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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我不會再來找你。

車牌號52T。

52T挂在一輛白色卡宴上,這車跟齊禮不是一個風格。

齊禮喜歡那種很張狂的車,跑車或者線條硬朗的大越野。卡宴外形太規矩了,整體偏于溫和。

後門是空曠的院子,只有這一輛車。

蟬在樹枝上鳴叫。

焦棠扶齊禮上車,繞到另一邊拉開駕駛座車門坐進去,從包裏取出口罩和帽子戴上,确定全擋住了,摸索着調座位,“你把安全帶系上,你家住哪裏?”

齊禮系上安全帶,懶洋洋地斜倚在副駕駛座位裏,伸着長手指按着車載導航屏幕,他的手指被光映的冷白,骨關節修長,很是好看。

焦棠移開眼,專注前方。

他輸入了地址,焦棠看了眼距離,三十公裏。

這車挂的是B市的牌照,他怎麽把車開過來了?上千公裏。

齊禮輸完地址後慢條斯理靠回去手肘壓在車窗上支着下颌,姿态懶散倦懶,他喝完酒後的狀态就是這樣,做什麽都慢吞吞的。

焦棠覺得車廂內有點悶,發動引擎後點開了車載音樂,看到整齊的一排原唱齊禮,默默把手收回去搭在方向盤上。

52T,到底是什麽時候挂的這個牌照?

齊禮的車也經常上熱搜,焦棠怎麽從來沒有見過這輛車?這個牌照太明顯了,焦棠不去多想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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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從席宇家出來時,焦棠想齊禮就是沒吃過好的,才會惦記她。

見過了正常的家庭,見到人家正常夫妻的幸福,見過溫柔漂亮的妻子,齊禮還會惦記那段逼仄混亂瘋狂不堪的過去嗎?

焦棠真不想再拖着齊禮了,她會把齊禮拖進深淵。

她這輩子都不願意去回想齊禮身上插着刀那一幕,她雖然沒有親眼見,可她無數次夢到搶救室的燈。

夢到那條看不到盡頭的醫院長廊,夢到齊禮身上插着一把刀站在醫院長廊的燈光下,他說,“焦棠,我太累了,我也有撐不住的時候。”

現在挺好的,她雖然偶爾會難過,會失眠。總歸他們都活着,好好的活着。齊禮總有一天能走出來,她也會走過去。

他們選的餐廳是郊區,齊禮住的地方是郊區。回程路大片空無一人的公路,筆直一望無際,信號燈間隔很遠。

道路兩行高大的樹木,路燈不斷地掠進車廂,飛快地後退着。

“你十七歲生日那天,我去找你了。”齊禮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帶着酒氣,微微的啞,“我看到你買了一角黑森林蛋糕,我沒有走過去。”

齊禮送焦棠去學校的時候,對他們的未來還是充滿了希望。

景思明叫住他,他也只是擡了下眼皮:什麽玩意跟他叫板?有他這個珠玉在前,焦棠能看上景思明?

景思明說:“如果不是你,她會有更好的人生,你能給她帶來什麽?”

齊禮擰眉,關他屁事。

“她學習很好,她很努力才考上成華,她要考大學,她有大好的前程,她不是學音樂的。你這樣的人,只會把她拉進深淵裏。你們那個世界又髒又亂,你會毀了她。你連你自己的人生都負責不了,你怎麽負責她的人生?你要怎麽對她負責?你真為她好,你應該遠離她,而不是帶她堕落。你想再毀掉一個女生嗎?也是,你殺死過一個女生,你怎麽會在乎這個?”

