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欺負
欺負
無恥。
無恥至極。
望寧抿着嘴唇在腦海中暗罵,見這人開着明白裝糊塗的樣子,一時也來了脾氣。
他要做柳下惠,那她便順了他的意,直接從“溫潤君子”的大腿上一躍而起。
而後大步朝殿門走去,速度之快,只留給無恥之徒一片抓不住的香風。
姜衍神情未變,只淡淡看着急眼的兔子越走越遠,在其快要靠殿宮門的時候緩緩開口,慢條斯理。
“唉!禮部的王大人可憐啊!孫子才剛剛滿一個月,就要見不到自己的爺爺了。”
聞言望寧的腳步果然頓了頓,側身回頭看時,暴君還坐在原地,維持着她剛剛離開時的姿态,游刃有餘,勝券在握。
他嘴角微勾擒着笑意,眼睛緊緊盯着她,偏偏說話的語調十分感傷,一副痛心疾首無可奈何的樣子。
“戶部的劉大人也可憐,妻兒早亡,偏偏他是個深情的,又當爹又當娘的将唯一的女兒拉扯大,前不久才剛剛嫁了出去,聽說女兒前幾日有孕了……”
這是望寧欠他的那兩次。
一千二百五十一個人,便是一千二百五十一次,望寧欠他兩次,自然是要有兩個人可憐。
而他只是選了兩個,如若死了,會讓人更覺得可憐的罷了。
望寧是向來聽不得這些的,她的母親、父親、姨母把她教得很好,讓她總有一些莫名其妙的憐憫之心。
也讓她被他死死地扣在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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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他幾句話下去,他家阿姐果然就調轉了方向,一步步,乖乖地離廣陽殿的殿門越來越遠。
她氣勢洶洶地來到少年帝王面前,一張臉漲得通紅,開口聲音卻輕到幾乎聽不見,“玄素之事。”
“什麽?”姜衍一時有些沒聽清,輕聲問着。
望寧卻當他是壞心眼地調侃自己,下意識瞪眼看他,一雙杏眼變得圓溜溜、水汪汪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有眼淚流出來。
倒像真給欺負慘了。
“我問你要不要做玄素之事?”她自暴自棄,一字一頓,十分清晰,如果不是渾身都透着粉色,應該會更顯得游刃有餘。
姜衍是真不知道那是所謂何物,但是看着望寧這般作态,心中也能猜到七七八八,勾唇道,“阿姐當真博學——”
他倒不知道閨房樂事有這麽多別稱。“如果阿姐想的話……”
柳下惠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盡管面上裝的十分的勉為其難,卻因為指尖已經牢牢控住了望寧的手腕,而變得沒有幾分可信,“孤當然全力配合。”
“阿姐想嗎?”惡劣的少年郎微微彎着眼睛,看樣子是打定主意必須要她一個回答了。
而且還必須是肯定回答。
香爐裏的春香依舊毫無所覺的直直往上飄着,望寧卻只感覺自己才是在爐子裏被點燃焚燒的香料,她低着頭不去看姜衍的目光,整個人卻已經在那灼熱的目光中燃成了灰燼。
無情帝王面前,兩條人命壓身,她哪裏還有別的選擇?
“想。”
她微低着頭,躲避着面前灼熱迫人的目光。
如願以償的人眉目舒展,眼眸,嘴角,甚至那聲音的語調都帶上了一股暗示的味道。
“那拜托阿姐拿出點誠意來吧。”他大發慈悲道。
“那菩保可要拿出些誠意出來——”耳邊似有嬉諷聲音響起。
姜衍沒有想到會這麽快就再次碰到這個人。
他知道她,她根本不是建平公主,而是宜貴妃迎進來的外甥女,衛國大将軍的遺孤——望寧公主。
“你果然在這兒!”
沒吃過苦的人即使有意跟着他找到了冷宮也能笑得像小太陽一樣。“這是些治療跌打損傷的藥。”
小太陽将藥瓶像寶貝一樣的獻上,眼眸間還在不自然地打量他身上的青紫,“你塗上很快就會好了!”
姜衍只把冷宮的宮門開了一條縫,他從始至終都沒打算讓這人進來,自然也不打算收她的藥。
他正準備大力關門,就聽母親的聲音從身後幽幽響起,“菩保,是誰啊?”
