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半夜撞鬼

半夜撞鬼

戚來雪全身緊繃,也許是因為過于惶恐,原本清亮的聲線驟然變得幹癟而發顫。

“劉、劉師兄……”她聽起來像是要哭了。

劉楚風舔了舔猩紅的唇,低笑着從後方靠近了戚來雪的脖頸,溫熱的鼻息落到她的皮膚上,激起一陣輕微的戰栗。

男人丹鳳眼裏閃過一絲輕蔑的戲谑。

“啧,你別哭啊。”他拉開了一些距離,音調拖得老長,“萬一被別人誤會我欺負你,那可多冤吶?”

戚來雪:“不、不好意思……”

男人:“這樣一來,為了避免被冤枉,我可能就要勉為其難欺負一下……”

“師兄對不住!”戚來雪搶在他說完之前大叫道。

劉楚風哈哈大笑起來,淩空翻身越過兩人,獵獵衣袍鮮紅如血。他輕盈落在前方不遠處,歪頭打量着安瀾,問:“你是新來的雜役?”

安瀾禮貌點頭:“劉師兄好。”

“我當然好,這還需要你說麽?”劉楚風嗤笑一聲,雙手環抱着走了過來,“你叫什麽名字,被安排到何處,是做什麽的?”

安瀾如實回答:“我叫安瀾,接下來的日子會在獸居照料尊上的坐騎。”

她的聲音聽起來沉穩自如,沒有半點驚慌失措的模樣,這倒讓劉楚風來了些興趣。他想了想,說道:“那你跟我來,我的赤金蛇這兩天病恹恹的,你幫忙看看是什麽毛病。”

雖然這話是對安瀾說的,可是同樣聽到的戚來雪,身體卻變得更僵硬了。

她像是生了鏽的機關物件那樣以極其緩慢的速度轉動着眼珠,雙唇微微張合,像是想要給安瀾提醒,然而最終發出來的也只有氣若游絲的輕音。

她只能聽見安瀾開口接話,語氣依舊從容不迫,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面前的男子是個多麽可怕的人物。

“劉師兄,真是抱歉,我并非獸醫,在獸居是負責給尊上的坐騎洗腳的。”

安瀾認為自己應該恰到好處地表達出了拒絕之意,只可惜對面的紅衣男人果然一如書中的描述,肆意妄為不聽人言。一遇到不順心的,就喜歡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盯着別人,用分外犀利的眼神施加壓力,享受着從精神上迫使對方屈服的過程。

她在心中嘆了口氣,婉言提醒道:“畢竟師兄的坐騎可是蛇。”

你看,不是我不想洗,是它沒腳啊。

劉楚風:“……”

劉楚風:“你究竟想說什麽?”

安瀾瞪了瞪眼,你是真的沒聽懂?

劉楚風就當作是沒聽懂了,雙目眯成了危險的細線,冷笑道:“如果實在不願意幫忙也算了,師兄我從來不強人所難,但今後如果你遇到了什麽問題,那可就……”

“劉師兄。”

劉楚風的話音戛然而止,他看着突然鄭重其事打斷自己的安瀾,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滿意的笑容,能夠輕而易舉捏斷普通人脖頸的右手向安瀾探去,指尖眼見着就要碰觸到她的下巴。

“還算你識相……”

“劉師兄。”安瀾又叫了一聲。

劉楚風:“……?”

安瀾黑白分明的眼睛認認真真注視着劉楚風,一字一頓道:“我五天沒洗澡了。”

劉楚風表情一變,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往後跳開數步,嫌棄之色明明白白寫現在臉上。

“難怪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聞到某種難以言喻的味道,原來你竟這般邋遢!”

安瀾神色淡定,甚至配合着點了點頭,表示我就是一個非常邋遢的女子。

其實她身上之所以會有異味,是因為不久前剛被烈火龍駒的唾液糊了臉,那玩意兒的氣息出奇濃郁,得下點功夫才能洗得掉。

但劉楚風不知道。

他覺得自己真是腦子有病,居然在這裏和一個可以五天不洗澡的臭丫頭浪費時間,去做點什麽其他有意思的事情不好?

劉楚風飛速瞥了戚來雪一眼,目光中同樣帶着嫌棄。他輕盈躍起落于樹尖,紅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兩人的視野之中。

戚來雪喃喃道:“走掉了……”

安瀾拍了拍她的肩膀,說道:“我們也走吧,我還想快點找個地方洗個澡。”

戚來雪這才回過神來剛才發生了什麽,全身凍結的血液逐漸回暖,僵硬的五官也重新變得靈活起來。

她有些驚異地看向安瀾,抿了抿唇,還是忍不住問:“你真的五天沒洗了嗎?”

