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Extra】SchoolDays

【Extra】SchoolDays

人生終極大考前的那個晚上，淩知雨和周敘白在學校裏遛彎散心，順便把放在教室的輔導書搬回家。

周敘白拎着淩知雨裝書的小布包，只給她兩本薄薄的冊子抱着，讓她增加一些參與感。

“……”淩知雨神情複雜地接過習題冊，“我覺得你看不起我。”

“不敢。”周敘白笑，“書這麽重，要是因為這些書你手臂脫臼影響明天發揮，我豈不是罪大惡極。”

“你現在可是重點保護對象，零零同學。”

淩知雨哼了聲：“那這麽說應該是你比較金貴，校長都期盼你當全省高考狀元，還是我來拿。”

周敘白輕松地躲過淩知雨伸過來的手，反手在黑暗裏握住。

“高考狀元，我難道不是志在必得嗎？”

“……”

夜晚燈光昏暗，周敘白的動作也不明顯，卻成功讓淩知雨失了方寸。

溫熱的手掌包裹着她的，手指極有規律地敲着她的手背，慢慢讓淩知雨平靜下來。

站在她旁白的，是逆轉她整個人生的人。

如果不是周敘白轉學到瑞津中學，淩知雨現在應該還是個學習吊車尾，能混一天是一天的問題少女。

淩知雨的人生本來沒有方向，但因為周敘白站在這裏，像一顆鵝卵石驟然落進一灘平靜無比的死水。

她沒有方向。

他在的地方，就是她的方向。

淩知雨像一艘不知該開向哪裏的小船，周敘白是無垠海面上亮起的一束光，是她的燈塔。

于是不論艱難險阻，荊棘叢生。

她向他行。

“周敘白，”淩知雨輕輕松開攥緊的掌心，回握住他，“其實我在第一次考年級組前一百名之前，幹了一件特傻的事兒。”

周敘白：“什麽？”

淩知雨：“我去拜學校正門門口的魯迅像了。”

瑞中正門的魯迅雕像，是一衆學子的靈魂導師。

每逢重要的大型考試，期中考、期末考、大型模拟考和高考之前，都會有很多學生來這裏拜一拜，摸摸周樹人先生的腳底板，力争沾上點考試的好運氣。

曾經淩知雨是從來不屑來這裏的。

如今，淩知雨帶着周敘白走到這裏，指着魯迅先生腳尖前面那一小片空地——

“我當時來的時候，上面擺了小餅幹、巧克力還有果凍，那時候我才知道求保佑還得帶貢品。”淩知雨說，“我就把兜裏的兩個橘子掏出來，送給魯迅先生。”

“怕他保佑錯人，我還特意在橘子上畫了我們兩個人的頭像。”

淩知雨獻寶一般從包裏掏出兩顆已經畫好的橘子，笑嘻嘻：“這次我已經畫好了。”

“上次托魯迅先生的福，我考進了前一百。這次我更加誠心誠意，魯迅先生一定會保佑我們得償所願！”

周敘白似乎是輕嘆了聲：“不是說不在乎成績？”

原本是的。

淩知雨目前十餘年的人生中，從來沒有因為考試分數而擔憂過。

成績高低、排名前後，都沒有對她的生活造成實質的影響。

但如今有了周敘白，一切都不同了。

“誰說我不在乎？”淩知雨把兩只橘子放在魯迅先生面前，極為虔誠地拜了拜，“您老人家一定要保佑周敘白正常發揮，我超常發揮，一起去北京念書。”

“不求同校同專業，只求離得不太遠就行。”

周敘白站在她身後，噗嗤一聲笑了：“你這願望還算樸實無華。”

淩知雨：“我只是比較虔誠。”

說完，她轉過頭看周敘白，擔憂道：“要是我考得不好怎麽辦啊？”

“你可千萬不要像小說裏那樣，為了我少答一道大題故意滑檔！”

“你一定要把卷紙上的空白地方都寫滿！！！”

“零零，我是理科生，寫不了那麽多字。”周敘白認真說道，“就算是有解題步驟，也用不了幾行字。”

“……”

見淩知雨不說話，周敘白又輕輕拉起她的手，捏了捏，“我們兩個都會考的非常好，畢竟魯迅先生看着呢。”

“零零同學才是要把卷紙寫滿，知道嗎？”

