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無回境外

無回境外

聲音的主人是夏至。

十六年的歲月同樣沒有在她的臉上留下痕跡，與之相反，也許是受到靈氣的洗滌與重塑，她的五官輪廓看起來要更為優美精致，只消一眼便令人印象深刻。

安瀾對此并不吃驚，卻分外驚訝于對方的修為水平，居然已經去到了大乘巅峰，也許只差一個合适的契機，就能突破至化神期。

可這才僅僅過去了十六年。

如今大陸的靈氣遠不如過去濃郁，修為的精進也比上古時期艱難得多，即使是被稱為修仙界當代第一天才的魔尊謝雲深，都不可能在短短十六年間從平平無奇一介凡人躍身成為化神期的大能修士。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本書的女主從元嬰進階到大乘就用了三十年，這已經是全仙門佼佼者的水平，而衆所周知的是，修行境界越往上走，突破所需要花費的時間就越長。

倘若夏至并非天賦異禀到這種誇張的程度，那就說明她先前一直有在隐藏真實的境界水平。既然如此，為何如今又不再掩飾？

安瀾不由得想到當時那兩個突然闖入天雲洞中的鹿形守門靈，一個猜測浮上心頭。

“系統，夏至也是穿書者嗎？”

系統依舊是有問必答，幹脆利落回了兩個字——是的。

安瀾心道果然，又問：“她的任務是什麽？”

【協助宿主您完成任務。】

安瀾：“……”

安瀾：“居然連助手都配上了……你們考慮得還挺周到。”

【盤天君的存在已嚴重威脅到這個世界的既定秩序，衆多劇情影響受到影響難以開展，主角問鼎修仙界的結局也無法如期實現。如今時間緊迫，請宿主抓緊一切機會，以完成任務為最優先考慮。】

安瀾沒有應聲。

系統的堅持也許有自身的道理，對它來說，保證劇情發展應該是寫入核心指令的最高原則，其他的任何因素都無法逾越。

但是在安瀾看來，所謂的既定秩序指的是由劇情所決定的衆生命運，這本身就是非常不合乎情理的。世間萬物的發展規律可以有定數，可對個體而言，在這定數範圍之內，拼搏與奮鬥不該遭到來自規則層面的否定。

當然，一切冠冕堂皇的話語背後，私心才是決定她要逆天而行的關鍵所在。

安瀾不願眼睜睜看着盤天君作為主角問鼎修仙界的墊腳石而遭到抹殺，在當初第一次見到那個孤獨的少年的時候，她就有了這樣的想法。

如今得知夏至也是穿書者，安瀾暗暗留了一個心眼。

雖然這姑娘明面上表現出來的修為還不到化神期，但說不定也與那兩只鹿一樣通過某種手段隐藏了真實境界，必須小心警惕。

至于戚來雪，作為在場唯一的土著，她單純感到不自在，全身上下都不自在。

畢竟曾經是住在同一個院子裏的雜役弟子，她還更早一步進入外門。誰曾想夏至居然會在下一屆的雜役弟子考核上大放異彩，而且短短幾年間就将包括她在內的一衆外門弟子全都甩到身後，進步神速，一騎絕塵。

兩年前，夏至正式拜入吳方長老座下，成為魔門第十九名內門弟子。盡管态度上與從前并無不同，還是那麽熱情洋溢，喜愛談天說地，但戚來雪的心情還是相當複雜。

如果非要說有什麽值得慶幸的，那就是對方此次會與自己同行，也許能把活着回來的可能性稍微提高那麽一點點。

念及此，她便恭恭敬敬叫了一聲：“師姐。”

夏至擺擺手道：“都說了不用喊我師姐，跟以前那樣叫夏夏就行了。”

“還是不太好的，畢竟身份有別，長老曾經嚴肅叮囑過我們。”戚來雪垂眸，低聲道，“而且接下來這一趟行程路途兇險，也要麻煩師姐多加照顧。”

夏至好像不覺得有什麽，語氣輕松道：“沒問題啊，畢竟我們也認識那麽久了，照顧一下也是情理之中……哎呀，快些快些，我都忘記師姐在催了。”