齊禮把焦棠家翻了個底朝天,把她的青春都翻出來了。

他找到焦棠珍藏的一張長城門票票根,上面寫着她十七歲密密麻麻的痛苦。她愛齊禮,可齊禮消失了,齊禮抛棄了她。

齊禮拿着票根在那個出租屋裏坐到了晚上。

“我高中是學渣,我不知道我的未來在哪裏,我不能負擔你的未來。”齊禮轉頭看向開車的焦棠,焦棠把自己捂的很嚴實,生怕跟他炒緋聞,生怕跟他傳出一點風聲。齊禮現在怎麽會輕易跟她炒緋聞呢?齊禮不敢的,“我原本打算那個秋天跟你在一起,你的同學找了我。”

“景思明嗎?”焦棠看着前方的路,車燈照的很遠,照的地面泛白,她的聲音很輕,“雖然都過去了,我還是想跟你說一聲。我不是什麽學霸,也不是什麽尖子生,我能考上成華是我走了狗屎運。我選擇音樂是我喜歡,我小時候就應該喜歡音樂,受我爸影響,我不敢去試。我和景思明高一時都被排擠,我們躲過一片屋檐,後來我走出去了,他沒有,他總以為我應該回到那片屋檐。”

可焦棠那時候已經找到了她的房子,她走進了溫暖的房間,她不再需要屋檐了。

那件事影響不算大,他們後來還是跨過一切走到了一起。

新歌手一共封閉訓練了兩個月,他們朝夕相處,一起練歌一起跑步一起學音樂。他們真正地接觸音樂人,接觸這個行業,專業系統地學習唱歌。

沒有手機沒有電腦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他們在那個封閉的世界裏過着只有彼此的生活。

算起來,那是焦棠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刻了。

什麽都不想,只有音樂和齊禮。

席宇被淘汰了,他離開了舞臺。

齊禮和焦棠走到了最後,兩個月六十多天的相處,隊友一個個離開,那棟房子從熱鬧喧嚣到最後寂靜空曠。

孤獨的靈魂終于還是靠岸了,他們兩個又茍到了一起。

齊禮教她彈吉他,教她怎麽去适應舞臺。焦棠陪他寫歌,在他失眠的時候,陪他去外面看月亮。不知道是誰先主動,大概是焦棠。焦棠因為壓力太大,她拽住了齊禮的手,齊禮回握了她。

他們在臺上是競争關系,他們私底下悄悄地碰彼此的手。擦身而過,肌膚碰撞,年輕的心雀躍着沸騰着,終究還是奔向了彼此。

“所以,分手時那些話只是狠話對嗎?想讓我對你放手?”齊禮盯着她,問出了口,“你一直喜歡我。”

不喜歡誰瘋了大年三十跑你家門口蹲着?

“都過去了,後來也确實走不下去。”焦棠擡手撫了下耳邊的碎發,她說,“你見過席宇的老婆嗎?”

齊禮從車門上抽出一瓶水,擰開仰頭灌了一口,轉頭看着窗外狠狠一口咽下,他握着礦泉水瓶,“見過。”

“他們才是那種正常的家庭,正常的愛情,佳佳才是妻子的模樣。”焦棠嗓子動了下,艱難把話說完,“齊禮,你适合找個那樣的。她能對你好,能接住你的愛情,沒有那麽多腥風血雨,沒有提心吊膽。她溫柔賢惠善良,你每天回家有燈,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這就叫正常?”齊禮把瓶蓋擰上,他敞着長腿坐姿散漫而浪蕩,他下颌上揚,喉結落在灰暗的光裏,“那抱歉,我就不是正常人。我的四歲到七歲是在訓練營長大,每天面對的是教官的嚴厲管控和大孩子的毆打。我沒有看上去那麽光鮮亮麗,我也不高貴,我不是誰的光,我自己都生活在黑暗裏。我覺得,雖然過去了,還是有必要跟你說清楚,讓你知道。我們的感情坦坦蕩蕩的開始,不能因為一句走不下去就像垃圾一樣被扔掉,不清不楚地結束,總要有始有終。我爸砸長源鎮工作室那個晚上,我走出那間屋子,沒想活着回去。”

焦棠手指一抖,她歪了下方向盤,車子是急剎在路邊。

刺耳的剎車聲響徹寂靜的黑暗。

她握着方向盤看着前方的路,急促地喘氣,她整個人都是木的,腦子嗡嗡地響。

齊禮擡手搭在眼睛上,遮住了全部的光,“是你非要跟在我身後,拉着我,拽着我回去。焦棠,我們都是沒有家的人,我被你拉住手的那一刻,我想給你一個家,也是給我一個家。”

