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一年離別(十一)
第一年離別(十一)
孟煜兩天的假期很快就過去了,回歸工作又開始忙了起來。
他一開始就想喝許佳知炖的冰糖雪梨湯,胡謅入了秋自己工作忙容易上火。
可沒想到上班第一天就忙得團團轉,回家一照鏡子,就發現嘴裏長了好幾個泡。
這下子是真的要喝冰糖雪梨炖川貝來清火了。
孟煜疼的直抽氣,對着賀澤謙苦笑“沒想到還真上火了。”
賀澤謙有些幸災樂禍,“演戲演全套,辛苦了,學長。”
不過孟煜疼的樂意,因為許佳知發來短信,問他下午有沒有空來拿炖好的冰糖雪梨。
有空,當然有空,沒空都得去。
去了還能賣一下慘,證明自己容易上火這一真實性。
所以這疼,孟煜表示他很樂意受着。
許佳知見到孟煜的時候,他說話故意動不動就要“嘶”一聲。
疼想必是真疼,但肯定有他誇張的成分在裏面去。
許佳知把裝着冰糖雪梨炖川貝的保溫桶遞給他,笑着說“至于嗎,疼成這樣?”
孟煜繼續演,“當然疼了,你怎麽一點都不憐香惜玉。”
許佳知沖他手裏的保溫桶努努嘴,“我這不憐香惜玉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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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有的時候也是真矯情,許佳知又是個看破也喜歡說破的。
她對孟煜笑了笑,“注意休息,別太累。”
孟煜現在覺得這疼更加值得了。
他面上直接顯露出來,眉毛都翹了翹“放心,哥哥會好好活着的。”
下午到了醫院,用午休的時間慢悠悠的喝完她炖好的冰糖雪梨湯,只覺得嘴巴裏雖然還疼,但心那裏卻是甜的。
隔壁桌的張醫生沖他粉紅色的保溫桶笑了笑,“孟醫生,有情況啊。”
冰糖雪梨湯,粉紅色保溫桶,不是他孟煜的做派。
還沒等孟煜回答,張醫生就替他說道“看來是女朋友吧,還挺貼心。”
孟煜在他的話裏舌頭一打滑就碰到了嘴裏的泡,疼的一皺眉,但有種莫名其妙的開心在心裏頭被人打翻,直接溢滿。
他猶豫了一下,回答道“現在還不是。”
張醫生聽懂了他的話中話,現在還不是,以後就是了。
孟煜喝完,把保溫桶放到一邊,想着回去洗幹淨給許佳知送過去。
他知道許佳知的脾氣,管了他上頓,肯定也會管下頓。
張醫生看他心滿意足的喝完才放下了自己手裏頭的保溫杯,帶着斟酌的語氣開口,話裏頭讓人捉摸不透。
“孟醫生,你還記得27號床的那個女病人不?”
孟煜當然記得,那個女病人年紀輕輕,胃裏就張了個腫瘤,還是惡性,情況很不樂觀。
老公早就和她離婚了,幾年沒有聯系過了,只有自己的老母親和五歲大的女兒天天守在身邊。
聽他驟然提起,孟煜問道“當然記得,她現在情況怎麽樣了?”
孟煜不是她的主治醫師,張醫生才是。
張醫生擺手搖了搖頭,“怕是不行了。”
孟煜聽到這話一愣,“為什麽還不做手術,不是有治愈的可能嗎?”
他這話,讓張醫生“哼”的一笑,“孟醫生到底年輕,說話就憑着一股子血氣。确實有治愈的可能,但是成功率低的那樣可憐,這種高風險的手術,誰敢冒這個風險?”
他擺擺手,“反正我是不敢,萬一賴到醫院,賴到醫生頭上,誰負這個責任?”
孟煜皺眉“那你就讓病人等死?”
張醫生“哎呦”一聲,“孟醫生別把這麽大的罪名扣在我頭上,我已經和家屬說明了,咱們醫院治不好,建議轉院治療。”
轉院等于新的開始,又是一段艱辛的路。
但這個家庭,已經把錢用到山窮水盡了,不管是病人還是家屬,都禁不住這樣的折騰。
孟煜沒有再說什麽,他轉身出了門。
開門的一霎那,張醫生叫住了他,“唉,你去幹什麽?”
