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修)
一(修)
大江之上,煙波浩渺。
一艘大船滿載貨物,緩緩地駛向渡口。
身着綠羅裙的姑娘站在甲板之上向着遠處張望,也不知曉她究竟看見了什麽,只聽她驚嘆道:“原來這就是息國啊……”
“琉璃,你看到了什麽?”
站在她身旁的中年婦人也向着遠處看了看,但她畢竟沒有琉璃天生的絕佳目力,只得作罷,轉而吩咐道:“等到了息國,你得好好收斂一下你的性子,千萬別招惹什麽事端才是。”
“這還用你說?”琉璃話雖如此說,但态度卻是敷衍的很,顯然并未将婦人的話放在心裏,只不過是應承一句罷了。
她戀戀不舍地将目光收了回來,一撐扶欄坐了上去,偏着頭問道:“聽聞息國有長生不老藥,明姨可知曉此事是否屬實?”
“你我奉命為懷袖劍而來,管什麽長生不老藥?難道還嫌事情不夠多嗎?”婦人的臉色當即便冷了下來,“若因此惹來息國的忌憚,到時候我看你怎麽向帝姬交差!”
琉璃自悔失言,終于将那任性的模樣收斂去了幾分,沉默不語地垂下了頭。
世人皆知,八荒之南為南海,而南海之南為息國。
傳聞息國有巫術,可通天聽,亦有長生不老之藥。數百年來不知多少人因着那些虛無缥缈的傳言信了此話,前來南海尋長生之術,只是能有音訊之人寥寥無幾。
琉璃此次與明姨前來,并非為了那傳聞中的長生不老藥,而是為了另一件——懷袖劍。
息國另一件聞名于八荒的東西便是懷袖劍,八荒之中公認的最為鋒利的劍刃。也不知息國究竟用了何等秘術,八荒諸國耗費無數精力,都沒能将鑄造之法琢磨出來。
琉璃從袖中抽出了一把短劍,劍刃在陽光之下有些刺眼,她卻毫不躲避,眼中含了熾熱的光芒:“若此行能得到懷袖劍的鑄造之方,到時候何愁我大秦不能稱霸八荒?”
“此事并非你所想的那麽容易。”明姨倚在扶欄旁,擡手遮了遮眼,“百年來打着如此主意的人決不在少數,可至今一無所獲,我們此行還不知結果會怎樣呢。”
琉璃并非蠢笨之人,自然也清楚這個道理,但她不以為意地笑了笑:“車到山前必有路,明姨何必太過憂慮?退一步來講,縱然此行無功而返,便只當是來見識了一番就是。”
說完,她看着手中的劍刃,嘆了口氣:“八荒諸國存有的懷袖劍寥寥無幾,我這把還是帝姬當初賜予我的,在八荒之上也都算得上是上品了。只是等到了息國,怕也是尋常玩意了。”
明姨點了點頭,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便又聽到琉璃感慨道:“若仔細說來,晉國元熙帝姬手中那把懷袖劍才是珍品,放眼天下只怕也沒幾把兵刃能越的過去的。”
聽她提到元熙帝姬,明姨下意識地按了按腰間的荷包,确認信物還在方才放下心來,回身命令仆從清點收拾貨物。
待到大船停靠在渡口之時,已是正午,烈日高懸。
琉璃未等船挺穩,便一撐扶欄跳了下去,穩穩地站到了碼頭之上。明姨見她這模樣,不由得嘆了口氣,但卻并未再斥責她。
碼頭的守衛早已等候在一旁,見有人下船,便立即圍了上來:“來者何人?”
