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章

第 25 章

這是五年來季晚第一次試圖去探聽和她有關的消息。

這是一檔音樂類綜藝,季晚作為評委出席。

節目錄制結束後,她一個人等在休息室。

心底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積壓着,有些喘不過氣,但表面上情緒冷靜,這是她這幾年在鏡頭下養成的習慣。

她想起剛才在臺上聽到的那首歌,歌曲到底怎麽樣?好不好聽?她不知道,因為她看到了作曲那一欄填了兩個名字,一個是臺上的參賽選手,另一個是……沈黎安。

五年來,這個名字好像一下就從生活中銷聲匿跡。以至于再次看到,讓她有些應激。

她有些想不通,當初明明是自己告白失敗後離開,時至今日,卻仿佛是沈黎安将她抛棄了。

門被敲響,季晚脊背繃直,反應過來後,又覺得自己太過大驚小怪。

她刻意将姿态放松,淡定道:“請進。”

小歌手進來時有些迷茫,但特別認真誠懇地跟她問了一聲好,說話有點慢吞吞的:“季老師好,您找我有事?”

看到只有她一個人,說不清是不是有些失望,季晚微笑着讓她坐下,解釋來意,“別害怕,我就是想問問關于你這首歌的一些問題。”

又安慰她,“你剛才的歌很好聽。”

小歌手害羞地笑了一下,在旁邊的小沙發上坐下,有些不好意思道:“謝謝。”又猶豫道:“季老師,叫我叢音就行。”

季晚一笑,看起來很随和,全然沒有前輩的架子:“好的,叢音。”

她的态度明顯讓叢音放松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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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晚誇獎道:“這首歌旋律非常巧妙,讓人過耳不忘。我看到這首歌的曲子是你和其他人共創?”

叢音輕輕點頭,慢慢道:“對,和我的老師。”

聽到這個稱呼,季晚心裏納悶地想,她居然收了學生?

又轉念一想,她對誰都挺溫柔的。收了學生也不奇怪。

只是有一種悶沉沉的情緒盤桓心間。她自嘲地想,如果這樣算的話,自己是不是也算她半個學生呢?

此時又聽叢音補充道:“其實也不算共創,嚴格意義上,是屬于我老師的作品。只是……她将版權給我了,我為了貼合節目主題,進行了一些改編。”

季晚手捏緊了沙發扶手,不動聲色道:“你的老師很有才華。”

叢音點頭,露出進來後的第一個笑意,與有榮焉道:“當然啦,她不光當制作人很好,鋼琴彈得也很好。”

季晚下意識點頭,“我也覺得,當初她還沒出道時……”又意識到失态,她緩緩道:“抱歉。”

叢音露出訝異的神色,“季老師,你原來認識黎安姐啊?”

季晚不動聲色:“是,她沒跟你提過我嗎?”

叢音點點頭,又搖搖頭。

“可能算是提到過吧。”

叢音又老實交待:“其實我不是黎安姐的學生,我只是心裏把她當做老師對待。”

季晚有些焦躁,她想要聽,卻又無法靜下心來。

幾番下來,終于按耐不住,打斷她:“她過得好嗎?最近怎麽樣?”

叢音愣了一下,低頭,避而不談:“應該挺好的吧。”

季晚想要聽一個準确的答案,聽完頓時有些不耐煩,但她沒表現出來,說話已經帶上了幾分強勢,“什麽叫應該,你最近沒見她嗎?”

她心裏忍不住竄出一股火氣來,心裏批判道,這就是你願意給歌曲版權的人嗎?連平常的關心都做不到?

叢音低頭沉默不語,再擡頭,已經是強行鎮定。

“她那時候狀态很不好,我能感覺到,所以,離開對她來說大概也是一種解脫。”

氣氛安靜剎那。

季晚心裏有種預感,那股悶窒的感覺又浮了上了,她不可置信地發問,“什麽意思?”

一開口,嗓音已艱澀得不成樣子,吓人一跳。

叢音低頭沉默片刻,突然淚如決堤,對故人的追憶讓她情緒崩潰。

有一個答案呼之欲出。

季晚發愣地看着她。

叢音眨掉眼淚,擡頭看她,心裏有一個猜測要驗證:“季老師,你知道7月17日是什麽日子嗎?”

