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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焦棠在音樂室喝了一口水,壓下那股子躁意,齊禮那一身狂放的很,灰色短褲該顯不該顯的全顯了。

焦棠不是他的女朋友,沒資格管他,不然她絕不會讓他穿這套衣服出門。

她拿出手機打開歌詞,支到了桌子上,看着新改的歌詞。

十六歲那年她板着手指頭數着日子期盼着長大成年,她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回頭。

時間能抹平一切,最後屹立不倒的是時間。

焦海峰肝癌的最後幾天瘦如枯槁,止疼藥都失效了,他躺在病床上渾濁着眼睛講他和唐明月。

他和唐明月是高中同學,兩個人少年相愛,有過很美好的一段過去。可唐明月家世不好,焦海峰的家裏強烈反對他們在一起。

焦海峰也曾扛住全部壓力,他和唐明月相愛,他娶了唐明月,他和唐明月生了一個女兒。他們在一起十幾年,到底還是沒跨過去。他媽以死相逼,唐明月産後抑郁症,鬧的不可開交。

年輕漂亮善解人意的許園成了他唯一的出口,他出軌了許園,背叛了少年誓言。

唐明月毅然決然跟他離了婚,她不要他一分錢,她拒絕再跟焦海峰見面。她到死的那一刻,她都沒有原諒焦海峰。

這才是大多數初戀的結局,始于美好,結束于一地雞毛。

焦海峰沒辦法面對唐明月的屍體,他喝了三天酒。三天後,他火化了唐明月,他把唐明月的骨灰給揚了,他把唐明月的東西全部扔了,假裝一切都不存在,假裝從來都沒有過這麽一個人。

除了一個沒辦法處理的焦棠,他扔掉了過去的一切。

焦海峰清醒的時候怨毒地罵焦棠,“如果沒有你,我跟你媽根本不會分開!就沒有後來這麽多事。你出生就是個錯誤,你就是個禍害,你毀了我一生,你毀了你媽,你毀了我的家。你就是來報複我的,你背負着人命,你怎麽能心安理得的活着!”

他思維混亂的時候,哭喊着叫唐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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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海峰說學音樂的人都是偏執的瘋子。

是啊,偏執的瘋子,純粹的瘋子。一句誓言,守一輩子。

焦海峰只是個庸俗的爛人,他配不上那份純粹。

焦海峰死了,焦棠把他的骨灰也給揚了,她找了一片盛着垃圾的溝渠,把焦海峰的骨灰倒了進去。

垃圾就應該待在垃圾堆裏。

焦棠那個奶奶瘋狂地辱罵她喪門星,罵唐明月,罵的極其難聽。焦棠對這些罵都免疫了,揉了揉耳朵,把她送到了封閉式養老院。

從此,焦棠孑然一身。

她以為自己愛恨全沒有了,她躲了很多年,她以為風平浪靜了。她探出觸角,被齊禮一把揪住,拖了出來。

齊禮不講道理。

少年時,焦海峰警告她和焦司純,讓她們不要學音樂,以免變成瘋子。

焦棠學了音樂,找了個音樂人男朋友。

她不知道她和齊禮誰更瘋。

下午齊禮在桌子上對她說,“你就是完美。”

焦棠就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這首歌是她送給齊禮的十八歲生日禮物。

也是送給她自己十八歲的禮物,十八歲那年,也是她最幸福的一年。

沒有人能永遠停在十八歲,可她希望那一刻能定格。他的十八歲,他們在同一間房子裏吃了年夜飯,彈了吉他唱了歌。

焦棠的十八歲,他們躲在衣服下面接吻。焦棠雖然沒有跟齊禮求證過,可她感覺那晚上他們肯定有接吻,畢竟第二天她醒來,嘴唇無緣無故紅腫。只是他們都沒說,沒有人提是誰主動,沒有人提誰先親了誰。

齊禮換了一身白色運動裝下了樓,他身形高大步伐凜冽。走進來後随手關上音樂室的門,落下了百葉窗,拉開椅子坐到了焦棠對面,擡眼沉靜黑眸注視着她,“需要給你配樂嗎?”

