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談話（上）

201.

馬車中的一人一巫相對而坐，中間像是隔着楚河漢界。

河的這端，蘭洛沉浸在自己無疾而終的戀愛中暗自神傷；河的那端，布魯斯已經暗暗下定了決心，正在獨自害羞。

***

半小時前。

沃倫關上了房間的門。

他看着布魯斯警覺的表情，露出了一個充滿安撫的微笑。“別緊張，親愛的。”他指了指面前的凳子：“坐下，我們随便聊聊。”

布魯斯照做了。

“我們長話短說。”沃倫手指交錯：“你喜歡跟你一起來這裏的夥伴吧？為什麽不告訴他？”沃倫的表情很嚴肅，目光銳利，像是可以看破一切僞裝。

布魯斯一向都不是什麽感情外放的人，如今突然被人如此直白地點出了心中愛意，他少見地有些不自然。王子殿下在椅子上挪了挪，選擇了一個相對比較舒服的坐姿。

“您是怎麽看出來的？”

“你眼中的愛意都快要化作實質了。”

沃倫揮揮手打斷了布魯斯想說的話：“你或許掩飾的很好，但你瞞不過我。我看見你，就像看見了當年我的我自己。”沃倫望向遠方，視線失去焦點，像是回憶起了什麽讓他非常懷念的東西。

“喜歡一個人的話，就應該大聲說出來。沒有什麽借口可以阻止你向‘她’表達愛意。不管‘她’答不答應，至少你要告訴‘她’。”沃倫把目光投回布魯斯。

“那如果‘她’拒絕呢？”布魯斯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

“就算‘她’拒絕，至少‘她’知道了。愛情不是什麽難以開口或者讓人感到羞恥的事情，你喜歡‘她’你就應該讓‘她’知道，也應該讓你身邊的人知道‘她’的存在。”沃倫像是很久沒有說這麽長的一大段話了，他喝了口水，語帶笑意：“你們吵架了吧？‘她’看上去好像不太開心。”

“……我明白了。”布魯斯沉默半晌，站起身給眼前的這位會長鞠了個躬：“謝謝您。”

“沒關系，出去吧年輕人，你再不出去，外面的人該等急了，‘她’可一直在焦急地打轉呢。”沃倫向他擠擠眼，眼裏滿是戲谑。

蘭洛在屋子裏轉圈時鬧出來的動靜不小，跟會長一樣，聽覺敏銳的布魯斯當然也聽到了，但自己心裏明白是一回事，被會長擠兌又是另一回事。一向正直的王子殿下鬧了個大紅臉。

臨出門前，布魯斯終于還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知道這個問題很冒昧，但是……您為什麽要幫我們？”在傳聞中，冒險者公會的現任會長并不是個愛管閑事的男人。正相反，跟他有關的傳聞全是他潔身自好不近女色為人冷酷。

沃倫的目光又投向了遠方，他沉默了很久，布魯斯本以為他不會回答了，沒想到他最後還是開了口：“我自己曾經就是因為踟蹰不前而錯過了我的愛人，我以為我能夠挽回，沒想到……我不想看到再多一對悲劇了。”

眼前的會長看上去很是憂傷，布魯斯條件反射地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

是杜斯港的方向。

布魯斯突然明白了什麽，這個猜測太過于出格，他沒有說話，默默地幫沃倫關上了門。

沃倫靜靜地坐了一會兒，他看了看關上的房門，不知想到了什麽，搖着頭笑了出來，低聲哼起了二十多年前，傳遍杜斯港大街小巷的童謠。

***

當然，布魯斯一如既往地忽略了，每當會長提到“she”這個詞時，刻意加重的讀音。

202.

當布魯斯走到門外，看見百無聊賴的蘭洛時，心裏突然就是一軟。他本來已經下定決心要向蘭洛坦誠自己心中的愛意，但臨到開口時，他還是沉默了。

好害羞，好緊張。

終歸是第一次喜歡人，布魯斯完全沒有經驗。該怎麽告白啊……？他想了半天，最終決定等回去再說。

這麽的嚴肅的一件事，在這樣随意的場合草率地就說出來，好像顯得有些不太尊重。還是先告訴家裏人吧，聽會長的意思，昨天因為自己的避而不答，蘭洛好像生氣了。

他帶着蘭洛上了馬車，一路都在心裏為即将到來的談話打腹稿。他腦子轉的飛快，表情看上去就顯得有些嚴肅，落在蘭洛的眼裏，就成了要跟自己一刀兩斷的鐵證。

203.