剛開始沒注意,結果如今這麽一提起,她發現确實有一絲古怪的氣味從對方身上傳來,盡管并不明顯,但絕對算不上好聞。

安瀾笑道:“怎麽可能,那是我騙他的。”

“騙……”戚來雪連忙捂住了嘴,以防自己不自覺擡高的音量被劉楚風聽見,低聲道,“騙他的?”

安瀾點頭:“對,畢竟他最愛幹淨了。”

戚來雪的眼裏寫滿了驚訝和贊嘆,但又馬上浮現出一絲困惑:“可你才剛來這裏,怎麽知道劉師兄最愛幹淨呢?”

“啊……”安瀾有瞬間的語滞,大腦飛速運轉,想到一個模棱兩可的理由,“是因為秦師姐順口提起過。”

戚來雪更困惑了:“秦師姐似乎并不喜歡說別人的閑言閑語。”

安瀾:“……”

安瀾:“是嗎?”

空氣陷入靜默,片刻之後,戚來雪收起疑惑不解,彎唇笑道:“看來秦師姐應該很喜歡阿瀾,所以才會告訴你的。”

安瀾回想起黃衣女子從始至終的态度,覺得好像跟喜歡不太沾得上邊。

但既然戚來雪這樣說了,她也就這樣含糊着應付了,由衷感謝對方自動腦補出了合适的理由,并順理成章帶過了這個話題。

不然能怎麽辦呢?

總不能告訴別人,這個世界是一本書,她是個穿書人士,還湊巧就看過這本書。

*****

安瀾,女,二十五歲。

父母早逝,吃百家飯長大,好不容易找到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朝九晚五從不加班。安于現狀,沒啥追求,閑來無事就喜歡看點小說打發時間,但從來沒有設想過任何玄幻的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那天夜裏迷迷糊糊,一不留神摔下樓梯,她也許會就這樣平平淡淡過一輩子。

那一跤摔得确實厲害。

安瀾感覺自己在黑暗中翻滾了很長時間,直到撞上了什麽東西才終于停下。她從天旋地轉的眩暈中勉強恢複清醒,站起身來時卻發現,她根本不在自己那套小公寓裏。

一輪似真似幻的殷紅血月高挂夜空,周圍沒有任何房屋樓盤乃至人類活動的痕跡,就是一片昏暗寂靜的野地。

後來她才知道自己是穿書了。

而且是穿到了一本女主升級流玄幻修真小說,并成為某個勉強擁有姓名的炮灰角色。

多虧原身作為修行者的強大記憶力,讓她能夠大概回想起只粗略掃過一遍的劇情。

炮灰某種程度上算是女主的啓蒙之師,可惜為人心胸狹隘,見不得女主連獲機緣。她妄圖殺人奪寶,卻被有所警覺的女主反制,最終從萬丈懸崖掉入無回境,摔死後被低級妖獸分屍。

如果換作別的穿書者,也許能在緊要關頭力挽狂瀾,讓女主改變想法出手相助。

但安瀾穿來的時間實在有點晚,她甚至都沒能見上女主一面,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在炮灰被劇情強制下線後的借屍還魂。

還要是在無回境還的魂。

作為全大陸聞風喪膽的詭秘之地,無回境危險重重,妖魔鬼怪衆多,即使是元嬰期的修士也很可能在那裏丢掉性命。

安瀾卻只是一個勉強築基的炮灰,并且是連築基實力都掌握不了的穿書炮灰,堪稱開局即死局。

不過那已經是十年前的事情了。

十年的時間足以發生許多變化,甚至是天翻地覆的變化。

過去的記憶片段在安瀾腦海裏走馬觀花般飛速閃過,最終定格在某張俊美妖異的面孔上,烏黑發絲垂落耳際,銀色眼眸幽深晦暗,裏面似乎潛伏着某種令人膽戰心驚的瘋狂偏執。

“瀾瀾,你要永遠和我在一起。”

安瀾從恍惚中回過神,心情有些複雜。那真是一件不太容易做到的事情,但她決定先放到一邊,把注意力放到自己的新宿舍上。

廬尾居位于陵越山腳,雖然有着個像模像樣的名字,其實就是随便搭建起來的單層小竹樓,在外圍圈了片土地當做是院子。

安瀾是最後入住的雜役,房間自然是沒得挑選了。僅剩的一間面積小,蚊蟲多,剛來的時候積滿了塵,還有別人堆放于此的各種物件,俨然被當成了雜物間。

對于她的到來,室友們雖然有些意外,但也馬上清理了屬于自己的那部分東西。

兩人之中,身形更為高挑苗條的姑娘叫薛明月,與戚來雪一樣在靈藥園工作;另一個是夏至,在門派的事務處打雜。

戚來雪因為有其他事情,将安瀾帶到宿舍之後就匆匆忙忙離開了,臨走前一臉抱歉地對她說:“真不好意思,我晚上回來就收拾。”