他頭也沒有回頭,“我去向上面申請,27號床的手術,交給我來做。”
門關上,只給張醫生留下一道回音。
“自毀前程。”張醫生皺了皺眉頭,嘟囔了一句。
上頭的申請本來是不準備批下來的,因為風險太大,也準備勸說病人轉院。
但孟煜十分堅持,一定要做這臺手術。
主任半開玩笑道“小孟,這責任到時候歸你哦。”
孟煜突然覺得嘴裏的泡不痛了,他回答的很快“我一力承擔着。”
回去的路上,他路過了27號床的房間,病人憂愁着一張蒼白的臉,看着床前正在塗鴉的女兒。
孩子的外婆坐在一邊嘆氣,握着病人的手掉眼淚。
已經到了假裝樂觀都做不到的地步了。
只有孩子的眼睛依舊天真無邪,裝不住憂愁,還在紙上畫着色彩斑斓的畫,笑着擡頭問道“媽媽的病什麽時候能好啊?”
孟煜有些心酸,他站在外頭看了一會,才轉身離開。
風險雖然大,但也不是沒有治愈的可能。
他願意賭一把去嘗試,也不願意讓病人反複折騰來折騰去。
他在醫院裏看慣了生死,但依舊沒有能走出生死的迷局。
生命的枯敗總是讓人格外心悸,醫生的職責就是盡最大的可能,去拯救和挽回,哪怕希望微薄。
他晚上下班回到家,都在沙發上沉思手術的方案。
不能再拖了,越快進行越好,這是一場和時間的賽跑,看誰比得過誰。
賀澤謙坐在他對面,淡淡出聲“你今天有心事。”
孟煜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了他,說完又低聲問他“你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覺得我很傻,不應該把這場手術攬下來。”
“但我是醫生,見到病人不去救,這輩子都不會安心。”
他笑着嘆了口氣,“我本來空餘下來的時間就不多,好不容易可以分出來一些給佳知,現在又被填滿了,但我不能不去這麽做。”
賀澤謙認真的看着他,“學長,你沒有做錯,如果你不是這樣正直的人,我不會選擇讓你陪在佳知身邊,佳知也不會喜歡上你。”
孟煜心上一點一點的酸意泛起,“不知道手術能不能成功,我不是怕擔責任,是怕救不了人。”
賀澤謙沖他微笑“你只管去做這場手術,這段時間,我繼續寫信給她。”
孟煜去把保溫桶洗幹淨還給許佳知的時候,向她說明了這臺手術的情況。
他裝作沒什麽壓力的樣子,“這段時間看來不能喝到你做的冰糖雪梨了,不過沒事,等我大功告成就好了。”
許佳知明白他現在的處境,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在他的左肩上,停留了一分鐘。
“孟煜,你是一個好醫生,我為你感到驕傲。”
她眼裏的笑意明亮,像是一盞燈,那盞燈裏,沒有賀澤謙的影子,只有他一個人。
她眼裏終于有一絲光亮,是為他而點起,只屬于他一個人。
孟煜疲憊的身心,在她眼裏的燈光下,沒有來由的被驅散。
像是一只迷茫的船,找到了自己的航行方向。
也像是小時候,他被煩心事困擾,這個樂天派的小妹妹總是能給他帶來不一樣的慰藉。
時光匆匆,他們也都成長為了很好的大人。
哪怕在歲月裏遭受住了各種不同的磨難。
他離開的時候,仍然可以感受到,她放在他肩膀上那只手的餘溫,溫暖的一如十八歲那年心動的餘震。
他進行那場手術的前一個晚上,病人的老母親帶着小姑娘來向他道謝。
說着最樸素的話,但語氣裏的懇切和感激,都化在了無聲的眼淚裏。
五歲的小姑娘悄悄拉住他白大褂的一角,“叔叔,媽媽今天背着外婆和我說,如果明天她去了天堂,讓我不要傷心,要好好聽外婆的話。”
她仰起頭,睜大眼睛疑惑的問“什麽是天堂啊,為什麽媽媽說她要去那裏?”