一人一巫各懷心思，馬車慢悠悠地就到了王宮。

天際已經泛起了紅色，布魯斯率先下了馬車，站定後向蘭洛伸出了手。可這個舉動落到蘭洛眼裏，就成了對方不想跟自己有太多糾纏，一刻都不能忍受跟自己同處在一個封閉空間內，急于下去透氣的鐵證。但對方估計是出于騎士精神，看在自己穿着裙子行動不便，還是願意攙扶一把。

你不用這麽委屈的。直接跟我說就好了。少年巫師心裏一痛，他提起自己的裙擺，避開了布魯斯的手，自顧自跳下馬車走遠了。

被丢在後頭的布魯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這是怎麽了？蘭洛可從來沒生過這麽大的氣。他試圖追上蘭洛的步伐，卻被神出鬼沒的管家阻攔住了腳步。

“殿下，王後找您。”

布魯斯不甘地向前看了看，但實在是擔心母親找自己是否是有什麽正經事，他最終還是跟着管家走了。

204.

獨自走在前面的蘭洛快要氣到昏迷。

好你個布魯斯！果然是負心漢！喝醉了就口口聲聲說喜歡我，結果知道我性別了就避如蛇蠍！或者是你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

你們人類的書上寫，你要是真的喜歡我，這個時候已經追上來挽留了！

我走！我這就走！

垃圾！朝三暮四！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他大踏步氣哼哼地回到了房間，一推開門，就被撲了個滿懷。

“蘭洛蘭洛！你回來啦！我等你等得好辛苦！”西瑞爾抱着他的腰就開始撒嬌。

天不怕地不怕，在巫族生活的時候也到處欺負弱小的大魔王懵逼了。

從來沒有人如此主動地湊他這麽近過。他滿懷着對布魯斯的怒氣，但如今摟着個體內跟對方留着同一種血脈的小可愛，尤其是這個小可愛眼中還滿懷眷念的時候，他忽然就有些氣不起來了，本來預想好的報複自然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說到底，布魯斯也沒做錯什麽。

只是不愛了，或者是不能接受這樣子的自己而已。在巫族的時候，也沒什麽人能接受我。蘭洛自己說服了自己，他強壓住自己內心的酸澀，揉了揉西瑞爾的頭。

“好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西瑞爾連拖帶拽地把他扯進了房，聲音中滿是神秘。“你閉上眼，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恩？”蘭洛被勾起了好奇心，他照做了。

“登登登！”西瑞爾配上了誇張的音效，他舉起的手上，攤着一個毛團子。

是小煤球，頭上紮着個藍色的蝴蝶結，身上還噴了香水。

“在等你回來的時候，我實在閑的沒事幹，就把小煤球好好打扮了一下。哦對，我才發現它是個男孩子，所以蝴蝶結沒有挑粉色。”西瑞爾滿懷驕傲，全身上下都寫着要誇誇。

“……挺好看的。”蘭洛假裝沒有看見小煤球生無可戀的表情，開口表揚道。他環顧了一圈，沒在房間裏看到鹿三。昨天晚上還在的啊？但今天早上起來的時候，好像對方就不見了……應該是在聽到有人來的動靜就溜走了吧。這也挺好，逃過了一劫。

蘭洛從西瑞爾的手掌心裏接過裝扮一新的小煤球，給對方撓了撓下巴，然後帶着西瑞爾一起坐到了長塌上。

205.

“西瑞爾，我可能要離開了。”他沉默了半晌，最終還是開口。蘭洛是真的很喜歡眼前的這個小家夥，如果離開已經成為必然的話，至少應該讓自己跟他好好道個別。

“诶？！！！”西瑞爾驚呆了。二哥！一天不見你又幹了什麽！你沒有哄好她嗎？！這麽好的嫂子都要讓你氣跑啦！果然沒一個靠得住的！指望你不如指望三哥會寫詩！還得輪到我出馬才行！

“蘭洛，是不是我二哥惹你生氣了？別怕，我幫你收拾他！”西瑞爾握緊了拳，全身上下燃着小火苗，語氣中滿是同仇敵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