“不用,你先聽聽。”焦棠仿佛回到了2018年春節,齊禮就坐在她的對面。

焦棠改了曲調。

她垂着眼緩慢彈着吉他弦,她如今吉他用的非常好。她的主樂器都變成了吉他,她抿了下唇,在緩慢而悠揚的曲調中唱出了歌詞。

齊禮往後仰靠着,靜靜看着她。

她前半段用的是過去的歌詞,後半段加了一段。

“時間過去了很多年,我們走過了無數個冬天。曾經的少年,丢了無畏,失去了勇敢。陷入塵世,渺小可憐。”

她的聲音揚了起來,她也揚起了頭,她看着齊禮,清冷的眼堅定,“世界不能如願,我們沒有法力無邊,如此平凡。”

“時間流轉,風揚起了帆。”

“不再少年的少年撿起了勇敢,一往無前。”

“冬天過去是春天,春天迎來了夏天。”

“生命如此短暫,每個人都會走出時間。”

“何不勇敢!撿起丢失的昨天。”

高音之後,再次落入平靜。

“總以為長大遠在天邊,一步兩步便到了眼前。”

“我們會不會法力無邊?我們能不能把世界握到手心之間?我們勇敢能不能如願?我們會不會落進蜚語流言?”

“沒有答案。”

“一往無前,打不敗的是勇敢……”

聲音落下那一刻,滿室寂靜。

焦棠也在平臺上發過不少自己寫的歌,成績都平平。沒什麽出圈的曲子,她也給圈內人寫過歌,都沒有取的很好的成績。

焦棠覺得自己的人生,總體就是一個平平無奇。

齊禮十八歲那年,她唱完丢了吉他就跑。

如今,她唱完還不能丢吉他跑路,她看着齊禮的眼,忐忑問道,“行嗎?”

齊禮靠在椅子上,睫毛停在眼睛上方,黑眸裏翻湧着看不懂的情緒。漫長的沉默後,他嗓子動了一下,坐直凝視焦棠,“能拿金曲獎。”

焦棠忽的笑了起來,她彎着眼睛,睫毛微微地潮。

齊禮看着她,語調慢沉,“你當時還說了什麽?天才,創作天才,了不起。我此刻的心情,和十年前的你一樣。”

十六歲的焦棠對齊禮說的話,他原版給搬過來了。

寂靜的音樂室熾白燈光靜靜亮着,焦棠耳朵有些熱,坐直往後靠了一些,把脊背貼到椅子靠背上,“我臨時換歌行嗎?”

“第一場個人秀是展示個人,臺上換歌都行,唱你想唱的。”齊禮嗓子還有些幹,他感覺到剛才靈魂最敏感的地方被焦棠碰到了,那種讓人戰栗的瘋勁兒久久不落,他渴望的就是這樣的時刻,靈魂碰撞。

這世界上只有一個焦棠,高級的,漂亮的,偉大的,她充滿了驚喜,她獨一無二。她在齊禮荒蕪的人生裏開出了花,是刻在他靈魂裏的心上人。

齊禮起身,走向鋼琴,“我陪你再試一遍,确定下來旋律就通知樂隊。明天下午正式錄制,還有時間,上場前能把曲子做出來。用這首,一定贏。”

用這首,一定贏。

這是最高的評價。

焦棠很久很久沒有這樣瘋狂了,好像回到了曾經那片廢墟,他們在黑暗裏磕磕絆絆的順旋律,一遍遍試配樂。好像回到了新歌手時期,齊禮每次寫歌都先拿給她看,他們一起做音樂。

齊禮半夜聯系樂隊的樣子特別瘋,節目組的樂隊隊長都質疑他的精神狀态。礙于他是老板,給錢多,忍了。

焦棠已經二十六歲了,經歷過很多事,她覺得自己不該這麽瘋,她應該更理智一些。

她看着齊禮的背影。

算了,別管,就是幹。

焦棠和齊禮天将亮時才回到房間,寂靜的走廊亮着微弱的夜燈,空間昏暗。淩晨時間,蟬都睡着了,世界寂靜。

他們一前一後穿過長長的走廊,到了房間門口

焦棠拿出房卡刷門,聽到旁邊滴的一聲,她餘光看到齊禮推開了房門,她也刷開了自己的房門中。

“哎——”