季晚麻木脫口:“我和黎安寫了第一首歌。”

叢音點點頭:“你你應該就是我要找的人了。”

叢音又說:“她沒跟我說過其他的,只是給我了一封信。”

說是信,也不太恰當,那只是一個空白信封,裏面裝了一個磁盤,附上一個小小的紙條。

紙條上只寫了一個字和一個日期:晚—7.17

這封信就是沈黎安留下唯一的東西,房子賣掉了,所有錢捐贈出去,歌曲版權也全都移交給叢音。還有一只貓,也在前年死去了。

她不知道沈黎安為什麽要留下這封信,也不知道要傳遞給誰。

她只知道這是黎安姐留下的唯一東西,所以從沒拆開過,只是認真地保存,盡好保管人的職責。

此時将東西物歸原主。

季晚發愣地看着這個潔白的信封。

耳邊是叢音的聲音

“我記得聽過黎安姐喝醉時聊過你。”

“你們之間的事情我作為後輩不好評判,但當時黎安姐生活最難過的時候,我覺得她是需要你的。”

“當時陳芮仗着合同要挾黎安姐你知道嗎?”

季晚聽到自己機械的重複:“合同?”

叢音點點頭:“不過好在後來成功解約了,黎安姐付了挺多違約金。”

“比較可惜的是,很多歌曲版權還在陳芮手裏,拿不回來了。”

叢音停頓了一下:“你們之間或許存在一些誤會。”

她拿出手機,那是一段錄音,背景大概是在錄音室,聽到了一些摩擦聲。

陳芮的聲音傳出:“這首歌給我唱不心疼嗎?隊長,不對,應該叫前隊長,我知道我的唱功不算好,不過當時在團裏你管不到我,現在也照樣管不到我。”

“……其實我也就這麽一試,誰知道你真的為了你的粉絲做到這個地步,叫什麽來着?好像叫季晚對吧。”

叢音:“這是從黎安姐的舊手機裏發現的,類似的錄音還有很多,被細心規整過了。我把它們保存在我的手機雲盤裏了,畢竟這也是黎安姐留下的東西。”

叢音:“我想應該是黎安姐準備用來反擊陳芮,後來……就不需要了吧。”

……

當初的事情是不是有更好的解決方法呢?

兩個相互喜歡的人攜手共同面對會不會得到更好的結局呢?

這些問題沒有答案。

因為事實是,沈黎安已經獨自做了決定,并承受了後果。

大概有幾分鐘時間,季晚耳朵裏聽不到任何聲音,充滿了嗡鳴的白噪音。

她有些茫然地看向四周,眼神失焦,大腦是空白的。

助理阿心臉色發白,口吻焦急地在叫她,在她面前揮手。

她有些迷惑地看着她,想開口問阿心,這是怎麽了?

卻只看到阿心驟然驚慌的眼神以及感受到自己失力的四肢,眼前的畫面從人物變成了米白色的天花板。

一切天旋地轉。

在閉上眼睛的最後一刻,只剩了腦海裏矗立的一個念頭——黎安,她要去找黎安。

-

叢音帶路,兩人緩緩上山坡。

一開始随行的還有一個混血女孩,金色頭發,對季晚時不時瞥來幾眼,眼中有不放心的敵意。

叢音拉拉她的手,踮腳湊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

那混血女孩不情不願地停下腳步,順從地等在底下。

越向上走,越顯荒涼,鳥鳴聲漸大。

行至山頂,叢音突然停下來,回頭看她。

季晚有了一個預感,劇烈的心悸席卷了她,讓她不敢擡眼去看。

墓碑就藏在一棵巨大的椿樹後,是一個很小很幹淨的灰色墓碑。

上書:沈黎安。

這是叢音以學生的名義給她立的,上面只有一個簡單的姓名,沒有其他信息,也沒有照片。

叢音開口介紹:“就是這裏了。”

叢音上前一步,娴熟地将一束鮮花獻上,又将之前枯萎的花清理幹淨。

一段時間沒人來,幾場春雨過後,墓碑附近長出一圈毛絨絨的小草。鮮活、翠綠,絲毫不知自己生長之處到底是怎樣的一個場地。

叢音說:“這是衣冠冢。當時黎安姐不想留下任何東西,骨灰就灑進後面的山林了。”她說着,擡頭指了指後面茂密葳蕤的樹林。

叢音又說:“但我想總要留下一點什麽東西吧,讓人記得她來過這個世界。即使只是一個小小的墓碑也好。”

季晚突然冷冷打斷她:“多此一舉,她根本不需要。”

“你只是擅自做決定,感動自己。”

即使叢音脾氣再好,此刻心裏也不由地浮現出一股怒氣。

她心想,黎安姐居然喜歡這樣一個人!