八月份的南方,樹木高大茂密,路燈亮在密林裏,亮着瑩白的光。

焦棠茫然看着遙遠處的天際,漆黑一片,沒有光,什麽都沒有。

“你一路拉着我的手,我們從長源鎮走到橘洲,我們走過了青年搖滾,走過了燕山音樂節,走過了新歌手,我們走到音樂的最高舞臺。”齊禮修長骨節分明的手指仍然搭在額頭上,遮住了他的眼睛,遮住了全部的光,他的聲音很沉很慢,“焦棠,那三年是我這漫長、枯燥、無聊、痛苦的人生中唯一的慰藉,不要勸我找個什麽樣的女人過日子。”

他停頓。

車廂內沉寂,世界寂靜一片。

焦棠不敢回頭看他,她只看着前方的路。她的心跳的眩暈,她不知道齊禮過去的遭遇,她不知道這一切。

齊禮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聲音暗啞,“如果沒有你,我不可能走到今天,我也不會跟任何女人在一起。我不知道你算什麽,救過我命的人?靈魂伴侶?夥伴?朋友?親人?愛人?刻在我生命裏的人。”

“我單身的這七年裏,無數人問我想找什麽樣的,他們打探我的性取向。男人女人,我到底喜歡什麽呢?”齊禮笑了一聲,聲音啞啞的,“我喜歡你,我喜歡的人叫焦棠,我從十七歲喜歡到二十七歲。”

過往像是一輛高速行駛的車,猛然撞向焦棠。

她四分五裂,她被撞碎了。

焦棠的眼淚落進口罩裏,糊了她一臉,她狼狽至極。

許久許久之後,齊禮終于是放下了手,他轉頭看向駕駛座上的焦棠,他說,“焦棠,我們,能再試一次嗎?”

焦棠不哭了。

她緩慢地冷靜下來,她擦幹了眼淚,她整了下口罩。她離開了方向盤,她握着方向盤坐直松開剎車,把車拐上主幹道。

SUV飛馳在公路上。

車廂內死一般的寂靜。

齊禮一顆心不斷地下墜下墜,墜落到深海裏,墜落到無人問津的黑暗中。

他看着焦棠的漁夫帽,還有後頸的一抹白。

她看起來瘦伶伶的脆弱,人又是該死的倔。

席宇說他們很像,他們都是才華橫溢,都是天之驕子,有着同樣的驕傲與張狂。他們的性格看似南轅北轍,實際上如出一轍的倔。

他們認定的路永不回頭。

齊禮此刻體會到了周圍人對他的咬牙切齒,他從小就倔。訓練營那三年他有求饒服軟的機會,可他的驕傲不允許,他硬扛着走下去。

他和齊桁在較量,看誰先低頭。

齊禮打死都不低頭,最後是齊桁輸了。

焦棠也倔,當年追着他一往無前。《新歌手》那個舞臺有非常多專業歌手,有很多學了很多年的音樂人。那不是《青年搖滾》小打小鬧,那是真正的音樂舞臺。訓練程度是魔鬼級別,緊密的賽制,壓迫着每個人的神經,很多人都撐不下去,席宇都崩潰過無數次。焦棠一句苦都沒說過,她在參加《新歌手》時相當于純素人,一場接一場的比賽,她從那場殘酷的比賽裏殺了出來。

他們在一起,牽手照片曝光。經紀公司為了保齊禮這棵搖錢樹,任由焦棠被網暴,被潑髒水,她也一個字沒說過。

那麽難,她對齊禮永遠是笑着的,她說黑暗會過去,明天依舊是新的一天。

後來她走的決絕果斷。

焦棠扶着齊禮進了那棟別墅,空蕩蕩的別墅什麽都沒有,空調也沒有提前開,悶熱中透着不好聞的氣味。

焦棠把齊禮扶到沙發上,去廚房裏找熱水,空曠的廚房什麽都沒有,她找了個燒水壺洗了好幾遍,盛了水插上了電。她在嗡嗡的燒水聲中,背對着客廳的方向摘掉了濕漉漉的口罩。她臉上的妝已經花了,她索性在廚房洗了一把臉。

