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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0 章

太後正跟前來請安的嫔妃們說着話,聽外頭通傳說皇後主子到了,連忙跟底下人說:“皇後來了?快請進來。”

門簾子打起來了,嫔妃們循例站起身向皇後蹲安,望着進門那處的景兒,小主們均是倒抽氣兒一驚。

皇後今兒穿戴得極其隆重,戴了薰貂朝冠,穿了金龍紋朝褂,金約領約一樣不少。除了祭太廟或是逢了慶典的時候,沒有哪任皇後平常日子裏是這麽打扮的。

無視衆人的愕然,祁果新一步一頓地穩穩踏進來,走到太後跟前,鄭重其事地跪下了,俯身拜下去,雙手交于額前,額頭緊貼着手背,嚴正地高聲道:“求皇太後為奴才作主。”

太後擱下手中的茶盞,訝異地問道:“皇後,你這是做什麽?誰給你氣受啦?”

祁果新聲氣兒裏一板一眼的,“回皇太後的話,啓禀皇太後,奴才雖愚鈍,自打入冊為後以來,自問行無大差池,對得起天地宗廟,對得起皇太後娘娘和萬歲爺對奴才的期望。”

太後擺手讓嬷嬷把她攙起來,“好孩子,你突然說起這個是幹什麽哪?我和皇帝什麽時候懷疑過你的衷心?快起來說話。”

祁果新終于擡起了頭,滿面決然的模樣,話裏不無委屈地說道:“奴才方才聽了個傳聞,心裏實在忐忑,又怕連累家裏,這才鬥膽來向皇太後請示下。若是皇太後娘娘說一句要廢後,奴才絕無二話……”

太後意味深長地盯着她,“什麽廢後?皇後,你在說什麽?”

祁果新兀自不肯起身,目光朝一旁的薩伊堪看過去,“是姑娘好心來告訴我,姑娘說恒妃昨兒找過她,說是宮裏要廢後。”

恒妃的臉色自不必去看,青白一片。衆人登時都将視線落在了薩伊堪身上。

薩伊堪到底還是個閨裏順順當當長大的姑娘,在家裏樣樣事都是頭一份兒,沒吃過癟經過風浪,心思不深沉,話裏極易留了縫隙給人鑽。

薩伊堪告訴皇後的原話其實不是這樣的,她只是原封不動地轉述了恒妃的話。恒妃明裏暗裏說了一大堆,拿的是蘇家和祁家的前程說事,歸根結底就是一句話,如今這個皇後不成就,沒将來。

而祁果新是從話裏反問了回去——恒妃說宮裏要廢後?

薩伊堪順着祁果新的想法總結了恒妃的路數,拍腦袋一想,恒妃說來說去可不就是這個意思嘛?于是順從地答了是,還是拍着胸脯擔保說的是。

這會兒薩伊堪反應過來了,知道掉進皇後挖好的坑裏了,心裏亂得不成,慌慌張張地向太後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太後略失望地瞥了娘家閨女一眼,知道她着了皇後的道兒,到底還是年輕。

太後在後宮裏縱橫了大半輩子,眼前這幫十來歲小姑娘耍的心機,放在太後跟前,是壓根不夠看的。

昨兒歆貴人大鬧大宴的時候,太後往屏風後斜眼一乜,在一群看熱鬧又佯裝矜持的好奇面孔中,只有恒妃的面色變得厲害些,握着杯盞的手在袖下哆哆嗦嗦的,牙齒和杯壁打架,碰得“咯咯”響。

只消這一眼,證據有沒有都無關緊要了,太後心中已經有了決斷。老太太可以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看後宮嫔妃間争風吃醋,但當衆诋毀皇後的清譽,此事事關天家顏面,太後是絕不能容忍的。

可惜後來線索斷了,再往下查也沒必要了,恒妃能犯下這件事,能抓住的把柄應當都處理得七七八八了。

與其在注定查不出痕跡的事兒上瞎消磨,不如另尋個方兒。

昨兒太後有意往恒妃那頭遞了信兒,話裏是有充盈後宮的意思。

太後想往後宮裏塞人,頭一個選擇不就是娘家的閨女嗎?

而太後一直對皇後和皇貴妃的高下不表态,叫有心的人似乎咂摸出了一絲出路。

後宮跟前朝由根根看不見的絲線牽連着,前朝恒妃娘家唯皇貴妃娘家馬首是瞻,恒妃在宮裏就成了皇貴妃的斥候,想要向太後賣好,讨好不谙世事的小姑娘更容易些。于是當天夜裏恒妃就動作了,現成的要害往外露。

太後翹着護甲,在紫檀案幾上很有節奏地敲了兩下,咚咚兩聲脆響震在心間,“你聽清楚了嗎?恒妃是這麽說的?”

薩伊堪看明白了,橫豎告密的事兒瞞不住,皇貴妃那頭已經得罪了,好賴要把皇後這頭巴結上,“是,不敢欺瞞各位主子,奴才聽得千真萬确,恒妃娘娘是這麽說的。”

恒妃急得跳腳,一躍上前死死攥了薩伊堪的衣領,“姑娘,您話不能瞎說!您為什麽要害我!”

