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修)
第 18 章(修)
太監宮女們都吓壞了,慌忙中各自跪下,先請安,再請罪,井井有條。
坤都順着衆人視線的方向回頭看。
皇帝擰着眉、眼裏寒霜點點,嘴角偏還帶着笑,那神情要多詭異有多詭異,要多猙獰有多猙獰。
因皇帝生得個兒高,龍頭遮蔽了落日,挺拔的身量映在地上,黑峻峻的陰影發散開來,壓住了坤都,壓住了小灰堆,也壓住了祁果新。
視線裏一旦沒了陽光,寒意眨眼間就簇簇占了上風,涼意從跪地的膝蓋骨竄上去,激得人牙花兒發顫,凍得脊梁骨一陣陣發冷。
坤都是獨子,小時候發花兒差點沒去了,福大命大痊愈了,被當金疙瘩似的寶貝着養,迄小兒就是個沒眼力勁兒的。坤都只覺着萬歲爺今兒臉色不霁,愣是沒往心裏去。
想當初大阿哥和三阿哥都還在世的時候,皇帝沒少跟貝勒、貝子們一道瞎鬧騰,坤都對皇帝天然就沒存畏懼心。他嗖嗖揮胳膊撣了兩下箭袖,跪下給皇帝請安的時候,甚至還想誠邀萬歲爺一道嘗兩口他們新鮮出爐的土芋。
誰知坤都剛唱完一句“奴才坤都,恭請萬歲爺萬福金安。”安字還沒斷音,對面的皇帝眸中寒光一閃,冷漠地朝坤都發難了:“誰讓你在這兒起火的?随禦行走生火有定例,你不知道?”
坤都都愣住了,往年秋狩,誰逮着鹿抓了羊,不都是就地生火烤了分食嗎?怎麽換了土芋就不成就了?
皇帝沒給坤都機會辯解,他目光裏陰森森地環視一圈,随行的太監宮女一個沒少,一人手握一根小樹杈,臉上這兒那兒都沾了灰,快樂尚沒來得及被驚懼覆蓋完全,狼狽中還殘留了一絲絲歡快的影子。
皇帝看得莫名搓火,心火順着喉嚨攀升,一路灼得口幹舌燥,最終燃燒到眼睛裏,兩團旺火在黑眸中迸發,駭人極了。他厲聲叱道:“主子犯渾,你們也跟着瞎胡鬧?全都不知道勸誡?出了宮,規矩體統全忘沒了?”
坤都回過神來了,面露疑色地遲疑道:“萬歲爺,往年咱們獵羊不也……”
皇帝心思缜密,臉上絲毫沒有被戳穿的尴尬,詭辯奇才面不改色地打斷坤都:“這兒這麽多枯葉,捎帶着引起山火怎麽辦?”
放眼一瞧,果然漫山金黃的落葉,很有一點即着的架勢。
萬歲爺的顧慮好像很有道理的樣子,坤都瞬間就被說服了。
皇帝面對着坤都,一副痛心疾首怒其不争的模樣,“一草一木皆是老祖宗打下的江山,是要朕、要你,拼了身家不惜灑熱血也要捍衛的使命。坤都,朕希望你能記住這個教訓。”
坤都心服口服了,長拜下去,話裏自責不已,“奴才慚愧,奴才謹記萬歲爺教誨。”
祁果新心頭一跳,皇帝罵完固山貝子了,大獲全勝,下一個就該輪着她了。
祁果新跪在地上縮着腦袋,一道嚴厲的視線從她頭頂上反複掃過,她心頭惘惘的,還沒等她組織好措辭,皇帝下了命令:“皇後,你随朕來。”
得了,死期到了。
死就死了罷。史官總要記她這一筆,在一衆或是娘家失勢、或是争寵失敗的廢後中,她祁果新将成為歷史上第一位因焖土芋而被廢的皇後,多麽的與衆不同,多麽的标新立異,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祁果新視死如歸地站了起來。
一對上皇帝那雙冰冷徹骨的黑眸,祁果新不自覺打了個哆嗦,腿彎子一打顫退了半步。
算了算了,還是別死了罷。山清水秀,鳥語花香,活着多好,想不開是圖什麽哪。
祁果新有了計較,立馬咧嘴擠出一個谄媚的笑,“萬歲爺,您稍待半刻,奴才得把土芋捎上。”
這人都死到臨頭了還不知悔改,皇帝簡直驚了,“還惦記你那幾個破土芋?”
祁果新斂眉哈腰說是,“奴才從一堆歪瓜裂棗裏挑出最漂亮的幾個,打算焖好了孝敬萬歲爺的。萬歲爺您在宮裏炊金馔玉的應有盡有,鐵定沒嘗過這一口純樸的天然的山芋蛋子,您賞臉試一口民間吃法,也能算是與民同樂了。”
連帝王的盛怒都制不住她了,她是不是蠢到不知道要怕死?就算自個兒視死若生,也不怕連累家裏一道死?
皇帝突然像是脫了力,氣也撒不動了,“你專門給朕留的?”
