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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 章

潑撒的大雨停了,雲翳見薄,天色徐徐亮起來,遲來的金輪驅散了灰塵塵的陰霾,照得琉璃上的水滴旋出晶瑩的七彩光芒。

祁果新立在門前,吸了吸鼻子,撲面而來清凜的氣息讓人心神一爽。

手掌在眼前攏出一片陰影,瞧見蘇德順領着一溜小太監來了,蘇德順遠遠打千兒拜下去,“皇後主子,奴才給您請安來了。”

祁果新怔了怔,“您這是……”

蘇德順往側裏一閃身,露出後面一長排端着大紅漆盤的小太監,“萬歲爺心裏記挂您,傳膳了也惦念着您進得好不好,這不,特特兒叮囑奴才将今兒的禦膳分出一份來,萬歲爺和您一道遙着享用。”

一道遙着享用?難為蘇德順想出這麽一個形容來。

照例對着賞菜千恩萬謝,再送走了蘇德順,祁果新抱臂站在膳桌前端量滿桌的菜肴,皇帝的意思再明确不過了,祁果新腦海中浮現出了皇帝叉腰耍橫的模樣:你不就圖朕一口禦膳嗎?朕連膳食都分給你了,你就別上朕跟前礙眼啦。

說得她跟饞蟲投胎似的,要不是皇帝天天翻一回牌子,誰稀罕他一口吃的!

茵陳拿不準自家主子娘娘臉皮究竟歷練到什麽厚度了,縮着肩問道:“皇後主子,咱們還上養心殿去嘛?”

祁果新也挺熬頭,在皇帝眼皮子底下搗亂真不算容易,況且誰又樂意熱臉去貼冷龍屁股。可怨怼歸怨怼,心裏一旦浮現出福晉的臉,再想想太後,想想讷甘,祁果新不再遲登,果斷道:“去,怎麽不去!”

薛富榮也湊了上來,“那……您今兒還學做菜嗎?”要是還學,他得馬上去準備準備,該轟人轟人,該備材備材。

祁果新對着滿桌的禦膳笑了,“不學了,理由這不現成的嘛。”

天光正好,皇帝靠在三希堂的高炕上看折子,榜嘎隔着窗報了一聲,“禀萬歲爺,皇後主子來了。”

怎麽又來了?皇帝太陽穴發緊,但真要是明着把皇後趕出去,估摸着明天流言蜚語就會滿宮亂飛,要麽說他要廢後,要麽是皇貴妃升發之類的閑話,祁公爺背後的一旗人馬還有大用,那絕不是皇帝眼下想看到的場景。

皇帝擱下奏折,往案邊推了推,一只手撐着額頭,略顯無奈地嘆口氣,“讓皇後進來罷。”

不一會兒,祁果新領着浩浩湯湯一隊小太監進來了,跟做小買賣似的邊走邊吆喝,“奴才幸得萬歲爺記挂,禦膳也不忘分奴才一口。奴才迄小兒知道做人得投桃報李,今兒坤寧宮的膳食奴才沒敢進,緊趕慢趕就給您呈來啦。求萬歲爺憐憫我這顆向着主子的心,千萬嘗一口罷。”

皇帝沒想到他都做到那個份上了,皇後還能有應對的招。皇帝從沒見過像她這麽揿頭拍子的人,他痛心疾首,“皇後,你這花口花嘴的德行,怎麽不上萬寧橋上擺攤說書去?”