卻聽到季晚接着說:

“她這麽愛音樂,她永遠活在音樂的世界。她的音樂足夠讓人記住她。”

季晚直挺挺地站在墓碑前,茫然地盯着墓碑上僅有的三個字。

沈黎安。

她蹲下,手指拂過那三個冰涼的字,喃喃道:“好涼。”

又後知後覺似的問:“這裏面沒有她的骨灰?”

叢音再次搖搖頭。

季晚卻根本不需要她的回答,站起身,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地蜷起,語氣有些冷硬:“那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不是随便來騙我的?”

問出來最想問的問題:“黎安真的死了嗎?”

一聲聲質問,讓叢音啞口無言。

季晚卻越說越有信心,振振有詞:“沒錯,她根本就沒出事,要不然她怎麽不去找我?我的海報貼的到處都是,只要她想,就能找到我,她為什麽不來找我?”

叢音心裏浮現出一股巨大的荒謬感,她擡頭看向季晚。

季晚卻突然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哈了一聲:“我知道了,沈黎安根本沒死,對不對?”

叢音無言以對,沉默地看着她。

季晚一聲接一聲,明明是笑着,一顆顆碩大的淚滴從眼眶中飛快滾落,砸在翠綠的草葉上,滾動間似一顆顆安靜的露水。

她死死盯着那三個字,咬牙切齒道:

“她怎麽會離開呢?”

……

新一年,發生了許多事。

最令人熱議的是,新人歌手叢音橫空出世。同年,其發表的單曲斬獲當年最有含金量的音樂獎項。

叢音作為練習生三年,後來通過一檔選秀節目c位出道。

現在兩年過去,她所在的女團将要解散,叢音正處在轉型的關鍵時期。

這個獎項來得正是時候。

別的不說,至少讓她的星途順遂了不少。

随着粉絲越來越多,不少人開始考古叢音出道的視頻。

考古着考古着,漸漸湧現出一個聲音,她有點像沈黎安。

沈黎安是誰?

聽到這個名字,大多數人都很茫然。

但是叢音的粉絲們倒都挺熟悉的,一是叢音經常在公開場合提到這個名字,二是叢音今年發的專輯,作曲大部分是沈黎安。

有人貼心進行了對比,兩人都曾是大熱女團c位。

聲音類型也有些相似。

最重要的是,兩人長期合作,關系很好。

又有人接着挖掘,進行了一個詳細的統計,不統計不知道,原來很多耳熟能詳的歌都是她由作詞作曲,或者是由她經手制作的。

好像是從前親手種下的種子,細心呵護,如今終于被人看到。

自此,迎來了井噴式的爆發,沈黎安這個名字紅了,雖然有些遲到。

緊接着,前隊友陳芮借合同要挾打壓沈黎安的事情也被爆出來,陳芮所在的公司遭遇了一波打擊,開始走下坡路。

陳芮從此也在圈裏查無此人。

直到熱度逐漸消退,被人爆出陳芮的父親,公司董事之一因涉及職務侵占等罪名被收押。

陳芮這個名字才短暫地有了讨論度。

但圈內人看出了名堂,這次沈黎安的重新爆紅,是有人在背後做了推手。

從一開始個別水軍下場引導,到後來順勢而為的宣傳。

只是目的讓人有些想不通,為什麽呢?