淩知雨哼了聲：“我當然知道，寫上公式和‘解’字都是有分的！”

///

高考來得快，結束得也同樣快。

學生們幾百個日日夜夜的努力，就被短短兩天的考試所決定。

最後一科考的是英語，是所有科目裏淩知雨最有把握的。寫完英語作文，她甚至餘下二十幾分鐘的時間放空自己。

昨天的語文考得很好，理綜雖然難，但是周敘白說過，以她現在的水平，如果覺得理綜試卷難，那超過八成的考生都會面對試卷手足無措。只要淩知雨心理狀态好，她就成為前百分之二十的候選人。

心理戰術，不戰而屈人之兵。

上午的數學也沒有想象中的難，她及時取舍，甚至有時間嘗試解開最後一道大題的第二小問。

又到現在的英語。

淩知雨在心裏算了算，大差不差，應該可以去北京。

她沒想好學什麽，但周敘白大概率會學計算機通訊之類的，他很感興趣。

淩知雨搖搖頭，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念想暫時清空，又沉下心來檢查一遍答題卡和作文。她看完作文的最後一句話時，恰巧聽到考試結束的鈴聲。

監考老師立刻起立宣布考試結束，考生們紛紛放下手中的筆。

從淩知雨的位置看過去，有人釋然、有人深呼吸、有人臉色難看泫然欲泣、有人喜氣已經泛上眉梢。

不論如何，這些人包括她和周敘白的高中生活，都在這一刻畫上休止符。

淩知雨心情平和地收拾好書包，朝考場外面走。

校門口等了許多家長，有許多穿着旗袍的媽媽，有穿着相聲大褂的爸爸，有穿中山裝的爺爺姥爺，有搖旗吶喊舉着姓名牌的奶奶姥姥。

有人敲鑼打鼓，不論成敗慶祝少年的蛻變。

有人淚流滿面，緊緊擁抱奔跑出來的少女。

每個人都有家長。

只有她，無人等候。

淩知雨把手機開機，裏面嗡嗡跳出幾條信息，是崔如霜發來的。

【寶貝小雨考試加油！媽媽和爸爸有事情不能去校門口等你，你考完試就先回公寓，接下來的時間好好休息放松放松。】

【媽媽給你轉了幾千塊錢，不夠跟媽媽說。】

【不論結果如何，小雨都是媽媽最棒的寶貝！】

她習慣性地回了個好，然後去對面的奶茶店買了兩杯多冰的水果茶，等周敘白出考場。

雖然沒有人等她，但淩知雨希望周敘白出來時，能看見她在等他。

周敘白出來的時間很晚，大概所有考生和家長都散去了，他才從裏面走出來。

淩知雨早就等的心焦緊張，連忙小跑過去：“你怎麽這麽晚才出來？考得怎麽樣？”

周敘白挑了下眉：“這麽擔心我啊。”

淩知雨打了下他的胳膊：“別賣關子。”

周敘白：“正常發揮，每場考試都提前四十分鐘答題完畢，試卷整體來說不算難，有的題确實有巧思，很有趣。”

“出考場晚是因為遇到了校長，他緊張兮兮地拉着我聊了半天，旁敲側擊地問我的考試情況。”

淩知雨：“那你怎麽說的。”

夏天的風來的正是時候，吹在周敘白身上，揚起他額前的發絲，鼓起他白襯衫的衣角。

他的笑容和着清風，是少年時期最為珍貴的意氣風發。

“我說，”周敘白攬過淩知雨的肩，低頭喝了一口她手裏的水果茶，“校長，做好準備接受采訪吧。”