她示意戚來雪趕緊牽着踏火龍駒，兩人一馬順着斜坡往下，随即進入一片茂密綠林之中。

林間小道筆直，兩側皆是郁郁蔥蔥的風景，沿路并無多少區別，直到走出樹蔭遮蔽，才見到一圈突兀的圓形空地，四周被草木環繞。

一位身着黑色勁裝的年輕女性正在空地邊緣來回踱步，眉宇間盡是不耐之色。旁邊還有幾名修為不俗的年輕男子，似乎畏懼于女子的氣場，不約而同保持了沉默。

安瀾忍不住多打量了幾眼，心想這地方怎麽瞅着有些熟悉？

女子見到她們出現，緊皺的眉頭略有舒緩，但還是透着不悅：“怎麽動作這般慢？倘若別的門派全都到了，我們的面子要往哪裏擱去？”

戚來雪不敢吭聲，夏至卻笑眯眯道：“師姐別氣，這是好事。”

唐天雨：“……？”

夏至：“畢竟重要的人物通常都是壓軸登場的，我們去晚了不要緊，反而能讓別人意識到咱們魔門的重要性。”

聽到這話，唐天雨啞然一笑，冷厲的面色如同春日冰雪般消融：“似乎是有些道理。”

其他幾位師弟也都紛紛趁此機會出聲，對小師妹的觀點表示贊同，氣氛竟一時變得有些其樂融融。

戚來雪身處在一衆內門弟子當中——尤其是還有以兇悍暴力之名傳遍陵越山上下的三師姐唐天雨在場——只覺得全身僵硬，精神緊繃，甚至擔心自己的呼吸聲會不會吵到了別人。

“所以你就是要跟我們一起的小家夥？”

唐天雨的問話驟然在面前響起，戚來雪膝蓋一軟，幾乎就要跪下身去。

“師、師姐，其實我我我是……”

她的聲音細如蚊蚋，哆嗦結巴，哪知道對方根本不是在對她說話，而是直勾勾看向旁邊的踏火龍駒，眼裏含有審視之色。

安瀾心裏有點擔憂，少了以前那件隐匿法器進行僞裝，也不知道對方會不會瞧出什麽來。

所幸自視甚高的三師姐根本沒想過這踏火龍駒的殼子裏面會暫時多出一個別的靈魂，發現自己看不透對方的境界，還當是人類修行者與靈獸之間的區別，草草抛到了腦後。

“你就是尊上好不容易尋回來的阿雅？”唐天雨嘲諷地勾了勾唇角，笑道：“明明只是一頭畜生而已，居然會是對付那等真仙級存在的關鍵？”

安瀾：“……”

安瀾摸不準對方的真實意思，但考慮到這句話應該會讓身體原本的主人聽得心情不爽，為了避免引起懷疑，她便充分踐行原主脾氣陰郁的設定，擡起蹄子猛地一踢。

嗖——

唐天雨側身躲開朝自己急速飛來的幾粒石子，臉上閃過一絲怒意：“果然畜牲就是畜生，對人半點尊敬都沒有。”

夏至解釋道：“阿雅的脾氣似乎不太好……”

“我知道，可不就和那阿焱一個德性，所以才要找個下人來安撫照顧。”唐天雨瞥了戚來雪一眼，不屑地收回視線，嗤道，“兩個累贅。”

戚來雪身體一顫，頭垂得更低。

“不過也罷，既然是上頭要求我帶上你們，那你們就好好跟着。”唐天雨語氣冷淡，轉身走向空地中央，“可倘若非要出來礙事，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聽見了嗎？”

見後頭沒有回應，她眉頭下意識皺起，擡高音量又問了一遍。

戚來雪顫聲應道：“弟子明白！”