語氣裏軟和與別扭交纏,氣勢全無。
再掰開揉碎了往這句話裏琢磨琢磨,竟然還能品覺出一星半點兒的喜悅來。
祁果新用力猛點頭,一眼從土芋堆裏找出了最俊的那個,雙手當寶貝似的托至皇帝身前,“萬歲爺,您瞧這一顆,是不是渾圓飽滿,像不像合浦南珠?”
皇冠上嵌的名貴珍珠,被她拿來跟土山芋打比方。皇帝斜眼睨着,就這圓咕隆咚的,皮兒上還裹着泥土木灰,不值錢的破玩意兒,他不屑地揮手格開,“皇後,你當朕是瞎了?”
祁果新悻悻放下手,“奴才不敢。”
看來這招沒奏效啊,那可怎麽辦才好。
皇帝默不作聲地瞥了一眼不知死活的祁果新,心口像悶了一座大山,他喘息困難,“皇後,你眼裏到底有沒有朕?”
還有救!祁果新眼睛一亮,“有有有!奴才将萬歲爺時時戳在眼睛裏,刻刻描在心尖兒上……”
皇帝顯然是不想再聽她妖言惑衆,轉身就走。
祁果新兔子一般縱起來,緊緊跟在皇帝身後。
皇帝步子邁得大,走得飛快,只留給祁果新一個漸漸遠去的背影,和一句聽得不甚清明的聖旨。
皇帝好像說的是……帶上?
太不可思議了,祁果新搓一把耳朵尖兒,茫然地轉頭問榜嘎:“萬歲爺說什麽?”
皇帝還沒走太遠,榜嘎不敢吱聲,聳肩縮脖子指了指地上的合浦南珠。
不是剛還大發雷霆嗎?端的是帝心難測啊……
祁果新呆滞地眨巴眨巴眼。
皇帝擺了擺手,不讓人跟着,就帝後二人,一前一後穿梭于秋林中。樹葉子們已經度過了葉生中的最後一環,有人從旁踏步而行,葉子被步伐帶起的輕微聲浪一震,緩緩回歸大地。
皇帝在一片棕紅的葉雨中停住了腳步,“皇後,你真給朕留了?”
說罷轉過身來,視線落在她的眼中,滿滿都是端量。
帝王的眼光是被臣工歷練出來的,毒辣得和她不是一個水平。對視是絕不敢對視的,祁果新瞅準時機垂頭跪下去,錯開眼神,“是千真萬确的真,是海枯石爛的真。萬歲爺萬萬要相信奴才這一片赤誠的心。”
皇帝不說話了。
祁果新跪坐在地上,懷裏抱着幾個生土芋,不無惋惜地感嘆道:“可惜了了,這幾個山芋還沒熟,還得再焖上一會兒。”
皇帝突然說拿來罷,“朕給你露一手。”
祁果新先是一驚,旋即兩眼裏盡是懷疑,“您連這個都會?要不還是別了,把庖長叫來,沒的浪費吃食可不好。”
在皇後眼裏,坤都行,他就不行?皇帝剛熄了大半的心火剎那間複又燒得旺盛,偏要杠上了,“朕能文能武,焖個土芋,能難得了朕?拿來!”
皇帝腕了袖親自上陣,先生火,再焖土芋。動作縱然不算太利落,好賴是成了。
這龍吃飯睡覺都被人小心伺候着,竟然能成功生起火來。興許是從前對他的印象實在太差了,稍微有一點轉折就驚為天人,祁果新覺得的确不容易,她對皇帝刮目相看了,拊掌誇得真心實意,“萬歲爺,您可真了不起!”
皇帝也很得意,瞧!他不僅僅是天底下最尊貴的爺們兒,還能生火,也知道怎麽抓流螢,明顯他和皇後更能處到一處去。一個坤都算得了什麽?
不過,剛才是誰因為會引發山火而怒火中燒來着?
假意沒發生過,誰都別再提了。
橫豎四下藏了不少侍衛,小溪也就在幾步開外的地方,萬一真燒起來了,救火肯定來得及。
火堆旁肩挨肩地坐下,祁果新卯足了勁兒拍龍屁,“萬歲爺不愧是萬歲爺,您真是無所不能,叫奴才大開眼界。”
皇帝是這世上聽奉承話聽得最多的人,是故不為所動,良好的教養使他謙虛,“到底是生疏了。”
等吃還有好一會兒,不說話幹坐着也發悶,祁果新好奇地問皇帝:“您是打哪兒學的這些?”