孟煜一下子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她的問題,醞釀了措辭道“明天叔叔會治好你媽媽,不會讓她去天堂的,她會一直陪在你身邊,看着你長大。”
想到了什麽,孟煜又摸了摸小姑娘的頭,“天堂,是我們每一個人以後都要去的地方,去了之後,也并不一定就消失不見了,只是我們最愛的人,以另外一種方式重新陪在了我們身邊。”
就像賀澤謙一樣。
早上的時候,他很早就起床了,今天一上午,都要進行這場風險很大的手術。
他準備早飯随便去食堂吃個包子喝碗粥,剛準備出發,門鈴就響了起來。
一開門,是許佳知,她沖他淡淡的微笑,晃了晃手上的袋子。
裏面是已經買好的早飯,她遞到孟煜手裏,“好好吃飯,今天的手術加油,別太緊張。”
小區的電梯今天停了,昨天業主群就發了維修通告。
她應該是爬上這十樓的,面頰上有些泛紅。
他忍住想幫她理好耳邊散開來頭發的沖動,輕輕出聲,“頭發散了。”
許佳知随手整理了一下,“沒事,不要緊。”
她沖他揮揮手,“我先走了,馬上還要上班呢。”
她剛剛走到樓梯口,就聽到孟煜叫了一聲她的名字,“佳知。”
她回頭,滄海桑田,也不過一瞬之間。
孟煜只是簡單的說了一句“謝謝你,路上慢些。”
如果時光可以重來,他會在十八歲登機那天回頭,選擇不去英國。
國內的大學也很好,他也可以學到很多東西,當一名好醫生。
而不是在風華正茂的歲月,選擇和她漸行漸遠。
許佳知點點頭,沖他揮手再見。
孟煜正在嚴謹的進行手術時,許佳知收到了來自賀澤謙的郵件。
背景這次是溫柔的鳶尾花。
她頓了頓呼吸,徐徐讀起,心中卻是無比的寧靜。
“佳知,展信佳
想必你已經遇到了一個很好很好的人了吧,我替你高興。
別太眷戀我,要珍惜眼前人,傻瓜,沒有人真的可以一直一直等下去。
如果,你覺得他值得托付終身,那就別錯過。
短短一生,不就是在不停的失去,又不停的擁有。
去試着嘗試新的人吧,別一直為我停留。
其實,你也明白,當下最好的選擇,是釋懷和接受,對不對?”
他給她留下了一個問號,答案由她親自來解。
許佳知準備回信,但打下了一行字,又把删除的回車鍵按到了底。
空白一片像是一面鏡子,照着她此刻的內心世界。
想了想,她只發送了三個字,“我明白了。”
這三個字,是她的回信,也是她的回答。
手術室的燈,在亮了四個小時之後,終于熄滅。
病人的母親一下子就站了起來,畢竟燈滅,只是僅僅可以代表手術結束。
而最後的結果,才是最讓人心驚膽顫的。
手術做了四個小時,她也祈禱了四個小時。
孟煜從手術室裏出來,摘下口罩,露出微笑,“恭喜,手術成功,不過病人還要留院觀察一周左右。”
這應該是今天最好的消息了,不過,孟煜不知道,後面還有一個更好的消息在等着他。
他換下手術服,消毒之後又重新穿上了白大褂。
太累了,一回到辦公室,肯定要好好休息一下,說不定一沾到桌子上就能睡着。
推開辦公室的門,一個粉紅色的保溫桶放在了他的桌子上。
他停住了繼續走的腳步。
從身邊路過的護士長拍了拍他的肩,“孟醫生發什麽呆呢,這是你女朋友剛剛送過來的。”
孟煜拍了拍昏昏沉沉的腦袋,感覺自己是在做夢“女朋友,我沒有女朋友啊?”
護士長描繪道“就是一個高馬尾,穿淺藍色襯衫,黑色西裝褲的姑娘,還挺漂亮,來找你,說給你送湯,我告訴她,你還在做手術呢,她就放在你辦公桌上就走了。”
淺藍色襯衫,黑色西裝褲是許佳知早上的穿搭。
護士長才不會知道,他此刻的心裏,已經掀起了滔天巨浪。
理智,已經快要被淹沒。
那麽,就像高爾基在《海燕》中所說的一樣,就讓這暴風雨,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護士長說完最後一句話就走了,她說“我問那個姑娘是誰,她說,她是你的女朋友。”
孟煜伸手,在自己的皮膚上掐了一把,很痛,并不是夢。
但他感覺,自己的魂魄已經離開身體了。
他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打開那個粉紅色的保溫桶,是炖好的冰糖雪梨湯。
蒸騰的熱氣撲在他的臉上,實打實的溫暖在告訴他,這不是夢。
可他的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剛做完手術,拿起手機時,有些發抖。
撥打了那個最熟悉的電話號碼,幾乎迅速接通。
“下手術了?”是她溫和的聲音。
“嗯,”他的聲音聽在自己的耳朵裏還算鎮定,可手仍在微微發抖,“萬幸,手術很成功,病人的命保住了。”
她的聲音明顯也高興起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不錯嘛,孟醫生,功德無量。”
他卻突然沒頭沒腦的問道“你來過醫院?”
“嗯,我來過,給你送冰糖炖雪梨,可你還沒下手術,就放你辦公桌上了。”
孟煜右耳朵聽見她的聲音,左耳朵卻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在劇烈的響起。
比十八歲那年的還要劇烈,像是直接要爆炸一樣。
他的聲音,也有些發抖了,沒有了往日裏談笑風聲的翩翩風度。
“你說......你是我女朋友?”
他的呼吸,幾乎在她開口的那一霎那停滞,仿佛百米沖刺的賽道上,屏住呼吸等待裁判發令的槍聲響起。
許佳知笑了“對啊,我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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