琉璃上下打量着她們,發現她們并非什麽武功高強的高手,反而真的有些像尋常的守衛,這發現讓琉璃有些難以置信。
明姨迎了上來,含笑道:“我們是秦國的來使,想要拜見貴國的帝王。”
守衛聽了這言辭,面不改色地答道:“息國與八荒諸國素無來往,也并不想有何邦交,諸位還是請回吧。”
此話一出,饒是明姨這樣的人也變了變臉色,而琉璃早已經有些怒不可遏。她們的确做好了吃閉門羹的準備,但那得是息國女帝給的,而不是眼前這麽個小侍衛。
她二人是秦國的來使,如今卻被息國渡口出的一個小小守衛駁了面子,委實有些太過了。
“你不過一個侍衛罷了,有何資格代替貴國帝王發話?你可知這是何等僭越?”明姨按了按琉璃的肩,示意她冷靜下來,轉頭看着那守衛道,“我為秦國的使者,貴國便準備用這種态度對待于我嗎?”
守衛皺了皺眉,像是被這番話為難到了。
“夫人何必拿這種話來壓她?息國本就不同于八荒諸國,自然不用遵守你們那些勞什子規矩。”站在一旁的素衣姑娘将兩方的對話聽了進去,撫掌笑道,“息國不與八荒來往,這是百年前溟塔立下的規矩,你們就算鬧到陛下那裏,也是如此。”
琉璃被那姑娘的話噎了一把,挑眉道:“如此說來,息國是鐵了心要與世隔絕了?”
“與世隔絕?”素衣姑娘被她這話逗笑了,搖頭反問道,“須彌藏芥子,廣袖納乾坤,如何就是與世隔絕了?”
琉璃與明姨對視了一眼,意識到息國的種種與自己先前所想截然不同。
素衣姑娘指了指不遠處:“我勸你們趕緊離開吧,不然等開陽大人來了,你們想走都走不了了。”
這話恰合了明姨的心思,便随着她所指看了過去。
來者是一劍眉星目的女子,她手中執着一把長劍,神情疏冷的很。
渡口處的守衛見了她,紛紛避讓開來,行禮道:“見過開陽大人。”
明姨謹慎地退了一步。
她曾聽人說過,息國與旁的國家有所不同,并非是由帝王一手掌管,真正的掌權者乃是溟塔之中的“七星”,她們以北鬥七星為名,在息國之人心中乃是神只一樣的存在。
七星之中,開陽主殺伐。
與明姨的謹慎不同,琉璃只看了一眼,便被挑起了戰意。
開陽冷冷地對上了琉璃的目光,眉頭一皺,突然擡手将劍向她刺了過去。琉璃利落地閃身,從袖中抽出了短劍,而後迎了上去。
明姨沒想到兩人連話沒說便動了手,但她不擅武功,只能退開來。
“我方才勸你們離開,再不走就走不了了……”素衣姑娘站在明姨旁邊,神情中帶了幾分無奈,“你不會以為開陽大人會帶你們交由陛下審問吧?我所說的走不了,便是眼下這番情形,你明白嗎?”
明姨震驚地向她看去,終于意識到她的意思。
“你們既能破解掉南海之上的八卦陣,便是有幾分本事,可怎麽偏偏看不透形勢呢?”素衣姑娘搖了搖頭,“息國與八荒諸國都不同,不是你們可以輕易揣測的,更不是你們可以算計的。”
說話間,琉璃便已經居了下風,不過勉強支撐罷了。
若單論武功,琉璃已是秦國翹楚,明姨無論如何都沒想到她竟然在開陽手下撐過十招都是勉強。
看着越來越狼狽的琉璃,明姨狠了狠心,終于拽下了腰間的錦囊,将其中的一塊青玉拿了出來:“住手!開陽大人,我有信物在此!”
“咦?這難道是玉衡大人的東西?”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觀的素衣女子終于露出些驚訝,她看着那塊青玉辨認了片刻,而後有些惋惜地嘆道,“你若早些拿出這信物倒還可以,可如今,開陽大人只怕是聽不進去的。”
便如素衣女子所說,開陽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徑自逼着琉璃。
琉璃早已落了下風,不過是靠着下意識的反應勉力支撐罷了。她從一開始便看出了開陽身懷武功,但無論如何都沒想到開陽的武功竟會高出自己這麽多。
落到眼下這般情境,琉璃已是追悔莫及,眼看着長劍就要刺向自己的心髒,可卻無力躲閃。
琉璃本做好了就死的準備,但卻聽到“铿锵”之響,似是金石撞擊之聲。
她定睛看去,卻是有一冰蝴蝶将開陽的長劍撞開,而蝴蝶也碎成數片冰塊,掉在了地上。
“開陽,劍下留人。”
有一清亮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人還未至,便又有數只冰蝴蝶飛了過來,将開陽與琉璃隔開。
琉璃終于松了口氣,詫異地看着眼前振翅飛舞的蝴蝶,不明白這分明是冰雕的蝴蝶為何能夠像是尋常蝴蝶一樣飛舞?莫非這就是息國的巫術?