皇帝緘默會子,上一回脫離四方宮殿大口喘息是什麽時候?皇帝憶起了不少往昔歲月,話裏是淡淡的悵惘,“做阿哥的時候,朕出外辦差也不少。”
或許秋意使人易生悲喜罷,皇帝罕見地說了很多,想起南下治水時親眼見到稭稈築成的假水利被暴雨沖垮,也說到了衛寧平叛時看見孩童通紅皲裂的臉頰。
祁果新轉頭望向皇帝,在英挺的眉宇間有火光躍動,卻似乎彌漫着一股淺淺的惋惜。
圓日漸沉,火雲沖天不再,石榴紅淡了,橙黃中混着水粉,染上了暈開的紫。
鳥兒間歇掠過頭頂的天空,鳥鳴聲稀稀疏疏,眼前的火堆快要燃盡了,灰燼中只剩一絲絲一縷縷的暗火還燃着光,偶爾幾點火星子迸濺開來,發出“哔啵”的響聲。
最後一點天光将要墜入大地,天地被茫茫蒼色覆蓋,涼意漸起,祁果新吸吸鼻子,雙臂環過了膝。皇帝沉默着望向火堆,此刻他在想什麽呢?是不是在回憶從前當阿哥時,那段尚算松快的日子?
在大阿哥和三阿哥黨争最厲害的那段時光裏,連他自己也沒想過将來有一天會坐上那把龍椅罷?
這是不和她一樣嗎?趕鴨子上架,一個做了皇帝,一個做了皇後,從此将人生埋葬在了深宮裏。
最後,等帝後終于想起來了,把土芋從灰裏咕嚕咕嚕撥出來。可憐的小土芋,都燒成炭了。
皇帝和皇後各自撇開臉,手裏的小樹枝一扔,命人舀了水來澆熄火堆,今兒就算完了。
什麽土芋?沒聽說過。
這天夜裏,面不和、心也不和的帝後有了一齊焖過山芋的過命交情,倆人終于和解了,又由于各種天時地利人和,帝後總算睡在了一張榻上。
熄了燈,宮人們有眼色地退去,今兒不知茵陳給換了個什麽香,空氣中馥郁的香味甜膩膩的,聞了口幹舌燥,像是把人悶在火堆裏烤。
邊上有一個大活人喘氣的滋味還真不一樣,祁果新翻來覆去,渾身一股說不出的燥熱,“萬歲爺,您睡着了嗎?”
皇帝正在暗自吐納運氣。頭一回沒成事,他這次得好好表現表現,在皇後面前重振龍風。
祁果新拽了拽被角,平躺着望床幔,“我睡不着,您和我說說話罷。”
皇帝預備進行三次吐納之術,方才完成了第一回,“唔”一聲,對皇後拼命打斷他而感到很是氣悶。
祁果新不太自在,只想随口說點什麽來打散此刻沉悶的壓抑。她随口問道:“萬歲爺,坤貝子的嫡福晉是……”
前頭一直好聲好氣的說話,皇帝的火冒三丈來得毫無征兆,“皇後,你胳膊肘杵着朕了。”
祁果新一怔,她沒感覺到呀?再一想想,這張紫檀榻本是供她一人就寝的,确實不算特別寬敞,她坐起身想招人進來,“奴才叫人來,加一床榻罷?”
皇帝很有體恤下人的仁心,說白日裏大夥兒都操勞一整日了,沒什麽要緊事就不要勞動他們了。
皇帝對其他人向來都很寬厚,怎麽偏偏每回都對她各種瞧不過眼?祁果新重新躺了回去,“方才在說什麽來着……”她“哎喲”一聲,拍了拍腦袋瓜,“瞧奴才這記性,正說起貝子爺……”
皇帝一掀被子坐起來,扭頭怒斥她:“皇後,你腿能不能收回去?”
什麽腿?她的腿多早晚往皇帝那頭放了?祁果新甚至都懷疑自己是不是下半身失了知覺,掀起被子往下瞅瞅,沒錯啊,腿伸得筆筆直的,壓根兒沒往皇帝那頭擱。
但皇帝覺着不适了,那一定是她舉止不妥當了。祁果新盡量把腿往榻外邊蜷了蜷,“您看這樣成嗎?”
皇帝掀了掀眼皮,說湊合。
一片簇黑中,祁果新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興許這尊大佛是高興了罷,她重新開口道:“坤都……”
皇帝突然暴怒了,“皇後,你這腿是好不了了是罷?是不是非要橫劈着,要把朕壓死你才滿意?”
祁果新兩條腿都快掉出榻外邊了,稍一動彈就在空中來回晃蕩。皇帝明擺着雞蛋裏挑骨頭找茬呢,祁果新也火了,“奴才的腿有殘疾,天生就長不好了,只能往橫裏叉,還請您多擔待!”
皇帝氣得聲兒發顫,“你朝朕撒什麽野?”
祁果新憋得攥緊了拳,“奴才不敢,是奴才的腿生得不好,胳膊肘也生得不佳。還請萬歲爺回禦幄去安置罷,省得睡不好,趕明兒萬一聖躬不适,還是奴才的罪過。奴才這便叫蘇德順進來……”
把祁果新徹底激怒了,皇帝反而收兵了。他朝裏翻了個身,悶聲說算了,“朕大人不計小人過,不跟你瞎計較。”
祁果新這會兒的感覺活像吞了一只蒼蠅。她惡狠狠地盯着皇帝的後腦勺,恨不得能一枕頭把皇帝悶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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