水終于是燒開了,她洗了洗水壺洗了洗杯子,重新接了一壺繼續燒。

這個小區很荒涼,附近沒有外賣。

焦棠翻遍廚房,一無所獲,最後只端了一杯開水出去。

齊禮半躺在沙發上,身形挺拔修長,長腿一半耷拉在地上。躺姿讓他的襯衣下陷,貼着他的腹部,随着他的呼吸起伏着。

他穿這套衣服顯出成熟穩重,不再是莽撞的少年人了。

襯衣下半截落在褲腰裏,胯骨看起來都清晰。就靠着那身骨頭撐着他的西裝褲,穿的板板正正。

焦棠很想摸摸他,可不敢伸手。

她把水放到桌子上,不知道該說什麽,她站在空曠的客廳,環視四周。頭頂是懸浮的水晶燈,這房子肯定不是齊禮的,他的品味不會用這麽醜的水晶燈。

再垂眼時,她和齊禮的目光對上。

齊禮稠密的長睫毛濕潮,但眼神漆黑沉重。躺着,依舊攝人,隐隐含着一股子勢在必得。

“胃疼嗎?”焦棠開了口,聲音很輕,“這裏也買不到什麽藥,一會兒水不熱了,你先喝點水。讓你的助理來照顧你,以後少喝酒。”

齊禮還看着她。

大約有一分鐘,齊禮擡起一根手指點了點旁邊的沙發,說,“坐。”

焦棠在他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齊禮修長的手臂跨過沙發扶手搭在她的腿上,他重新閉上眼,另一只手擡起來搭在眼睛上。銀手鏈垂到他的臉上,他的皮膚很好,這麽多年依舊很好,白的玉似的。

“哥。”焦棠看着他的指尖,穩住顫抖的聲音,“那三年我是很喜歡你,你幫我去砸了陳強家那晚上,我就喜歡上你了。可都過去了七年,再強烈的喜歡也淡了,你別逼我了。”

齊禮握住了她的手,他的手指強勢地插進她的指縫間,跟她十指相扣,他們握的很緊。

“七年,不是七天。”

齊禮的手指緩緩摩挲着她的指縫,肌膚緊密相貼,他的手指骨修長,包着薄薄的一層皮肉。他這幾年主樂器變成了鋼琴,他有一雙養尊處優的手,指腹軟而熱,緩緩地在她的手指間摩擦着,一寸寸地磨,撩撥着焦棠的神經。

焦棠沒找到空調遙控器,房間裏悶熱,手指貼着的地方也熱起來。熱的人嗓子發幹,耳根滾燙。

這個狗東西。

焦棠說不下去了,她看着齊禮那雙好看的手,收緊了手,不讓他再動。

齊禮的拇指緩慢地貼着她的手腕,指紋貼上了她的脈搏。

“繼續,我聽着呢。”齊禮摸了摸她的手腕,酒後沙啞的嗓子慢沉,“你不喜歡我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焦棠想抽出手。

齊禮也沒有強行拉焦棠,她抽出手,齊禮的手墜落回焦棠的腿,他搭着焦棠的腿,指尖抵着她的腿內側,聲音啞啞的,“一會兒走的時候把車開走,這輛車是我七年前訂的,挂在你名下,那時候打算送你。有去定時保養,車況還不錯。媒體沒曝光過,不會跟我扯上關系,放心開。”

焦棠嗓子哽住。

“有需要随時跟我打電話,我們在不在一起,你都是……我最重要的人。”齊禮摸了摸她的腿,她瘦的腿上都沒肉了,說,“我的姑娘,七年前我沒護好。七年後,我有能力了。你放心大膽往前走,我說過,夏天樂隊不散,你是夏天樂隊的一員,我就會護着你。”

他停頓,在漫長的沉默後,說,“夏天樂隊這輩子都不會發公開聲明解散,賬號我給永停了。這承諾,永遠有效。”

前五十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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