周敘白的體溫瞬間襲來，連帶着他身上好聞的味道幾乎把她整個人包裹住。

周敘白從沒做過這樣失了分寸的事，攬着她，親密無間地喝同一杯飲料，不是他平常會做的事。

淩知雨因而感受到了他此刻的快樂，周敘白的從沒有過各種誇張的情緒，他的興奮與快樂，通過跨過和淩知雨的界限來表達。

是貼在肩膀上的滾燙手心。

是間接接吻的吸管。

是他攬着她，慢悠悠走在夕陽日光下，溫聲問她今晚想吃什麽菜。

是他們心照不宣地貼近彼此，相視一笑時熱切的眼神。

是對方眼中，充滿希望的未來。

///

每一個高三生都沒想過，高考結束後還有新一輪的考驗在等着他們。

估分、選專業、報學校，每一個選擇都事關人生發展，比無休無止的書山題海更讓人焦灼。

淩知雨收到班級群裏關于報志願的提示後，給崔如霜打了個電話。

手機裏是忙線聲，過幾秒就有冰冷的機械女聲告訴她暫時無法接通。

她又撥通了淩東海的電話，這次幹脆是關機狀态。

淩知雨感覺到一絲為微妙的違和感。

雖然崔如霜和淩東海平時也忙，但不會像這一年多來如此的放養她。尤其是淩東海，最關注她過去稀爛的成績，總是因為分數和名次和崔如霜吵個沒完。

可現在高考結束後已經過去了一個星期，他都沒有過問她的成績。

叮叮——

崔如霜打電話過來。

“喂，媽媽。”淩知雨仰躺在大床上，“要報志願了，我想問問你和爸爸的意見。”

“居然要報志願了嗎，時間過得好快。”崔如霜那邊的聲音很嘈雜，“你去學校問問老師，還有你那個在對門的同學，一直輔導你學習的，問問他的意見。媽媽給你再轉點錢，請人家吃飯，這一年多對你多關照呀。”

“哦，”淩知雨翻了個身，“不問問爸爸嗎？他一向很關心我的學業。”

“你爸最近，沒時間。”崔如霜聲音有點空，“他最近在忙公司的事，你自己多打聽吧。”

電話那邊傳來一陣奔跑的聲音。

“媽媽這邊忙，晚點再聯系。”

“你多注意身體，挂了。”

淩知雨幾乎氣笑了。

高考報志願要她自己去打聽，她向誰打聽？就連劉黎安估出那麽一點點可憐的分數，她家裏人都在緊鑼密鼓地幫她整理去年的排名，篩選合适的學校和專業。

怎麽輪到她這裏，又成了沒人管的小孩。

原來不論她成績好還是成績壞，他們的态度還是一樣的。

淩知雨喪氣地帶着學校發的報志願參考書，用指紋打開了對面周敘白的家門。

他正對着落地窗外打電話，灰色沙發上放着一本外文書，茶幾上放着半杯咖啡。

淩知雨把參考書放在沙發上，自己去廚房熟門熟路地翻出周敘白給她買的瓷杯，用微波爐叮了一盒純牛奶。

冰箱裏的冰牛奶變成熱牛奶，在瓷杯裏冒着騰騰熱氣，表面還結了一層薄薄的奶皮。

淩知雨低頭喝了一口，暖流順着食道一直抵達胃部，舒服。

“怎麽喝熱牛奶？”周敘白不知什麽時候挂掉電話到她身後的，“現在外面三十度，零零同學。”

“還是身體不舒服了？”

“都沒有。”淩知雨看了眼外面的驕陽，面無表情地說，“我心裏涼，喝點熱牛奶暖暖。”

周敘白了然：“剛和崔阿姨通過電話？”

崔阿姨三個字，徹底點燃了淩知雨。

她像一個炸開的熱水鍋：“對，就是你崔阿姨！她要我報志願的事自己出去打聽！我爸也不管我！”

“怎麽會有這麽省事兒的父母啊！學習不管，吃穿住行不管，什麽時候高考，怎麽高考，高考考什麽更是通通不知，現在到了報志願的節骨眼，他們還是不管我！”

淩知雨委屈地紅了眼睛：“一年多了，我都沒見過他們幾次。甚至今年過年就只來給我送了兩盒餃子，之後就再沒見過了。”

“要不是他們給我打錢，我都要懷疑我的父母到底存不存在！”

周敘白拉着淩知雨的手，溫聲說：“你知道剛才是誰給我打電話嗎？”

淩知雨搖頭。

周敘白：“我媽。”

周敘白的父母在淩知雨眼裏是非常神秘的，如果不是偶爾他們會通電話，淩知雨會以為他們是周敘白臆想出來的。

或者他們在某個情報組織裏上班。

淩知雨只遇到過一次他們通話的情況，給她的感覺像是周敘白在給領導彙報工作情況。

“我媽打電話來問我以後的考慮。”周敘白說，“關于我未來的職業發展，我說完後她不是很滿意，說稍後會讓秘書拟一份詳細的發展規劃給我，要我照做。”

周敘白苦笑，“我過一陣子還得繼續跟她抗争。”

