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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章

“奴才……奴才……”甘松驚得起了一後背的戰栗,先前榜嘎回禀萬歲爺的時候她就在禦前,知道發生了些什麽,岑嫔挖坑害她往下跳,但她要是這會兒跟主子娘娘提起岑嫔,豈不是把萬歲爺背地裏找人偷瞧主子娘娘的事兒給賣了?

祁果新眼裏放光,嘴角帶着欣喜期待的微笑,眼巴巴地盯着甘松。

甘松覺得主子娘娘的反應好像有些怪異,不過沒往細裏想,額頭貼地地磕頭,“奴才品貌平庸,不配得萬歲爺青眼。”

誰敢明着說自己不想伺候皇帝?委婉自謙實際就是不願的意思了。祁果新被迎頭潑了盆涼水,笑容僵在臉上,長長“啊”了一聲,詫異和受挫并存。

祁果新掩飾不住的喪氣,瞧瞧皇帝那臭脾氣!把丫頭給趕跑了罷?這下好了,她又得重新物色替她生阿哥的人了。

祁果新很是失落,揮揮手讓茵陳上茶點心,往死裏放糖,越甜膩越好,心緒不佳的時候來口甜的,什麽煩惱都能忘了。

不快活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祁果新很快就自己想開了,她嫌皇帝又雞賊又葛,甘松沒準兒也這麽認為,這說明了什麽?說明她倆談得來、能說上話。

深宮輕易就能把人悶死,好不容易又尋覓到一個能說話的對象,祁果新重新挂上了笑臉,跟甘松拉家常,“你還有多久出宮?”

甘松答道:“回皇後主子的話,還有整兩年。”

“你起來罷,不用拘束,我這兒沒什麽規矩。”

茵陳往榻上鋪好了軟褥子,祁果新半靠上去,随意找着話題,“離家這麽些年,家裏很是挂念罷?家裏人可都好?”

甘松謝恩後站起來,半垂眼答話:“謝皇後主子,奴才爹媽都好。奴才有幸進宮伺候主子,是為了奴才全家的榮耀,為了旗主子的臉面。”

祁果新賊心不死,問得很真誠:“既然這樣,怎麽不想服侍萬歲爺呢?”

榮耀都是嘴上說得好聽的。像甘松這樣能進宮侍奉的丫頭,家裏雖門第不高,好賴家大人身上都背着品級,擱家裏好好當小姐多舒服,誰願意進宮幹伺候人的活計?既然想為家裏掙臉面,晉位了不是更能往臉上貼金麽?

甘松臉色一變,道了好幾聲“奴才萬死”,她是真不願意把一輩子都埋葬在這深宮裏,只好真心話吐露出來了,“奴才不敢欺瞞皇後主子,奴才天性癡頑,打小就是個閑不住愛往外跑的,實在是耐不住。”

誰不是呢?四四方方的牆格出了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磚連着四四方方的門,一生被捆綁在規矩體統的縛索裏,至死方休。

像甘松這樣的宮女子,守着四方日子還有個盼頭,總能有放出宮去的那一日。那祁果新呢?

祁果新耷拉下眼皮,長籲短嘆地哀嘆起了自己暗無天日的悲慘命運。

欷歔了好一陣,祁果新重新平緩了心緒,接着問道:“家裏給說親了沒?”

甘松搖頭,“奴才爹媽都是懂規矩的,萬萬不敢做壞了體統的事。”

宮女子滿役前都是皇帝的人,就是家裏有暗中尋覓人家的,明面兒上也只能說沒有。

祁果新沒再往下追問,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宮女子出宮都快二十五了,再慢悠悠地尋什麽婆家?禁城裏宮女子海了去了,真要一個個細揪了去,不給人留活路,自個兒也累得慌。

祁果新抿嘴笑了笑,不動聲色地轉了話題,“家裏有幾個孩子?”

閑閑散散地說起家裏人,甘松臉上的緊張漸漸散去,露出松快的笑來,手上匆忙比劃,“上頭有一個大哥子,下頭還有個妹子。奴才進宮的時候,老小還是個奶娃娃,上個月奴才娘領着老小上西護城河南岸來瞧奴才,好家夥,小丫頭都跟栅欄高了……”

祁果新想着那畫面也跟着笑,又随口問:“宮裏當差的人裏,有熟識的嗎?”

甘松也笑,“有,從前奴才在慈寧宮當差,慈寧宮繡房的米仁和奴才是跟家從小手拉手長到大的姐倆兒,本來還以為能一塊兒當差到出宮……”

祁果新短促地哎了一聲,“甘松,你不是主動想上禦前去的?”

甘松搖頭說不是,“是皇太後娘娘看得起奴才,說奴才老實本分,禦前合該都是奴才這樣沒心眼子、對萬歲爺忠貞不二的人。”

就憑這一句,岑嫔下午說的就不是實話。

祁果新轉頭對薛富榮說:“薛富榮,去瞧瞧萬歲爺歇下了沒,沒歇就說我有事要跟他老人家禀告。”

皇帝向來勤勉,這個點兒還不到他就寝的時辰。

榜嘎往大帳裏通傳了三遍,皇帝也沒發話讓祁果新進去。

祁果新望着靜谧一片的大帳,茫然看向蘇德順,“我這是能進,還是不能進啊?”