祁果新心想自己是個多好的人哪,天天受着他這尊大佛的氣,還上趕兒來讨好他,不過這話不能明着說,“萬歲爺,您不認奴才的一片忠肝義膽沒所謂,奴才是什麽微末的人兒,您可萬萬別因為奴才氣壞了身子,真心不值當。”

值不值當還要她說?皇帝冷冷一嗤,“朕因為你生氣?你少往自己臉上貼金。”擠兌完她,又自相矛盾地多說了一句,“知道自個兒現眼,就少來朕跟前瞎白話兒。”

祁果新打心底裏不想和皇帝打嘴仗,吵架得要你來我往才熱鬧,跟皇帝這樣的人,話說重了那麽一丁點兒都得擔心會不會連累家裏被他整窩端了,只能光站着任他抻掇有什麽意思。

不論皇帝是不是個小心眼兒,橫豎惹惱了皇帝就是自己不對。“奴才惹萬歲爺不快了。”祁果新毫無心理負擔的搬出了那一攤子套話,無非就是“奴才有罪”、“奴才該死”,車轱辘話來回倒騰,就是死活賴着不走。

這個油鹽不進的犟眼子!皇帝壓了一肚子的火。

七河照常來敬牌子了,倒黴孩子正撞槍眼兒上,剛頂着大銀盤跪進暖閣門,就聽頭頂上皇帝怒喝一聲:“去!”

七河吓得掉了半邊魂兒,疊聲嚷着“奴才該死”退出去了。

得了,又将皇帝徹徹底底的激怒了一回,祁果新在心裏暗自權衡哪種選擇會讓她倒臺倒得更快,到底是讓皇貴妃先生下阿哥,還是天天惹皇帝發火。

祁果新乏力地坐了下來,給皇帝遞上他專屬的紫檀鑲金嵌玉筷,鬧騰過了,聲兒也沒氣了,聽着很是溫順,“萬歲爺,您進膳罷?”

只要祁公爺別腦袋一熱起兵造反,外加皇帝皇後誰也不先死,一輩子就得這麽倆倆相殺下去。不光祁果新覺得這苦日子一眼望去沒個盡頭,皇帝也感慨自個兒龍生慘淡,搖着頭接過筷子,朝侍膳太監胡亂招一招手,夫妻倆悶頭進起膳來。

屋裏守着的太監們面面相觑,方才心都蹦到喉嚨裏了,就怕皇帝盛怒之下對皇後做出什麽不可挽回的錯誤決定,再或者……再或是是帝後扭打起來,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結果,帝後肩挨肩坐下安靜用膳,就這麽黑不提白不提的翻篇兒了?

只有門後的蘇德順若有所思地看着這對相處模式奇怪的帝後,再和榜嘎互換了個眼神兒,他好像有點明白了。

西山落陽,鬥轉星移,月落日升,又到了一天裏該進晚膳的時分。

榜嘎在抱廈底下朝祁果新擠眉弄眼,“皇後主子,今兒您趕巧,貴主兒跟您前後腳的功夫。”

這句話要真心議論起來,後宮裏誰還能越得過皇後去,前後腳的比方忒不恰當了,但祁果新現在沒空糾纏這個,她如臨大敵,讷甘來了,讷甘又标致又會說,皇帝一心花怒放,順勢今晚就翻了皇貴妃牌子,再食髓知味,小阿哥小格格指日可待。

祁果新腳步發急。錯身而過的瞬間,榜嘎聲音壓得低得不能再低,拿皇後之銀子,忠皇後之事,“貴主兒預備了蘇葉包兒飯。”

祁果新砸了咂嘴,難免有些嫌棄讷甘,聽說皇後做了一回翠玉豆糕,就依樣畫葫蘆做菜?未免也太沒新意了些,再照這麽下去,以後皇帝的禦膳也不用膳房操心了,各宮娘娘都一人來一份,齊活了。

繞過槅架,祁果新頓住腳步,先探頭往裏一瞧,皇帝坐在南炕上提筆筆走龍蛇,皇貴妃立在一旁躬身研墨,偶爾搭上幾句話,好一派靜谧安好的景象。

祁果新提了提氣,告誡自己:端莊!高貴!不能輸陣!

假咳嗽一聲,昂首挺胸的走了進去,向皇帝納完福直起身來,朝貴妃溫和地笑笑,“貴妃也在,說什麽哪?”