淩知雨震驚：“偶買噶。”

“我家人整體的情感氛圍比較淡薄，溝通交流都是這樣的情況，只要保證彼此還活着、健康，其他的精力就都用來追求事業有成。”

“只要我有一個光明的未來，他們不在乎我在哪裏上學、和誰當朋友、每個月花多少錢、有什麽樣的愛好。”周敘白頓了頓，“包括和什麽樣的女孩在一起。”

他故意逗淩知雨，“就算現在你點頭，我要帶着你去登記結婚，我爸媽也只會告誡我們不要太早生小孩，雙方都要以事業為重，然後要走你的銀行卡號，給裏面打上幾十萬見面禮。”

淩知雨：“……你好慘，你慘得讓我覺得自己沒有那麽慘了。”

周敘白走近些，把人輕輕擁進懷裏：“雖然你是和我一起過的年，但是崔阿姨偶爾也會跟我聯系，問我你的近況，有沒有好好學習。”

淩知雨完全不知道他們聯系的事，驚訝道：“那她為什麽不直接問我？”

“可能是你剛剛進入學習正軌，她怕打擾你。”周敘白摸摸她的頭，“過年時我們吃的餃子，就是你拿回來的那兩盒，是她親手包的。”

“……”

過了幾秒，淩知雨從周敘白的懷裏擡起頭，別扭地問：“那，怎麽報志願啊？”

周敘白微微一笑：“你不用太擔心，這周我對你的成績估算後已經對北京一些學校做了充分的背調，做好了一份研究報告，正好給你看看。”

淩知雨感動：“字數很多嗎？”

周敘白：“還好，不到十萬字。”

淩知雨：“……”

放我走。

在周敘白家被迫研究了整個下午加晚上的研究報告，淩知雨多少對自己的未來有了點規劃。

既然崔如霜和淩東海都忙，作為一個即将成年的人，就要為自己的未來負責。

畢竟她的未來裏還有周敘白。

在她生日當天，淩知雨完成了志願填報，和朋友們約好了晚上去海邊篝火晚會，居然還在上午收到了崔如霜的電話。

她忙碌的父母，終于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想和女兒見面了。

淩知雨換上了漂亮的白裙，去理發店剪了新發型，迎接她無比美好的生日。

能在十八周歲這一天見到父母、見到朋友、見到周敘白，這是淩知雨生命裏最快樂最幸福的一天。

中午，淩知雨哼着歌回到了別墅裏。

空氣裏飄蕩着奇怪的味道，像是消毒水和中藥混在一起的氣味。

別墅裏沒什麽生氣，反而有種頹靡枯萎的破敗感。

淩東海和崔如霜就在沙發上坐着，見她進來，崔如霜先是紅了眼睛，又哭又笑地跑過來擁抱她：“小雨回來了。”

淩知雨：“嗯。”

崔如霜：“小周跟我說你高考考得不錯，他也把你們兩個想填報的志願告訴我了，都挺好的，不過都是在北京？”

淩知雨點頭：“我想去北京上學。”

崔如霜笑：“小周是不是也去北京？”

淩知雨臉上泛起點不自然的紅暈，很輕地嗯了聲。

“過來坐，小雨。”淩東海說話的聲音很沙啞，轉過來看她時的臉色也不好。

淩知雨走過去，坐在他對面不遠不近的位置。

淩東海：“報志願的截止時間是什麽時候？”

淩知雨：“今天中午十二點，我已經填報好了。”

淩東海：“都是北京的學校？”

淩知雨：“是。”

淩東海擡頭看了她一眼，咳了一聲，川字眉頭皺起：“改了，去南京。”

淩知雨一愣：“你說什麽？”

淩東海聲調高了些：“去南京，不去北京。”

淩知雨皺眉：“為什麽？我需要理由。”

淩東海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嘴角：“我是你爸，我想讓你幹什麽你就要幹什麽，我管你吃管你穿管你住，你還想不聽我的話？”

崔如霜柔聲過來勸：“東海，你上樓休息會兒，我和小雨說，她會理解的。”

淩東海哼了聲，上樓休息去了。

淩知雨：“憑什麽他要我改，我就必須得改？高中三年都沒怎麽管過我，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未來規劃，他憑什麽橫插一竿子？！”

