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Red

Red

周敘白不清楚這個症狀怎麽出現的。

似乎有一天他的大腦忽然出現了某種功能障礙,他曾經引以為傲的記憶力開始衰退,尤其是和人際交往相關的模塊,率先進入空白狀态。

——卻是一個空白的,裝不進任何東西的空間。

新的印象無法進入這個空間,舊的回憶也在慢慢消失。

周敘白記不住人的面孔,又或者說,所有人的面孔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而那些已經在他腦海裏的人,也随着時間流逝逐漸淡化。

而由面孔開始,漸漸的和這些人相關的事和物,也都消失在他的記憶中。

這個世界對于周敘白,就像一幅畫滿人的清明上河圖。周敘白站在畫中間,橋中央,卻感覺記憶裏的人如橋下江中滾滾而過的江水,從他的腦海裏逐漸褪色。

變成一片白茫茫。

他被回憶抛下,被時間困住。

被這個世界遺棄了。

淩知雨好奇:“那你怎麽記得我的名字?剛剛從餐車回來時,你精準定位了我的位置。”

周敘白眼神掃過她的頭發,解釋道:“你的發色特別亮眼,短期內我可以記住。”

淩知雨微微皺眉:“所以你面對工作夥伴,朋友,甚至是家人,都是在記他們的物理特征?”

“我父母不和我住一起,每次視頻通話或者見面,他們都會穿同樣的衣服,佩戴我記得的裝飾品。”周敘白頓了頓,“我的微信裏只有他們,所以就算有時候沒有想起來,依靠備注我也知道他們是誰。”

“公司同事我多數記不得也不認識,好在我的工作不需要和太多人交流,而且每個人都會佩戴工牌,很方便。”

周敘白說這些話時很平靜,平靜地仿佛在敘述一件與他無關的事。

淩知雨拍拍他的肩,感嘆道:“那你的生活好難,需要記住那麽多東西。”

周敘白搖頭:“身邊的人都很包容我,他們對于我付出的努力要比我自己多得多,所以我的生活還是很好。”

淩知雨:“那你以後會一直遺忘嗎?”

周敘白低頭擺弄手裏日記本的封扣,很輕地嘆了口氣。

“也許會,也許不會。也許今天的事一會兒就會忘,也許明明記得很清楚的東西忽然從腦海裏消失了。”

“最開始忘記的是人,後面可能會忘記生活的本能,忘記七情六欲,成為一個空白人。”

“醫生說,最壞最壞的情況,也許有一天會忘記自己是誰。”周敘白淺淺勾起唇,嘴角的酒窩幹淨迷人,淩知雨卻覺得裏面裝滿苦澀的酒。

“也很不錯,生活像開盲盒一樣,充滿新鮮感。”他說。

淩知雨為他故作輕松的模樣動容。

“你怎麽突然對我說這麽多。”淩知雨睨他,想挑起點輕松氛圍,笑道,“剛才還拽得要命,根本不想低下帥哥高貴的頭顱。”

周敘白歪頭:“有嗎?”

他話音剛落,淩知雨滿臉的笑容霎時收斂,臉色倏地由紅轉白。

下一秒鐘,她從他身邊奪路而出,再次奔向衛生間。

周敘白迅速從包裏翻出紙巾和礦泉水,起身時遲滞一秒,轉頭看向她的座位。那瓶把白色小藥瓶安安靜靜地放在那,似乎昭示着某種他的猜測。周敘白猶豫片刻,把淩知雨藏起的藥瓶也揣進兜裏。

他站在車廂衛生間的外面,聽裏面傳來淩知雨難抑的抽泣和嘔吐聲,不知怎的心裏也揪着難受。

乘務員走上前來溫聲詢問是否需要幫助,周敘白禮貌拒絕。

大概過了五分鐘,廁所門從裏面打開。

淩知雨清洗了手和臉,水珠滴滴答答滑落,只有眼白裏的紅血絲證明她剛剛哭過。

她笑得很難看,眼尾和嘴角爛紅一片,逞強的笑容像貼在臉上的假面,搖搖欲墜。

“最近腸胃炎,容易吐。”淩知雨輕輕揭過,滿不在乎地拿着周敘白的紙巾擦手,無奈道,“當代年輕人都是脆皮,胡吃海塞習慣了,腸胃難免罷工。”