他還沒還得及說話,将她遮掩過去。
嬌俏的少女就搶了先,明明只聽他母親喊了一遍“菩保”二字,便自來熟的叫着,“娘娘好,我是菩保的朋友,沈簡。”
一邊說話,還一邊想往門縫裏擠。
她入宮時間短,不知道這迎春殿雖沒有冷宮之名,确有冷宮之實。
更不知道,胡姬是個連位分都沒有的,又哪裏稱得上娘娘呢?
她不認識胡姬,胡姬卻是認識她的,皇帝給足了沈家顏面,貴妃的冊封禮和公主的冊封禮辦得隆重至極,舉國皆知。
讓她這個被幽在迎春宮的“娘娘”也聽到了些許鞭炮聲。
她明明生了皇子,不被承認,還被幽在此地,沈瓊卻靠着一個外甥女,能夠被晉為貴妃,代掌鳳印。
思及此,胡姬的眼眸之中翻着些他人看不懂的情緒,指甲死死地扣在肉裏,說話也意味深長了起來,“望寧公主既然要和菩保交朋友。”
“那菩保可要拿出些誠意出來。”
那語氣算不上友善,可畢竟當時的望寧也只有十一歲,品鑒不出這句話裏的陰陽怪氣。
反而真誠得很,“不用不用,我們是朋友,我又不是路過的土匪!”
她自幼跟着戍守邊關的母親生長在邊塞,“誠意”這種東西,只在母親每晚講的那些綠林好漢故事中的土匪嘴裏出現過。
不給“誠意”可是要挨欺負的。
少女又想起面前小孩昨日被人圍在拐角處的場景,心中因為自己救人前的掙紮而變得更加愧疚,“你放心。”
她看着一言不發的小姜衍做出承諾,将手裏的藥又往前遞了遞,“我是不會欺負你的,我保證。”
說話間,已經三指沖天做了發誓的動作。
姜衍卻沒什麽動作,只目光定定地看着她。
好在望寧也不曾期待他要有什麽反應,突然她透過門縫看到了紅玉槍,那是她母親獨創的武器,她不會認錯的。
“紅玉槍!”
望寧眼眸晶亮的扣住了他的肩膀,她語調驚奇,動作親密,整個人都幾乎都要貼了上來,“你會耍紅玉槍!”
暗金龍紋冕服虛虛遮蓋着些什麽,姜衍一手扣着這人的肩膀,一手箍着纖細腰肢,這是比十年前還要緊密還要貼合的距離。
只是十年前,她是公主,而他是棄子。
如今位置對調,上位者卻再沒有她當初一般那麽好心。
他劍眉微挑,啓唇時虎牙尖尖,“孤可是會狠狠欺負你的,阿姐。”
皎潔下弦月高懸夜幕,灑下柔柔月光照在寂靜深宮之中。
大昭最尊貴的女子之一,先帝的嫡長公主——建平身着一襲深紅色翟服,頭戴純銀翟冠,手持玉笏緩緩向廣陽殿走來。
她已有四年未曾入帝都,如今歸來自然要先向新帝見禮。
李福海本就早早遣散了外面站着的太監侍衛,只留自己一個又聾又瞎的在外面侍候。
他雖經驗豐富老道,可還是在看到建平長公主的時候慌了神。“奴婢見過建平長公主,公主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即刻跪在了地上,似乎是為了顯示自己對長公主的尊敬,聲音比一般人行禮時要大上幾倍,又尖又利的,刺得建平直皺眉。
“行了。”建平輕揮了揮手,“起來吧!”
一般來說,李福海如若這個時候起身,接下來便是進入廣陽殿告知皇帝有人求見。
可他若此刻進去,那跟提着頭走進閻羅殿,有什麽區別?
于是李福海好似沒有聽見長公主的聲音一般,依舊端端正正地跪着,“陛下今日事忙,剛剛才躺在榻上休憩,您看不如——”
話音未落,就被建平長公主堵了回去,“公公這意思是陛下不願意見我咯?”
雖然這話說的難聽的很,李福海卻是當下松了一口氣,建平長公主自幼被嬌慣着長大,其母是先帝唯一的嫡妻——端嘉皇後,其同胞弟弟更是在先帝登基第一天就被立為太子。
所以她向來是張揚肆意,無法無天的。
李福海還以為自己至少會挨長公主一腳或者是一巴掌。
“奴婢不敢。”他的聲音依舊大了出奇,正想着該找何種借口遮掩過去的時候,朱門裏緩緩傳來皇帝的聲音,猶如初夏的一抹微風。
“李福海,可是皇長姐到了,還不趕快請進來?”