安瀾倒無所謂,笑着揮揮手:“你去忙吧。”

結果直到夜半時分,戚來雪都沒有回來的跡象。

“也許是幫師姐守夜去了吧,她經常這樣,我們都習慣了。”夏至坐在窗邊木椅上,邊晃動着雙腿邊随口說道。

薛明月冷淡寡言,除了剛見面時打的招呼,與安瀾便再無交集:夏至則是閑不住嘴的性子,剛巧今日又休息,便拉着新朋友聊了一輪又一輪,精力真是無比旺盛。

安瀾:“守夜?”

夏至:“是啊,因為我們這片山脈位于九幽海岸,常年受到九幽海的魔氣侵襲,雖說有強大的結界抵禦,但還是容易發生各種邪乎的事情。”

說到這裏,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異色,像是害怕驚動什麽似的,刻意放輕了聲音:“尤其到了更深露重那會兒,更是魑魅魍魉活躍的逢魔時刻。”

安瀾:“正常,我們好歹是魔門呢。”

夏至:“……”

夏至:“這冷笑話可一點都不好笑。”

安瀾哈哈笑了兩聲,表示多少還是有那麽點好笑。

夏至無語地瞪了她一眼,接着說道:“所以才需要守夜,守着那盞作為結界核心的九雪萬年燈。倘若燈滅,不出半個時辰,這裏就會成為魔物的肆虐之地……話說你知道萬年燈麽?”

安瀾點頭:“知道的。”

九雪萬年燈是一件上古神器,傳說由上古扶桑樹的木靈化作燈芯,能夠開辟出不受外界侵擾和探查的防護領域,女主後期也是借助萬年燈的庇護才得以進入到九幽海深處,所以安瀾比較有印象。

這也是她來到魔門的主要原因之一。

身處在萬年燈的保護下,就算是那位手段通天的大佬也發現不了她。

夏至将手肘擱在窗沿上,托腮望向外面夜色籠罩的重重山影:“雖然萬年燈威能強大,但本身非常脆弱,而且周圍三尺內不可以布置任何陣法,便只能以人力看護,保證燈火常明。”

安瀾問:“守夜是大家輪流去的嗎?”

“差不多吧,不過是在內門弟子之間輪流,沒咱們什麽事。當然了,雜役弟子想去幫忙也不是不可以,只要當日值守的師兄師姐同意。”夏至雙手一攤,“比如戚來雪,她就很積極。”

安瀾露出恍然之色。

兩人繼續聊了幾句,安瀾終于沒忍住打了個呵欠。

夏至瞧在眼裏,雖然有些意猶未盡,還是起身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咱們明日再聊。”

這正合安瀾的心意,也省得她找理由打斷對方熱情的談興。

只是臨走之時,夏至又突然頓住腳步,站在門口往屋內顧望。

安瀾問她怎麽了,夏至想了想,提議道:“你不如把戚來雪的東西扔到外面院子去?放在房間裏真是太占地方了。”

“哦,沒關系。”安瀾瞧了眼窗外,“也不知會不會突然變天,萬一被雨水淋濕了,那多不好。”

夏至臉上浮現出一絲複雜神色,似惋惜又似嘲笑,只不過這神色轉瞬即逝,她馬上恢複常态,聳聳肩道:“那就随你罷。”

安瀾沒有領悟到新鄰居的提醒,她在這些方面向來沒有天賦。

夏至離開之後,她便簡單洗漱更衣,美滋滋躺上了床,并很快沉入了夢鄉。

時辰逐漸走向三更。

房間角落裏,一直寂靜無聲的巨大木箱突然震顫了起來,絲絲縷縷的黑氣從板條之間的縫隙溢出,在半空中組成了一道猙獰兇惡的蛇形虛影。

只不過它還沒來得及發難,就有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掌憑空出現,輕輕攏住了它的腦袋。

握拳。

纖細的手指徑直插入了黑霧之中,蛇影猛地一顫,随即發出極其痛苦的嘶嘶聲,瘋狂扭曲着,半虛半實的尾巴将房間裏的桌椅物件掃得到處都是。

在一片哐當的嘈雜聲響中,安瀾醒了過來。

屋內光線昏暗,但由于手主人半透明的身體正散發着淡淡亮光,所以她一下子就看見了對方。

安瀾:“……”

有什麽比半夜撞鬼更驚悚?

那大概就是這位鬼先生長着一張與某大佬一模一樣的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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