蘇德順也鬧不明白了,既沒說不見,也不說能進,這算是個什麽事兒啊。

那就不管了罷,祁果新自己動手撩簾,探了個頭進去,“萬歲爺,奴才把甘松給您全須全尾地送回來啦。”

一個大活人,還能缺胳膊少條腿才擡回來?

皇帝悶聲“唔”一聲,頭也沒擡。

祁果新笑吟吟地走了進去,跪在皇帝面前,“奴才有件事兒,想求萬歲爺替奴才作主。”

“求朕替你作主?”皇帝冷冷地嗤笑,“朕看你主意比誰都大,連禦前的人都能使喚來使喚去了,朕哪能替你作主?”

皇帝斤斤計較的是她方才讓甘松留下伺候茶水的事罷?橫豎也沒伺候成,人也給皇帝還回來,況且人丫頭對他壓根沒那種意思,他還有什麽可提的!

祁果新突然不說話了,皇帝反而顯得無措起來,退了半步,“說罷,你有什麽大事,值當求到朕跟前來。”

祁果新總覺得皇帝咽在嘴裏沒說出來的下一句話是:如果是為了不值當的破事耽誤朕寶貴的時辰,朕立馬派兵抄了你們祁家!

祁果新心下默默權衡權衡,拿不準岑嫔這事兒對皇帝來說算大還是算小,皇帝今兒心情忽上忽下的,還是別冒激怒皇帝的風險了,她說:“那還是算了,奴才去求皇太後她老人家去。”

說幹就幹,祁果新說着說着就要跪安了。

皇帝急了,不想自打龍臉,也說不出軟話來留人,“敢情你是特意來遛完朕就跑?”

好好的,這人怎麽說急眼就急眼。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祁果新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直接試探着問道:“那照您看……奴才是說,還是不說?”

皇帝拿眼睖她,民間俗語都出來了,“別想掉腰子,你有什麽事想瞞着朕?”

祁果新啞口無言,怎麽就成她想欺君了呢!狗德行,到底是誰在胡攪蠻纏?視線無意中瞄到皇帝腰帏的五色雲,祁果新猛然大徹大悟了,皇帝是不是那什麽火沒發出去,所以憋得慌?七河不在,牌子沒法翻了,祁果新神情一片了亮,“萬歲爺,要不奴才傳個主兒來伺候您?”

皇帝恨得牙根兒癢,知道他存了火氣,她不說自個兒加把勁,偏得傳旁人來?善妒如皇後,皇帝根本不用想,就知道她葫蘆裏沒賣好藥,皇帝冷笑着問:“你又想禍害誰?”

“侍寝怎麽能說是禍害哪?萬歲爺,您把自個兒說的……”祁果新讪笑着抖抖肩,不說話了。

皇帝一剎那氣滞胸口,血瘀腦中,一口氣差點沒接上來,怒吼道:“傳!即刻就傳!”

皇帝決定了,他馬上就對別的女人噓寒問暖,讓皇後杵在眼窩子裏看着,不錯眼珠地盯着看,看看能不能把皇後給氣死。氣死了最好,皇陵也不讓入,就地掩埋,下一任皇後,他一定要換一個聽話的。

祁果新思忖片刻,“傳誰呢?您看岑嫔行麽?”出口的雖是個問句,語氣卻無比肯定。

原來皇後是在這兒等着哪?皇帝稍稍順了順氣,“你想耍什麽花招?岑嫔得罪你了?”

祁果新再不揣着了,利落地把下午聽到的話一股腦兒全複述了一遍,末了做個總結,把事情的嚴重性往上擡了不止一百級臺階,“若是說為了奴才自個兒,奴才自然是不礙的。但岑嫔亂嚼禦前人的閑話,甚至還攀扯上了萬歲爺,是明晃晃對萬歲爺不恭,奴才心系萬歲爺,聽不得旁人說萬歲爺一句不是……”

聽不得旁人說他不是?皇帝曠怨非凡,“說朕不是最多的就是你。”

當場被拆穿,祁果新有點尴尬,嘿嘿幹笑了兩聲,“再給奴才十個腦袋,奴才也不敢說您一句不是。奴才那是……忠言逆耳。”

“罷了罷了。”再說下去,皇後怕是得自個兒立牌坊了,皇帝疲乏地揮揮手,“您想朕給你作主?”求都求到他面前了,不是求他作主還能怎麽着,可皇帝偏偏就問了一句,皇帝自己也道是邪乎了,就想看皇後對他服軟說軟話的模樣。

祁果新瞬間領悟了,找了塊黑布把良心蒙住,張口就來,“萬歲爺是奴才全部的倚仗,萬歲爺就是奴才的天。若是連萬歲爺都不替奴才作主了,奴才活着還有什麽意思……”眼淚花兒含在眼眶子裏将落未落,悲凄極了。

明知道是真假摻半的,皇帝依舊很吃這一套,心頭的邪火被盈盈柔柔的眼淚沖散了,眉眼也舒展開了,別別扭扭假咳一聲,“岑嫔欺上瞞下,膽大包天。朕本不能坐視不理。”

祁果新拉着甘松誠懇地謝過恩,剛站起身來,眼淚珠子說收就收,連半點水痕星子都沒留下。

皇帝眯着眼,眉頭不知不覺又緊擰了起來,鎖得死緊。

岑嫔已經睡下了,夢裏被人從被窩裏一左一右叉着拽了出去,想是事情敗露了,哭哭啼啼的被拖進了禦幄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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