或許是叢音的對家?覺得她最近太紅了?不應該啊。

但這些猜測壓根沒人在乎,叢音已經成功轉型,每天忙到飛起。

除此之外,她還有重要的任務——把沈黎安留給她的那些作品,由季晚監制,讓它們一首首面世。

……

又一年。

叢音在拍攝歌曲錄制花絮時,鏡頭一不小心帶到了季晚。

穿着一件黑色毛衣,頭發半長,安靜消瘦,臉上的線條因為嚴肅的表情而顯得銳利。

這個短短兩秒鐘的鏡頭,讓粉絲們欣喜若狂。

這兩年季晚逐漸退居幕後,粉絲們不是沒有怨言,只是季晚每年都有新歌發行,質量有保障,只是鮮少在鏡頭中露面了。

粉絲們漸漸也就不說什麽了,甚至還能安慰自己,看,我喜歡的歌手就是這麽有性格。

如今看到了幾秒的露臉鏡頭都已經很滿足了。

有粉絲讨論

——只有我注意到了嗎?錄音棚啊!是不是又要發新歌了?!今年好高産啊!

——贊同樓上,這應該是今年最後一首。

這是季晚今年的最後一首歌,也是往後發行的最後一首歌。

同樣也是沈黎安的最後一首作品。

一改以往的曲風,溫柔哀傷。沒有mv,只有一首簡簡單單的歌。

随着歌曲結束,幕後人員名單又重複放出了一遍。

演唱:季晚

作詞:沈黎安

作曲:沈黎安

有關沈黎安的消息一直都是一個迷,有人說她死了,但層出不窮的新作品又證明她應該活着。

有人覺得,從來沒見到她露面,流量越來越大,怎麽不趁機複出?

從來沒人替她宣布死訊。

讨論愈演愈烈,最後竟然成了網友口中的一個謎團。

……

又一年,叢音從繁忙的行程中擠出一天時間來祭拜。

猝不及防地和季晚相逢,她正在喂鳥,身後是那片熟悉的山林。

那是一只體型中等的白鳥,身後拖着長長的白色尾羽,靈動可愛,正低頭忙着啄食季晚手裏的鳥食。

叢音這半年忙着轉型,行程頗多,幾乎沒見過季晚。

她原來是想勸季晚看開點,話沒開口,先被季晚的模樣吓了一跳。

季晚比從前更消瘦,伶仃立在山林中,讓她一下想到了一個成語:形銷骨立。

她好像一頭紮進了某個偏執的胡同裏,沒人能把她叫醒,除了沈黎安。

但沈黎安已經死了。

叢音那些話一下就說不出來了。

她私心想:這個世界上能夠多一個人,和她一起銘記着沈黎安,這真是再好不過了。

她沉默下來,不再開口。

她思緒飄遠,忍不住想到,倘若有一天自己猝然離開這個世界,會不會有人記得自己呢?

或許有的吧,畢竟她有一大把粉絲。

但十年,二十年過去,誰又還會長情地記得她呢?

問題還沒想完,她腦海裏悄然浮現了一張女孩的面孔,她已經有答案了。

所以,自己是她們愛情裏的局外人,根本沒有任何資格勸她走出來。

季晚卻看她一眼,突然冷冷道:“你夢見過她嗎?”

實不相瞞,最近幾次見面,叢音有點怵她。

明明季晚什麽都沒有做

就像你知道,她沒什麽可以抛去了,孑然一身,所以對一切都不在乎、不關注,這樣一副空洞消瘦的模樣,近乎陰冷。

叢音幾乎想不起來,第一次見她是怎樣的模樣了,是怎樣的功成名就,光彩加身。

叢音收回思緒,微微點頭,“偶爾會。”

季晚沒說話,似乎在思索,片刻,茫然開口道:“我一次都沒有夢到過她。”

她閉上眼,又很快睜開,眼中是真實的困惑,“為什麽呢?”

叢音無法解答,卻又忍不住問:“你還愛她嗎?”

問完又覺得自己好像問了句廢話,季晚現在的表現明明是愛太深了。

聽到這話,季晚停頓了一下,似乎在思索,又似乎在回憶。

沉默時間太久,叢音甚至有些後悔了這個問題。氣氛一時尴尬,她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一旁正在吃食的鳥身上。

那只白鳥吃幹淨了鳥食,啾鳴一聲,轉頭撲棱棱地飛走了,毫不留戀。

季晚目光追随着那只鳥,目光幽幽,像是看鳥,又像是看人。她突然露出了一個嘲諷的笑意,這個笑比不笑更可怕:“比起愛,我更想恨她。”

恨她曾把自己拖進一場潮濕的夢境,打濕了她的衣擺。

一睜眼,四周無人,靈魂早已随夢中人遠去。

恨她無情抛下,又恨自己多情難忘。

但,我的确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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