周敘白靠在車廂對面,兩人之間只有條窄窄的過道。

他沒說話,把水和藥瓶都遞給她,淩知雨接過,輕飄飄地笑:“你看這國外的胃藥一堆英文字兒,特別難認,有時候我都看不明白是一天吃幾次。”

周敘白忽然開口打斷她表演式的剖白:“兩次,飯後。”

“……”淩知雨臉上的笑容有點挂不住,她的目光在這逼仄空間裏狼狽躲閃,最終還是認命地落在周敘白的臉上。

他一如既往地沉穩平靜,仿佛能看破她的一切僞裝。

兩人對視片刻。

“跟我一起走吧。”周敘白忽然開口,“一起找零零。”

“雖然我對你的帥臉一見鐘情,”淩知雨用力捋順折騰得亂糟糟的紅發,推開他腳步虛浮地往座位走,“但我不會接受別人的憐憫,哪怕他是個帥哥。”

“沒有憐憫。”

周敘白抓住淩知雨的手腕,想阻止她離開。見她灼人目光掃過來,他又慌張地松開她的手腕。

他高大的身影堵在狹窄的高鐵過道,垂眸看她。

“我這個人不知來路,不知歸途。日子久了,可能就只剩下茫茫然連自己也不認識的一個下場。”

“淩知雨,我們兩個病的不輕的人湊在一起,沒準就能好事成雙。”他用手把貼在淩知雨臉頰的濕發掖在耳後,指腹輕輕從耳邊掠過,卻沒碰到她的肌膚。

周敘白的語氣溫柔又堅定,認真地說:“我相信,這個世界總會給我們一些負負得正的奇跡。”

淩知雨擡頭,眼圈越來越紅。

她極盡克制身體的顫抖,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強忍着沒有哭出聲。

“周敘白。”她哽咽,“我們兩個好像這美麗世界的孤兒。”

///

高鐵抵達南京南站時,已經是下午五點。

周敘白紳士地幫淩知雨推行李箱,兩人在地下出站口等到一輛出租車。周敘白想開後備箱,聽見司機師傅說:“啊喲黑漆麻烏滴,你直不弄冬滴去後面幹麽斯啊?哦呦天氣霧躁,顯得偶夾生阿曉得啊?”

周敘白:“……”

淩知雨反應很快,見司機師傅下車走過來,笑嘻嘻地說:“謝謝師傅!”

她帶着周敘白坐進後排,小聲說:“師傅是說這裏光線暗,天氣熱,不要我們自己搬行李,他幫忙啦。”

周敘白還沒從被南京話的震驚中緩過來:“你真厲害。”

“還行,畢竟我以前……”淩知雨咳了聲,“來過好幾次。”

一聲兩聲,緊接是一陣難以抑制的咳嗽。

淩知雨幾次深呼吸想把咳嗽壓回去,都失敗了。周敘白幫不上忙,光是聽她咳嗽的聲音,他就覺得胸腔發緊,仿佛喉嚨被人狠狠地掌掴過,又被用力揪着不放。

他偏頭去看,淩知雨咳嗽時細瘦肩膀顫抖不止,像破繭失敗的小蝴蝶,拼命想要飛翔,卻只能被迫原地振翅。

周敘白遞給她一瓶水:“你還能堅持嗎?不然我送你去醫院。”

淩知雨咳得臉頰泛紅,接過水抿了口:“不行,我們說好的,我一定幫你找到零零。”

“咳,明天你有什麽安排?”她問。

周敘白:“要等抵達酒店,我看過日記再決定。”

司機師傅出租車開得飛快,副駕駛的車窗搖下很低,外面濕熱的風撲進來,吹得人昏昏欲睡。

淩知雨迷迷糊糊地睡着了,醒來時只覺右肩很沉,一偏頭正好看見周敘白的黑色發頂。

司機:“把你男朋友叫醒,看看是不是自闊(這裏)?”

淩知雨小聲叫周敘白:“喂,司機師傅問你是不是這家?”

周敘白緩慢地睜開眼,眼睫上方的褶皺非常清晰明顯,靠着淩知雨的左側臉頰壓出一片紅痕,他眼神迷茫幾秒後飛速從淩知雨肩上彈起來,鎮靜道:“是這裏。”

說完,周敘白迅速付了車錢下車,從後備箱取出兩人的行李箱,杵在旁邊看淩知雨和司機師傅熟練地用南京話道別。

“走吧,你在看什麽?”淩知雨順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胳膊,“沾到髒東西了?”