皇貴妃向祁果新行了禮,答道:“正說起這墨。”側手指一指案上那方端硯,皇貴妃滿目笑意掩不住,“萬歲爺讓奴才研墨,奴才愚鈍,只知道一個光被四表,鬥膽猜了猜逗個樂,哪知歪打正着,叫奴才猜着了,萬歲爺說要賞奴才一塊光分太乙。”

祁果新視線剛從籠屜子上挪回來,下層用熱水溫着,上層應當就是皇貴妃做的愛心包兒飯,皇帝留下了菜,想來是一會兒要進的。

祁果新也笑着點頭,伸手比劃,“是江寧織造上年進的貢墨罷?背後刻了景兒,跟畫兒似的……”正說着話,臍下三寸的內裏處猛地抽了一抽,最後一個音倏忽往斜裏一飄,像滑脫了弦兒。

皇帝邊看折子邊散漫地聽着,沒想到皇後收聲收得猝不及防,擡眼瞄了一眼,瞧她臉色不霁,手上一頓,像是在思索,而後大發善心給賜了座,“皇後坐下罷。”

祁果新謝恩坐下,隐隐的抽痛順着小腹四面八方透開,最初還只是一下一下細小的刺痛,痛楚飛快在腹下肆虐開來,像是一只看不見的鑿子在腹內猖狂地為非作歹,攪弄天地,翻江倒海。

數一數日子,是正經該來月信的時候到了,前一程子大婚時莫名其妙來過一回,祁果新還以為日子變了,沒想到這月裏竟迎了兩次小日子,她一點事先準備也沒有。

難怪一早起來就覺着後腰酸疼酸疼的。

祁果新坐得艱難,更擔心再待下去髒了地界兒,禦前失儀太過難看。

那邊皇帝和皇貴妃一問一答一疊一遞有來有往,皇貴妃說話極有規矩章法,細聲細氣的,萬事都順着他說,絕不會像皇後那樣,一句話就把他撅到天邊。

想起皇後,皇帝這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今兒皇後似乎太過安靜了些。

難能皇後不搗亂一回,他竟然很不習慣,滿腹狐疑,微不可覺地偏頭看了一眼。

皇後半垂着臉盯着栽絨毯一言不發,面色蒼白,嘴唇緊抿得都泛了白,眼角甚至存了影影綽綽的淚花。

反常,皇後的舉動實在太過反常,皇帝極端厭惡受到她的冷遇,不知不覺間說話聲放得更高了,杵在眼窩子裏都不能引起她的注意,那是不是就得靠大嗓門把她的魂兒給叫回來?

禦前只能笑,哪怕死了爹媽也只能咬碎牙花兒咽下淚去,祁果新強忍着小腹鑽心的痛楚,站起來時身影一顫,險些沒立住了,撐着翹頭案的邊緣勉強站穩了,唇邊只剩一抹游絲般的慘笑,“奴才今兒身子不大爽利,奴才鬥膽求個萬歲爺恩典,讓奴才先行退下。”

皇帝突然想起了賞皇貴妃的那塊光分太乙,難不成皇後是覺得他沒一碗水端平?蘇塔喇氏眼下是皇帝的臂膀之一,皇貴妃有心跟他找話題,他不好冷了場子,随口賞了個什麽,他都沒往心裏去。

轉念一想,他是皇帝,想賞賜什麽都随他心意,皇後憑什麽不滿?不知是急還是惱,橫豎心裏拱火,皇帝冷着一張高貴的面龐,“朕沒發話,你就想走?”

小腹像戳在一排刀尖兒上,再站半刻都是折磨,也顧不得皇貴妃是不是在一旁看着了,祁果新咬牙擠出的笑比哭還難看,聲兒都發顫了,“您不是老嫌奴才在跟前礙眼麽,奴才難能知趣一回,您就當發發善心,打發奴才回坤寧宮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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