“放肆!”太後“砰”一聲摔了茶盞,疾聲厲色地叱道:“哀家還沒死呢,你就敢在哀家跟前撒野了!”

太後揚手一招,有戈什哈從帳外沖了進來,把恒妃從薩伊堪身上拉開,一左一右拽着胳膊,把恒妃按在地上跪着了。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太後橫眉一掃底下衆人,“昨兒你們說話還有誰聽見了?誰能證明?”

沒別的人在場,只有兩邊随身伺候的丫頭作證,各自向着自個兒的主子,各執一詞。

這種情形下,太後的處置可想而知了。皇後還戴着朝冠身着朝服在地上跪着不起,金翟尾垂的三百二十顆珍珠沉甸甸的墜着,那重沉沉的不是裝飾,是皇後的身份,是皇後的臉面。

前些日子皇貴妃剛冊金寶的時候,宮裏不是沒有起過廢後的風言風語,只是人人都惜命,私底下議論議論也就罷了,堂而皇之說要廢後,這不是試圖動搖國之根本是什麽?

不光自己完了,少說還要牽連娘家阿瑪哥子,事已至此恒妃什麽臉面也顧不得了,扯開嗓子撕心裂肺地喊,指着薩伊堪鼻尖兒破口大罵,“煙袋杆子,你黑了心腸你!你死後不得善完……”

祁果新悶頭跪地上瞧她們唱完這一出大戲,好像捋清了一絲清明。

太後特特兒讓薩伊堪來向她通風報信,兜了這麽大一個圈子,不會無端端處置一個無關緊要的後妃,一定是恒妃犯了什麽事兒讓太後抓住了。後宮裏就這麽十來個人,興風作浪也作不起來,近來能讓太後大動幹戈的,也就是歆貴人那一宗了。

到這個地步了,恒妃慌不擇路,眼梢裏看見一旁默不作聲的皇後,眼淚鼻涕滿臉就不管不顧地撲了上去,聲兒裏那個叫凄慘,“皇後主子,奴才絕沒有害您的心,求求您開恩,替奴才說句話啊!”

祁果新假意托住恒妃,貼在她耳邊輕聲試探了一句:“歆貴人昨兒大宴上的話,是你教她說的嗎?”

恒妃臉色霎時變得煞白,嗫嗫抖着嘴唇看祁果新一眼,再也說不出話了。

果然如此。

歆貴人還關牢裏呢,披頭散發瘋瘋癫癫的,只要沒越性兒死了,下半輩子都得這麽稀裏糊塗地渾過了。

歆貴人的阿瑪也遭了災,罰了三年的俸祿,一氣兒降了兩級,三五年內想起來是再難了。

恒妃作為罪魁禍首,惡人自該有報。祁果新放開了恒妃的胳膊,對左右的戈什哈颔首示意,“叉下去吧。”

宮裏冷清,最愛冒尖兒的只數這位恒妃娘娘了,眨麽眼的就這麽完了,罪名到底有沒有還兩說呢,頓時人人垂頭斂神噤若寒蟬,生怕一不留神波及到自己。

太後那兒戲還得繼續唱完,她不要人攙,親自上前扶起祁果新,“皇後,委屈你了,你心裏莫要有芥蒂才好。”

祁果新恭順地起身,半垂着眼簾說不敢,“是皇太後娘娘全了奴才體面,奴才感恩都來不及,絕沒有旁的歪心思。”

太後将祁果新的反應看在眼裏,知道皇後都明白了。

這個皇後比她原先預想的要周全不少,太後滿意地撫了撫祁果新的手,“是這樣就最好了,咱們雖說是皇家,說穿了其實也跟外頭普通的人家一樣,再沒什麽比家人齊心更要緊的了。”

太後跟她到底齊不齊心,祁果新倒是不确定,橫豎只要不動搖她的後位就成。祁果新收起方才苦大仇深的一張苦臉,仔仔細細地把太後扶回椅子裏,面上綻開了乖順腼腆的笑,“皇太後說的是。”

大清早的鬧了這麽一回,誰也沒閑心思像往常一樣吃茶點聽小曲兒了,太後也乏了,随意應付了兩句,就把各位嫔妃遣回去了。

不演不知道,裝悲凄可真得費大勁兒,外加昨夜沒睡好,祁果新累得真夠嗆,好在爺們兒行圍跟她沒什麽幹系,剛打算回帳子裏好好補個回籠覺,走到帳外,薛富榮遠遠迎上來打千兒,說祁福晉來了。

這未免也太早了,祁果新心裏直犯迷糊,進了帳子,瞧見祁福晉沒坐,在那兒焦急地來回踱着步子。

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間,祁果新心裏一打突,勉強笑着問道:“額涅,您怎麽來了?”

福晉聞聲猛地轉過身兒來,悲愁垂涕地往地上一跪,眼淚順着臉頰大顆大顆往下滾,凄聲哀求道:“娘娘,您千萬要救救三哥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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