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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0 章

完了,怎麽又是禮親王?這下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說了要去催茶,祁果新只好蔫眉聾腦的,上值房裝模作樣轉悠了一圈。

暖閣裏的太監們早就預備好了,等皇後一走,就各自跪地找膳牌,數一數,捋一捋,七河重新排好了牌子,捧在頭頂跪下回話:“啓禀萬歲爺,少了……少了五爺的簽牌兒。”

禮親王爺行五,從前做阿哥的時候就被宮人們叫着五爺五爺的,久了也就慣了。

又是老五?

從前祁家仨哥兒跟着阿哥們一道在上書房進學,老五跟祁家老大交好,常常偷溜出去上承順公府玩耍。

難道,從那時候起,皇後就和禮親王見過了?而後這麽些年還有沒有來往?

皇帝嘴角那抹淺淺淡淡的笑意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面無表情地瞥了一眼榜嘎。

榜嘎說皇後是不想讓皇帝翻牌子才來搗亂。皇後到底是不想讓皇帝幸後宮,還是偏偏對禮親王爺的膳牌情有獨鐘?

榜嘎渾身一個激靈,張了張嘴皮子,天子一怒非同尋常,榜嘎什麽話也不敢說,腦袋垂下去了,肩膀聾拉着,人都比平常矮了一截兒。

等祁果新跟霜打小白菜似的再繞回來時,發現暖閣裏突然變了天了。

皇帝負手立在楠木雕花隔扇前,聽見有人進來了也沒回頭,不說話,氣息朝周遭發散着陣陣冷意,背影深邃遙遠,給人的距離感……很有種咫尺天涯的錯覺。

祁果新噗通一聲又跪下了,料想皇帝是發現了,也沒什麽可為自己辯解開脫的,直接紅頭簽子往腦門上一舉,“奴才有罪,又是一不小心把奏事處的膳牌裹着繡花欄杆給帶出去了。奴才回去就燒了這身衣裳,求萬歲爺看在奴才……”看在她什麽的份上呢?什麽都說不過去,祁果新嘴裏打了個突,“求萬歲爺看在事不過三的份上,恕了奴才的罪,求萬歲爺開恩!”

事不過三?還想有第三回?她和老五是什麽交情,值當偷三回?皇帝眯了眼,心口裏冷笑。

皇帝那兒半晌沒言聲,祁果新只能繼續這麽舉着,兩條胳膊往上一動不動,伸得久了,難以控制地微微打起顫來。

在她覺得就快要托不住了的時候,轱辘錢窗花透進來的散光被高大的陰影遮蔽,皇帝居高臨下地垂着眼皮打量她,聲口裏裹着寒霜,一開口絲毫不留情面,“皇後,你好大的膽子。”

祁果新再是反應比常人慢半個拍子,這會子也能明白過來了,皇帝事前命七河擡了奏事處的膳牌進來,雖然不确定皇帝的意圖是什麽,總歸是下了個套擎等着她往裏蹦跶。

那就別求饒啦,直截了當的求罰吧,祁果新結結實實拜在地上,額頭貼着地面,告罪告得真情實意,“奴才惹了萬歲爺不虞,求萬歲爺狠狠治奴才的罪。”

“治罪?狠狠治罪?”皇帝冷嗤一聲,“你想讓朕治你什麽罪?是打板子還是上枷鎖?”

皇帝看着沒發怒,他的不動聲色卻比真張揚着發火更叫人膽顫,祁果新從沒見過這樣的皇帝,慌了心神,忍着畏懼伏在地上,“奴才全憑萬歲爺發落。”

“奇赫裏氏,你以為你當了皇後,朕就拿你沒奈何了是不是?”皇帝一拍桌案,屋裏人人皆是猛一顫。

祁果新兩條腿兒直打哆嗦,聲音勉強撐着不變調,“奴才不敢,奴才是萬歲爺的皇後,身家性命全系萬歲爺一人之手,奴才敬仰敬畏萬歲爺還來不及,絕不敢在萬歲爺跟前兒托大。”

皇帝冷笑着,低頭再不看她,涼聲作了懲處,“既然你衷心為主,那朕就成全你的孝心。就這麽的,祁家上下發譴寧古塔,十年為期,與披甲人為奴。”

祁果新驚呆了,皇帝的小題大做來得全無道理,就因為她偷了一塊奏事處進的膳牌?又不是偷了軍機處上的奏章!她慌張中擡起頭,眼神往周圍轉了一圈,瞥見一旁的蘇德順在袖口裏做了個安定的手勢,祁果新的神智突然轉回來了,皇帝怎麽可能這麽輕易就讓一位公爺抄家流放,不過就是為着吓她,九五之尊行事如此,真是有夠無聊的。

祁果新緩了緩心緒,不疾不徐地磕頭,“萬歲爺讓奴才全家往寧古塔,奴才不敢不從。奴才只求問個因由,讓奴才就是死也能做個明白鬼。”

這種拈酸吃醋的事兒,問出口了簡直有傷龍顏,但不追根究底的弄清楚,皇帝心口裏又憋得發疼,沉默中別扭了幾刻,皇帝不得不妥協了,問她:“……你偷東西還帶挑揀?專挑禮親王牌子偷?”