廣陽殿內一片昏暗,李福海倒是沒敢騙她,皇帝确實是休憩在側殿的榻上,冠冕早已卸下,身上虛虛披着黑金朝服,曲半膝,倚在床頭上。
綢緞薄被被他的膝蓋頂着有了一個鼓鼓囊囊的小山包。
應該是休息的時候嫌棄光線過于明亮,皇帝身下的方榻周圍輕紗帳被放下來,隔絕了許多,也讓建平隐隐約約的看不清楚。
“臣建平,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皇帝靠近建平這一側的手裏拿着一本書籍,而另一只手被朝服虛掩着,似乎在被子裏,又似乎沒有。
“回來了?”皇帝語調冷淡,連自己手中的書都沒有放下來。
不過她與姜衍本就不算親昵。
姜衍的生母胡姬嫉妒成性,用卑劣的手段算計父皇,第二日便被打入了冷宮,哪怕後來傳出一夜得子的好消息,也沒有被從冷宮接出來。
因而姜衍在胡姬死前一直都是生活在冷宮裏的,若非望寧的原因,她怕是連幼年時的姜衍長什麽模樣都不清楚。
“嗯。”她應了一聲,也不願與帝王有過多的交流糾纏,“特來向皇帝請安。”
沒什麽事情要說,一般講完這句客套話,她便可以離開廣陽殿了。
可誰料皇帝好似有意要讓她多留一點時間似的,“既回宮了,便在宮裏住些時日吧。”
他的聲音頓了頓。
建寧看到榻上滑下來的被角有一些抽動,可是皇帝似乎身形未動,隔着朦胧的一層紗,她看不真切。
建平原想拒絕的,公主及笄後是可以建府的,她雖嫁到了江南,可在帝都中依舊有自己的府邸。
然而姜衍的話随後響起,“太後的生辰快到了,她很想你,望寧也是。”
端嘉皇後早逝,如今是太後的宜貴妃當年執掌鳳印,位同副後,建平與太子也多得她的照顧。
更何況建平與望寧,年僅差了一歲,更是一同長起來的姐妹。
“原想着太後生辰再見的……”聽姜衍提起熟悉之人,建平的聲音不自覺地柔了下來,“那便謝陛下恩典了。”
少年帝王不知何時把手中的書放了下來,此刻他兩只手都隐匿在建平一眼看不見的地方。
從床榻上垂下來的一角被子似乎更往下滑了些,可是那倚坐着的帝王根本沒有做什麽大動作。
錦被之中鼓起的小山包一動未動。
“嗯。”大概是因為休憩過,帝王的聲音裏暗含着一絲愉悅,“望寧見到皇長姐定然會十分開心的。”
看來那冰冷的世間高位是會給人增添幾分威嚴,讓人變得冷淡無情的。
建平看了一眼至尊帝王,眸色之中顯出幾分吃驚。
她記得姜衍年少時提及望寧可都是一口一個“阿姐”的叫着的,甚至就連在外人面前提起她,也都是“我阿姐”、“我阿姐”的稱呼着,跟炫耀似的。
如今竟也語調平淡地直稱“望寧”了,當真帝王無情,物是人非。
而後心下又明白了幾分,當年的姜衍需要依靠着宜貴妃,自然要真心實意地叫望寧“阿姐”。
如今他已登帝位,也自然不必再如此。
看着建平長公主低頭退下,一步步越走越遠,估摸着她絕無再擡頭看見輕紗帳中之事的可能之後——
姜衍這才狠狠抓住了錦緞之下的潔白細嫩的腳踝。
另一只作惡的指尖依舊有一下沒一下的撥弄着。
膽小的兔子怕被人發現,只敢整個悶在被子裏,一動不敢動地蜷縮在他創建的山包之後。
任由他的指節緩慢地開辟山谷,強硬地掠奪嬌花,引得點點春溪。
看着那躲在自己後面,自建平進來之後就一直微微顫着的山丘,姜衍都能想到那水意盈盈的眼眸、緊閉成一條線的嘴唇。
美人情動,實在美不勝收,也怪不得姜玉煊肯把東宮琥牌交出來。
帝王眼眸如墨,在捕捉到廣陽殿門打開的聲音響起那一瞬間,雙手同時用力,一緊一抻……
殿門悶響之中似混有一聲嬌吟,已為人婦的建平微微擡眼,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姜衍如今未滿二十,一心撲在朝政之上,別說後位空懸,便是連整個後宮都宛若無物,東西六宮之中竟只住了一位太後,一位太妃而已。
如此,怎可能會有女子嬌吟。
想來應該是她聽錯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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