崔如霜嘆了口氣，聲音晦澀：“小雨，你爸爸他現在身體不好，你別跟他生氣。”

“我們兩個這一年多把你扔在瑞中那邊的公寓裏，不是你以為的一心鑽進錢眼裏，把你忽視了。”崔如霜眼裏泛起淚花，“你爸爸他确診胃癌了，晚期。”

空氣安靜了一瞬。

淩知雨的頭嗡嗡地響。

胃癌是什麽。

癌症，生物課上講過，是治不好的。癌細胞會擴散，會無限再生，會全方位侵蝕人類的身體。

淩知雨深呼吸：“什麽時候開始的。”

崔如霜：“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兩個都在外面拼事業，就是有一陣子他總說胃不舒服，胃疼，反胃吃不下東西，我們都以為是普通的胃病。”

“飲食不規律、過度勞累、酒精攝入過多、脾氣暴躁……很多原因都是誘發因素，直到發現的時候就已經來不及了。”

“怕影響你學習，這一年多他不讓我告訴你。”崔如霜眼淚掉下來，“他還是很心疼你，只是不會表達。”

淩知雨強忍住眼裏的淚，問道：“那和不讓我去北京有什麽關系？”

“你爸他活不過一個月了，他在南京有做生意的好朋友，可以多照顧照顧你。”崔如霜頓了頓，“南京有一所學校是你爸爸年輕時候的夢想，他沒有機會了，也許想讓你去。”

“媽媽，我們需要認真和他溝通。”淩知雨強行鎮定下來，“我已經長大了，過了今天我就是成年人，我可以照顧好自己，也可以為自己的選擇負責任。”

“他有他的夢想，我也有我的未來，他不能強行把這些施加在我身上。”

她頓了頓，“最後的日子，讓我爸住院吧，随時監測，萬一有轉機呢。”

“我會天天陪他。”

崔如霜看了眼表，拍拍淩知雨的手：“沒事兒，小雨，你爸爸可能也只是一時的想法。我們都會尊重你的想法，現在時間已經過了，沒辦法更改志願的。中午爸爸媽媽帶你出去吃頓大餐，慶祝你的十八歲生日……”

她話音未落，就看見淩東海站在樓梯的拐角。

他俯視着他的妻子和女兒。

“我改完了。”淩東海臉上挂着勝利者的微笑，“改成南京我最喜歡的學校了。”

見樓梯下兩個人呆若木雞的臉，他又強調一遍：

“小雨，你的志願，爸爸改完了。”

那聲音像從地獄傳來。

淩知雨只覺地耳朵一陣刺耳的嗡鳴，心髒驟縮，什麽也說不出來。

志願。

被改了。

北京，變成了南京。

她和周敘白。

即将沒有未來了。

等緩過神來時，崔如霜正抱着拼命掙紮的她，朝淩東海怒吼：“你瘋了嗎！這麽重要的事為什麽不跟我商量好！”

“小雨拼命學了一年，你怎麽這麽不重視她的勞動成果！”

“你怎麽能登進報名網站！”

“啊。”淩東海說，“小雨的每個賬號密碼都是一樣的，我都知道。”

淩知雨看向笑得神經質的淩東海，心中五味雜陳。

這是她的爸爸。

她即将失去的爸爸。

他患癌症她卻不知，他在病床上苦苦掙紮時，她在心裏埋怨他對她的疏于關照。

可她也沒有主動給淩東海打過一次電話。

這是她的爸爸，改了她志願的爸爸。

他沒有第一時間上來擁抱她，沒有祝她十八歲成年快樂，也沒有訴說這一年多和病魔抗争時有多想她。

他在樓上俯視她，像吐信子的毒蛇，冰冷的蠶食她的未來和夢想。

她好不容易有的未來。

她熬了幾百個日日夜夜，盼望着能和周敘白一起走進北京，去奮鬥，去努力時。

淩東海只是動動鼠标，就把所有的一切毀了。

“媽媽。”淩知雨聲音很輕，“你放開我，我什麽也不做。”

“我只想說一句話。”

她看向淩東海，又慢慢轉向崔如霜，蒼白嘴唇顫抖，眼淚唰的一下落下來。

淩知雨臉上露出絕望又悲涼的神色。

“今天是我十八歲的生日，你們叫我過來，我特別開心，這一年來我很想你們。”

“原本這是我最快樂的一天。”