他們同時間轉頭,同時間開口。

齊禮握着門把倚靠在門板懶洋洋地看着她,他唇角一揚,“你先說。”

尾音帶着熬夜的沙啞,緩緩慢慢地撞到焦棠的心髒上。

他俊美的臉深邃,颀長的影子落到腳底下,走廊的燈光映進了他的房間,焦棠說,“今晚辛苦你了,謝謝你。我會盡力去比每一場比賽,你說的對,既然我們來了,都不要怕。”

她仰頭迎着齊禮的視線,說道,“不管結果是什麽,禮哥,我不會讓你輸。”

齊禮高大的身形往後倚靠着,掀起睫毛看過來,他長久地注視着焦棠。

焦棠不知道是熬夜心悸,還是他的目光過于熾熱,她心跳的很快,大腦眩暈着,往後退了半步,打開燈,說道,“晚安,好好睡覺,明天見。”

“糖糖。”齊禮下颌上揚,斂起了笑。

焦棠已經進門了,探頭出來,“禮哥?”

她的眼亮晶晶的,在寂靜的清晨裏,十分勾人。齊禮嗓子卡了下,到嘴邊的話一頓,“晚安。”

“明天見,晚安。”焦棠關上了門。

齊禮往後倚靠在門板上,仰起頭看天花板上那點黑暗。他看着看着就笑了起來,暢快的笑意在他眼底浩浩蕩蕩地漫開,他擡手開燈,用腳踢上門。

仰起頭在房間裏無聲而張狂地笑。

十八歲那年,林立說,“你不主動,她不敢的。”

他不主動,焦棠不敢。

他一主動,這傻子把全世界搬來給他。

她為他寫了一首歌。

其實早寫了,九年前就寫了,她如今又寫了一遍。

她永遠都是那麽赤誠,每一次,她都能用盡全力接住他。

齊禮從抽屜裏取出煙盒,取了一支煙叼在唇上沒有點燃,只是含着坐到沙發上,架着長腿往後仰靠着。他把身體陷進沙發裏,他很想焦棠,不是肢體碰觸那種想,是靈魂上的渴望。

手機響了一聲,他拿起來看到新的微信。

齊扉:“瘋了?半夜給我發demo?誰的歌?你的失眠還沒好?我給你推薦的醫生不管用?”

齊禮按着手機回複他:“焦棠的,非常好,絕對爆。叔叔,幫我找個發行公司,要最好的,要有質量。”

齊扉比他大十歲,比起叔叔更像大哥,齊禮平時對他沒那麽尊重,只有求人辦事的時候才會誠心誠意叫叔叔。

他很少求人,難得求一次。

齊扉:“你缺發行公司?”

齊禮看着淩晨窗外灰藍色的天,回複:“我目前合作的公司不适合她,她值得更好的。”

焦棠不想讓他輸,同樣,他也不想讓焦棠輸。

他可以不擇手段捧周寧,可他不能這麽捧焦棠。周寧不怕罵,怎麽罵她都不痛不癢。

他不舍得焦棠挨罵。

他叔叔混圈二十年了,比他更有經驗,更有分寸。

過了一會兒,齊扉回複:“确實是好歌,寫的不錯,很有靈氣,比她之前的音樂好很多。明天一早我安排人去辦,成績不會差。”

齊禮:“這是她十七歲寫的歌,她一直很優秀。她只是被誤導了,走了一些彎路。”

淩晨五點,從不發朋友圈的齊禮破天荒發了一條朋友圈,一張黎明的照片。灰蒙蒙的天空透着發黑的藍,樹影是黑色,配文:期待與你重逢。

前五十送紅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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