“有沒有受傷?”他指着淩知雨的肩膀,眉心微皺,一本正經,“如果不舒服我們先去醫院看病,我負責全部醫藥費。”

“周敘白,你這樣顯得我很像個職業碰瓷的。”淩知雨無奈彎唇,“拜托,我又不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兩人對視幾秒,噗的一下笑出聲。

周敘白和淩知雨在酒店前臺辦理入住,兩人的房間離得很近,同一層的斜對面。

周敘白放好行李,簡單洗了臉,聽見房門當當當的響。

他開門,淩知雨頂着那頭紅發笑嘻嘻地看他:“晚上好我的旅友,一會兒出去吃還是點外賣?”

周敘白想了想:“點外賣吧,我還想做明天的計劃。”

淩知雨歪頭:“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吃嗎?”

周敘白不置可否,側身讓淩知雨進了房間。

淩知雨在外賣軟件上翻了好久,最終決定吃鴨血粉絲湯和生煎包。她把兩人份的食物加入購物車,随口問:“你吃辣椒嗎?”

“不吃。”周敘白原本低頭在翻日記本,說完繼續翻頁,又過了兩秒,他停手擡頭看向淩知雨,“你最好也別吃。”

淩知雨震驚:“生煎包蘸辣椒油可香了!”

周敘白:“我在網上查過,你吃的藥需要忌口。”

“……”淩知雨哼了聲,故意大聲說,“你這麽關心我,是不是喜歡我呀!”

周敘白已經漸漸了解她口嗨的脾性,自然沒有回答,只是回頭給了一個眼神。

于是淩知雨默默把辣椒油移出購物車,付完錢按照商量好的把賬單截圖分享給了周敘白。

AA,公平公正,合情合理。

周敘白很快把錢轉給淩知雨,然後又埋頭研究他那本快翻爛了的日記。

“周敘白,我覺得你一直找不到零零,是你的方法有問題。”淩知雨靠着沙發玩消消樂,嘴裏叼着根荔枝味棒棒糖,“六月份,有的省份中小學生即将放暑假,有的小學為了錯峰提前放暑假,南京這座旅游城市到處都是家長帶孩子極限2+1,去景點除了人腦袋什麽都看不見。你靠日記上那些線索就算把整個城市翻個底朝天,也找不到零零。”

周敘白:“那你為什麽現在來。”

“……”淩知雨坐直身體,大聲道,“喂,給你想辦法你說我幹什麽!”

周敘白轉過頭:“那你有什麽主意?”

淩知雨沖他wink,狡黠道:“一千多萬人的城市裏找一個你記不清面容的人很難,但是如果在你的記憶裏找一個你曾經非常熟悉的人,是不是簡單多了?”

周敘白默然:“依靠我的記憶力,那可能是難上加難。”

淩知雨:“我能看看你的日記嗎?”

周敘白這次只遲疑幾秒,就把日記遞了過去。

淩知雨快速地翻閱完,肯定道:“日記裏大部分都是你們出去玩的記錄,我們把這些地方重新走一遍,把你們經歷的事再經歷一遍,沒準能夠喚醒你的記憶。”

“雖然記不清楚,但根據手機備忘錄,我前幾次就是這樣做的。”周敘白看向淩知雨,“可見沒效果,因為我忘掉的東西,從來沒有記起來過。”

“有方法總比漫無目的地走好吧。”淩知雨拍拍他的肩,鼓勵道,“周敘白,去前幾次都是你單兵作戰,這次有我在一切都會不同。你要相信你自己,也相信我能幫你找到她。”

淩知雨笑眯眯:“你不是說,這世界上總有些負負得正的奇跡?”

周敘白:“那如果這樣還是找不到她呢。”

“那你選我呀,我也挺喜歡你的。”淩知雨朝他眨眼睛,“實在不行我來當你女朋友啊?”

周敘白無奈:“沒準我明天就忘了你的臉了。”

“我賦予你作為帥哥忘記別人的權利~”淩知雨滿不在乎地挑起頭發,“我們不是加微信了?現在你手機裏除了爸爸媽媽就是我,只要備注改成女朋友就行。”

她笑着靠近:“而且我的物理特征很明顯呀,紅色頭發,你會記住的。”

周敘白:“這個方法我以前嘗試過,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是我有記錄。我們不會成功的。”

“那是因為沒有和我一起呀。”

淩知雨走過來,帶過一陣荔枝味的風:“周敘白,我可是你的奇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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