祁果新差點笑出聲來,好容易忍住了,“不是奴才要偷,是禮親王的牌子想跟着奴才……”

皇帝龍面兒都不要了,死咬着追問:“那你倒是說說,禮親王的牌子為什麽會獨獨想跟着你?”

橫豎事情已經敗露了,善妒兩個字冰涼冰涼的,輕易就能戳穿女人的脊梁骨,阻撓皇帝翻牌子這事兒死活是不能認的,祁果新脖子一挺,想起上回皇帝說要請薩滿太太進宮驅邪祟,腦子一熱,瞎話脫口而出,“奴才這兩日血虛,陽火黯淡,保不齊是中邪了。”

皇帝很不滿意這種胡攪蠻纏式的回答,習慣了以勢壓人,“皇後即日回坤寧宮,直至木蘭秋狩之期,不得踏出坤寧宮半步。”

皇後不比旁的妃嫔,皇後尊貴就尊貴在臉面上,禁足對于皇後來說,已經是很重的懲處了。

祁果新也覺得下臉子,年幼時被皇帝這副好皮囊欺騙了,誰知道芯兒裏是這般喜怒無常的,心裏存了幾分火氣,想着那就愛誰誰罷,我還不伺候了,于是幹脆的謝恩,“奴才遵旨,奴才謝萬歲爺恩典。”

今兒算是讨夠了沒趣,祁果新跪着往外退,退到門口時,鬼使神差停住問了一句,“萬歲爺,那您今兒牌子還翻嗎?”

皇帝聞言擡起頭,冷眼打量她,看她揚起的臉上滿是認真,似乎是真的非常介意這個結果。

滿腔的怒意瞬間像是被她沿着外圍戳了幾個小口,咻咻往外漏氣。

皇帝別開眼睛,沒搭理她,直接擺擺手讓蘇德順來“請”她走。

當然了,這個請字是蘇德順潤色再潤色後的版本,原話是什麽,祁果新沒問,想想皇帝小肚雞腸的樣兒,她壓根兒也懶得計較。

蘇德順跟着祁果新走在夾道裏,沒前沒後地開始回憶往昔,“說起五爺,奴才也是挺久沒見着五爺他老人家了,不知五爺近來可好不好。”

祁果新白他一眼,“前幾日不還進了膳牌嘛?”

“太監不得聽政,奴才一直在值房裏候着。”蘇德順谄媚一笑,轉折十分生硬,“皇後主子,您也認得五爺?”

祁果新歪頭沉思了許久,“挺小的時候見過一回罷……五爺來公府找大哥子,我那會兒還小,蘿蔔丁似的,還能上外院瞎蹦跶,五爺見了我,好像送了我一只蝈蝈還是蛐蛐來着。”想起了什麽,讪讪笑了笑,“沒幾日就被我給養死了……”

丫頭能出二門,那得是多大點兒的時候,蘇德順大喜,緊接着追問:“那後來哪?您就再沒見過五爺了?”

祁果新搖搖頭,“再沒有了。”

蘇德順笑得愈發燦爛,接着引導她,“那有沒有通通信,相互裏遞個物件兒……”

祁果新尤其覺得不可思議,杏眼兒本就圓潤,這麽一來瞪得更大了,“五爺跟我通信,能說些什麽哪?”說完皺起眉,“蘇德順,您打聽這些個是要做什麽?”

蘇德順笑得跟朵盛開的喇叭花一樣,開心極了,心裏念着要回養心殿向皇帝回話,假模假樣抽了自己一耳光,“奴才多事,瞧奴才這張破嘴。”

祁果新收回視線,再沒接話。

回了坤寧宮,想到皇帝能不受阻撓、順順當當地翻上好幾天牌子了,祁果新心裏對福晉存了愧疚,讓薛富榮找機會給福晉帶個信兒,就說她沒本事,辜負了福晉的囑托,對不住福晉的期望。

薛富榮路子廣,沒幾個時辰就帶着消息上了承順公府,指名兒要找祁福晉,說宮裏有旨。

福晉趕忙迎到二門,“薛老爺,您貴人事忙,今兒怎麽有空來府上?”

薛富榮說這下壞啦,把祁果新的話交代了。

聽着跟遺言沒什麽差別的交代,祁福晉兩眼一發黑差點沒當場暈過去,還以為閨女在宮裏受了大委屈想不開要尋短見,再是天家也沒有作弄人的道理,何況早年要是沒有祁公爺那一旗兵馬在身後挺着,皇帝這龍椅坐不坐得穩當還另說呢!

祁福晉匆匆遞了牌子,花了大錢上下打點,國丈家的面子宮裏誰都得賣一賣,疏通了關節兒,坐如針氈熬了一宿,祁福晉第二日一早便進了宮,火急火燎趕到坤寧宮一瞧,閨女正四仰八叉倒在明窗下樂悠悠地曬太陽哼小曲兒,玉容散和了水在臉上推開,一臉灰白灰白的,由得茵陳捏着青金石柄的鎏金太平車在臉上來回來去地滾。

看上去心情好得不得了,哪兒像是受過委屈?半分想不開的模樣都沒有。

孩子沒事兒,祁福晉先是吐了一口長長的濁氣,心從嗓子眼兒裏緩慢沉回原處,再然後就是一通說教,“皇後主子,您往家裏遞的消息,是怎麽個說話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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