開陽冷笑了一聲,但還是将長劍收了起來,負手站在一旁。
過了片刻,随着人群的散開,一位青衣女子走了過來。
她相貌清秀,但卻算不上什麽頂尖的大美人兒,她神情柔和,未語先笑,但通身的氣質卻無端讓人想起風中堅韌的翠竹。
開陽有些不悅地皺了皺眉:“溫雲岫,你來做什麽?”
溫雲岫擡手一勾,阻隔在開陽面前冰玉蝴蝶四散開來,紛紛化成了水滴在地面上。
“她手中拿着我的信物,我少不得就要救她們一命了。”溫雲岫含笑從明姨手中拿過了那塊青玉,向着開陽道,“她們的所作所為确有不妥之處,但到底不至于死,你不如賣我個面子,将她們交與我如何?”
開陽冷冷地盯着她看了一眼:“溫雲岫,你尚不是七星之一,便想與我來讨價還價了嗎?”
溫雲岫挑眉笑了笑:“開陽大人若非要這麽說,我便真的擔不起了。”
“八荒之人原就不該踏足息國,這是溟塔立下的規矩,你忘了不成?”開陽擡劍指着她,責問道,“你怎知她們不是心懷鬼胎?若我任你放了禍水進來,他日息國有難,誰來負責?”
溫雲岫擡手按了按額頭,面對開陽聲色俱厲的責問,仍是慢聲慢語地笑道:“若此事因我而起,自然是我負責。”
開陽有些嘲諷地笑了笑,顯然是對溫雲岫這個回答不屑一顧。
“你擔得起嗎?你……”
然而話還沒說完,她的聲音便戛然而止,溫雲岫随即也感應到了事情的不對,與開陽一道詫異地看向溟塔。
溟塔高可入雲,再加上兩人并非尋常之人,縱然在這渡口卻也能看的一清二楚。
有蓬勃的氣蘊從溟塔之上沖天而起,直入九天雲霄,那其中的力量讓開陽與溫雲岫難以逼視。
少傾,九天之上有百鳥飛下,繞着溟塔飛舞,其聲鳴然,似是在朝拜。
“搖光……”
開陽與溫雲岫對視了一眼,從對方眼裏看到了顯而易見的難以置信。
“搖光大人醒了!”
不知是誰率先喊了這麽一句,街頭巷尾的百姓愣了片刻後,紛紛驚喜地向着溟塔的方向朝拜。
溟塔有北鬥,北鬥有七星,七星之首名搖光。
溫雲岫從未見過那位傳說中的息國大神官,她幼時曾聽祖母講過,搖光早在百年前便已經入定,并未留下傳人,所以神官一脈便已經絕跡。
她本以為搖光這個名字會永遠成為一個虛無缥缈的存在,但萬萬沒有想到,那位傳說中百年前已經仙去的大神官,她居然醒了!
開陽年紀雖比溫雲岫長上一些,但卻也沒見過搖光,如今自然也是驚疑不定。
“現下天降祥瑞,其中寓意你我心知肚明。”溫雲岫摩挲着手中的青玉,提議道,“此事暫且擱置,她們一行人留在渡口不許再進一步,你我先趕回溟塔再做決斷,如何?”
自看到溟塔異兆,開陽的心思便全然不在此事之上,聽溫雲岫如此說,便點了點頭。
溫雲岫向着明姨與琉璃看了一眼,示意兩人帶着侍從退回大船之上,而後便随着開陽一道向着溟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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