安瀾則繼續充當脾氣不好的畜牲角色，連一聲哼哼都欠奉，雙眼四下掃視時，偶然與夏至對上目光——後者笑得意味深長，似乎已經像這樣看了自己很久。

安瀾不動聲色地移開了視線。

在唐天雨幾人擺弄陣法的時候，安瀾算是認出來了，這裏是她遇到了魔尊的地方。

當時她還覺得在林子中間弄出這樣一圈地方當做禁地，無論怎麽說都有些奇怪。如今看來，大概是因為此處空間天然較為薄弱，适合作為轉移術法的啓動基座，所以才會加以保護。

有了陣法的幫助，即使沒有渡劫期的修為，他們也能輕松去到千裏之外的目的地。

那裏是無回境的外圍。

幾大仙門的代表已經提前抵達，除了六合道門有派出一名渡劫期的修士，其餘絕大部分修士的境界都在元嬰期到化神期之間，少數築基和金丹的，似乎也是與戚來雪類似的随從。

隊伍中雖然強者居多，但也并沒有出動所有的頂尖修士，以此來表現和談的誠意。

唐天雨與那位渡劫期大能對視一眼，很多話語盡在不言中。

他們都不相信憑借區區一匹踏火龍駒，就可以扳倒真仙級的角色，因此早已暗地裏為備選方案做足準備。

至于此時的安瀾，正陷入極大的震驚之中。

先前聽阿焱談及這十六年始末，她還沒能産生多麽直觀的感受。直到如今身臨其境，她才意識到，所謂“占據了無回境”……原來真是肉眼可見的占據。

神識穿過層層疊疊的樹影，可以見到一條巨大無比的銀龍，盤踞于天地之間。

乍一看，就仿佛是茫茫野地之中隆起的一座銀色山脈，又像是一座固步自封的巨大牢籠。

龍頭深埋于盤成一團的軀體裏，僅僅留有雙角蜿蜒向上，末端不斷分叉，如同開在銀色山脈最高峰的兩株無葉之樹。

常年不散的陰雲籠罩下，龍身上的鱗片光澤黯淡，卻又有詭谲黑光流轉，彌漫在整個無回境的魔氣，正在不斷與之進行生息流轉。

神識想要更進一步探測的時候，卻被流動的魔氣阻擋在外。

安瀾的心情越發沉重。

難怪系統不直接将她送回原來的身體，她先前還當是有什麽特殊的計劃，如今看來，很可能是因為此地魔氣過于濃郁，極大程度弱化了天道法則的影響。

畢竟按照小說設定，入魔的修行者體內自成魔氣循環，靈氣全都驅除體外，是連天道誓言都無法束縛的存在。

但相對應的，如果入魔程度過深，也許連神智都無法保持清醒，每時每刻都會被無窮無盡的負面情緒所糾纏，侵蝕，逐漸走向瘋狂和崩潰的邊緣。

想到這裏，安瀾便一刻也呆不住了，下意識撒腿往銀龍所在的方向狂奔。

“阿雅！”戚來雪失聲道。

一個築基期修士的腿腳，顯然追不上以速度聞名的踏火龍駒，于是她只能眼睜睜看着對方越跑越遠，逐漸成為視野之中的一個小黑點，很快就要去到無回境的邊界。

那是一片造型奇特的荊棘樹林，近乎高聳入雲，如同将秘境包圍得水洩不通的巨大城牆——要進入無回境只有兩條路，要麽越荊棘樹林而過，要麽從上往下天降。

唐天雨自然發現了踏火龍駒的異動，登時火冒三丈道：“真是個不消停的畜生！”

她乘風而起，瞬間提速，化身為一道模糊不可見的殘影。等到追上踏火龍駒之時，便已經去到了那片陰氣森森的奇林邊緣。

唐天雨一個利落翻身，準确橫擋在踏火龍駒面前，催動氣流集聚成形，化作無數鋒芒畢露的風刃，就要給這個擅自妄為的畜生一個教訓。

安瀾有所察覺，前奔的勁頭驟然剎住，同時周身靈氣流轉，虛空之中的藤蔓蓄勢待發。

結果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突然有道聲音從樹上輕飄飄傳來。

“你們要進去的話，得先留下買路錢。”

一人一馬齊齊擡頭，順着聲音來向看去，只見一肥碩臃腫的身影正翹着二郎腿坐在樹上，屁股下的枝桠已經被壓彎成了非常危險的弧度。

安瀾：“……”

金徐來伸出五根胖乎乎的手指，一本正經道：“五十萬靈石，少一塊都不行。”

唐天雨：“……”

此時此刻，一個同樣的念頭浮現在安瀾與唐天雨的心裏——明明才十六年過去，這家夥居然就已經從奸商進化成土匪了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