那個時候,他從後面抱住她,親了親她的耳朵,“青出于藍而勝于藍,許佳知同志,不錯嘛。”
她回吻他的臉,“我還加了紅棗,會比上次做的更加甜。”
孟煜的聲音把她從回憶裏拉起,“好香。”
許佳知端出滾燙的碗,用濕抹布包裹住,沖孟煜招呼道“可以吃啦。”
一碗冰糖雪梨炖川貝,兩個人一人一半。
熟悉味道的一鑽入味蕾,許佳知的記憶就被徹底喚醒。
賀澤謙帶給她的感覺已經變得模模糊糊,但是他曾經存在過的氣息,總是在生活的細枝末節裏無處不在。
孟煜誇獎道“手藝不錯。”
雪梨湯汁是微微的清甜,像是曾經吻裏面的感覺,看起來平淡,但回味久遠,貌似淺嘗辄止,實際上靈魂都抖了三顫。
許佳知喝的很慢,白色瓷勺在碗裏不經意的“叮當”一響,她心裏的那道門就關了起來。
裏面住着的人,已經不在了。
但她總時不時的去那個小房子裏轉一轉,走一走,每當她想跨過那道門檻,但又舍不得的回頭。
“你會做了嗎?”許佳知突然發問。
孟煜點點頭,“不難,我會了。”
許佳知一口氣喝完了碗裏清甜的湯,笑着道“你有時間做嗎?天天不是吃食堂就是訂外賣,會有功夫盯着廚房裏的鍋一個半小時,等小火慢炖?”
這下子換孟煜啞口無言了。
他張了張嘴,不知道該如何接她的話,因為她說得沒錯,他的确沒有閑工夫做這個東西,還不如躺在床上多睡幾十分鐘的午覺。
她的眼神好像看穿了什麽,但是她不說,在等待他的回答。
孟煜現在才覺得,拿捏住的,一直都是自己。
愛情,會讓人變得蠢笨,就像你自以為是的布局,不過在別人眼裏是搭積木的把戲。
所以,先愛的那一方,總是在開頭就輸的不經意也不自知。
手上溫熱的碗,一下子有些燙手,孟煜在許佳知的注視下,聲音突然小了一個量,“好吧,我确實沒有時間。”
角色一下子反轉,小時候,都是她犯了錯,或者做了什麽搗蛋的事被他發現,搖着他的手臂,心虛的說“孟煜哥哥,你別告訴別人。”
長大後的許佳知,一下子成為了他的主導。
賀澤謙是他們之間的僵局,也是他破解許佳知唯一的途徑。
許佳知把兩個人的空碗都收了,放進廚房的水池裏,她順手洗了碗,擦幹淨手上的水滴後,又重新坐到了他面前。
“馬上入秋了,反正我每年都會做,不如我做好了,分你半碗吧,我比你有空多了。”
那是孟煜沒有想到的答案,他以為她會婉轉的拒絕。
他微微有些詫異,“會不會太麻煩?”
許佳知疑惑的看着他,大大方方的調侃道“誰和我上午說不要算的太清來着?”
“孟煜,”她出聲,“不管我們以何種身份相處,都別去算太清,對你,對我,都不好。”
孟煜明白她話裏的意思,“好,你做好了打電話給我,我來拿。”
窗外的太陽在向西沉落,許佳知和他告辭。
她出了門,走到樓下沒幾步,直覺讓她轉身。
她回頭,見到孟煜家的窗簾被拉開,而他站在窗前見她回頭,沖她揮了揮手。
以前的賀澤謙也會這樣,目送她離開,哪怕她只是出了小區的門去街對面的水果店買點水果。
許佳知笑了笑,也沖他揮了揮手。
但在轉身的一瞬,表情卻沒有來由的落寞。
像是心底的無底洞,突然蘇醒,在迎面而來的晚風中來了一個獅子大開口。
她不知道,窗戶前望着她背影離開的其實是兩個人。
孟煜,以及她看不見的賀澤謙。
冰糖雪梨炖川貝的味道還在客廳裏淡淡的彌漫開來。
賀澤謙嗅了嗅鼻子,出聲道“還是和原來一個味道。”
孟煜看着他笑了,“你又不能吃,要不然留一點給你嘗嘗。”
賀澤謙“切”了一聲,對孟煜小小的炫耀在心裏翻了一個白眼,“我都吃了幾年了,她的做法還是我教的。”
“好了好了,”孟煜拍拍他的肩膀,“我不和你開玩笑了。”
他不好意思的笑笑,“我總感覺,她在慢慢接受我了。”
畢竟誰都不想一個人,孤孤單單的面對每天的日出日落,在一個只能聽到自己回音的家裏面。
賀澤謙沉默了,但他還是淺淺微笑“學長你做的也不錯,比我還要好。”
那語氣裏的落寞,淡如荒無人煙的平原,世界的風都在此處聚集,獵獵作響。
孟煜當然聽的出來,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你如果後悔了,其實......”
話尚未說完,賀澤謙就對他輕輕搖頭,“我不後悔,我希望她早點走出來。”
像是只屬于他們之間的呢喃,沉積在那份濃厚的感情裏,一點一點破土而出。
“我希望她越早接受你越好,”賀澤謙把目光投向遠邊的漸落的夕陽,“別老什麽事都在傻乎乎的懷念我。”
“沒意思的,我已經死了。”他如是說,“人的壽命有限,多困在回憶裏一天,快樂的日子就少一天。”
孟煜有些愣住,他緩了緩神,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人活太明白也不好,其實看她慢慢嘗試着去接受我,你心裏也不好受吧。”
賀澤謙想到他求婚的那天,她戴上戒指,對他說“要一輩子的。”
一輩子,撐死不過三萬天,變數卻在瞬息之間。
而現在,卻落了這樣一個結局。
“我心裏好不好受無關緊要,都是死人了,你們活着的人,才是真正值得開心的人。”
這話給孟煜帶來的震撼,像是遇到他那天的那場暴雨,激烈的下在心裏。
人總是在現實裏,被迫匍匐前行,不管活着還是死去。
賀澤謙繼續對他說,“秋天陪她喝冰糖雪梨炖川貝,冬天陪她一起吃烤紅薯,馬上中秋節了,和她一起賞月亮吧。”
“她其實很怕寂寞,”他的聲音低沉,“需要人陪,你好好珍惜每一個機會。”
孟煜将來擁有的東西,都是他所失去的。
過往如風,在心頭刮過,只留下一片虛無。
情感的純粹處,總是讓人會不知所措的走下去,哪怕已經知道結局。
孟煜向他承諾“你放心,我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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