淩知雨朝後退，退到大門口。

她死死地盯着淩東海。

“爸爸，你死後我不會為你流一滴眼淚。”

“我好恨你。”

///

晚上的篝火party，淩知雨還是如約去了。

所有人都發現了她的不尋常。

整晚都在沉默，只是大家舉杯慶祝時，她會倒滿一大杯調味酒，咕咚咕咚往嘴裏灌。

陳青絮想問淩知雨的情況，被周敘白和楚昭攔下。

後來，周敘白讓楚昭帶着大家圍着篝火跳舞，他自己拿着酒，拉淩知雨沿着沙灘散步。

“這是瑞津最漂亮的海灘，如果白天來，你能看見腳下的白沙非常細軟，比灰塵大不了多少。”周敘白拉着淩知雨的手，溫聲說，“酒喝太多了，吹吹海風會舒服些。”

淩知雨沒說話。

她繼續往前走。

周敘白卻停了下來，過幾秒後又追上去，攔在她面前。

“我不清楚你為什麽不開心，如果你不想講出來可以自己消化，但我更希望你講給我聽。”周敘白指着天上的月亮，“月亮那麽漂亮，不該有烏雲。”

淩知雨吸吸鼻子，望着天空上皎潔月光，聽着海浪拍打沙灘，感受溫熱海風拂過臉頰，更想哭了。

月亮那麽漂亮，可她即将失去她的月亮。

忽地，一條項鏈垂在她眼前。

鑽石月亮的彎度裏卧着一顆璀璨的星星，閃亮無比，像是天上的月亮被摘到她眼前。

“送給你的成年禮物。”周敘白語氣極溫柔，“零零，生日快樂。”

淩知雨既感動又不安，她不知道怎麽跟周敘白說。

說我其實報了南京的學校，根本沒想跟你去北京。

還是原原本本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訴他，讓他原諒自己，把兩個人青春的悸動與喜愛葬在這片海裏，然後各奔東西。

結果是既定的，做什麽解釋都無比蒼白。

她和周敘白的緣分，到這裏為止了。

“喜歡嗎？”周敘白繞到她身後，“我給你戴上。”

“不，不用。”淩知雨倉惶地轉過身，拼命搖頭，“我不要。”

說完，她眼淚就落了下來。

她沒辦法面對周敘白，沒辦法直視那雙漂亮的黑眸，只能盯着陷進沙灘裏的自己的腳尖，泣不成聲。

“周敘白，我沒辦法去北京了。”

“我爸他改了我的志願，我要去南京了。”

淩知雨說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邊哭邊等待周敘白的最終審判。

等他大發雷霆，怒氣沖沖說她長達一年之久的欺騙。

說她根本不喜歡他，就是在把他當工具人在利用，騙他的早飯，騙他的一對一補習，如今榨幹了他的剩餘價值，就棄如敝履。

說她背叛，說她欺瞞。

等他無比冷漠地退後，把她一人落在這個潮濕的夏夜，流落在無盡的海風裏，他們自此不再相見。

“你啊。”

她等來了一聲，周敘白溫柔地嘆息。

“這點小事，哭什麽。”

周敘白：“那所學校怎麽樣？”

淩知雨：“……還不錯，是我的分數裏，差不多能去的最好的學校。”

周敘白：“專業定了？”

淩知雨：“我爸選的公共管理，服從調劑。”

周敘白點點頭，走上前把項鏈給淩知雨戴上。

“當初選志願的時候我就在想，只把你框在北京，太不公平了。以你的分數，如果把目光放在全國，可能有更好的選擇等着你。”周敘白輕輕擦掉淩知雨臉上的淚痕，“北京不是唯一解，你的未來不是唯一解。你不來北京，分開也不是我們的最終解。”

他淺笑，安撫地捏着她的掌心：“零零同學，怎麽被我訓練了這麽久，解題思路還是一根筋？”

淩知雨怔怔地看着他，茫然地抽噎着。

“我們可以異地戀嘛。”周敘白把人擁進懷裏，溫聲說，“北京和南京不過一千多公裏，飛機兩個小時，高鐵四個半小時，想見面就随時能見面。”

“還是說，”周敘白故意眯起眼，逗她，“零零沒有想過和我異地戀？”

淩知雨：“網上說，異地戀很難堅持，我以為你會不願意。”

周敘白：“然後呢。”

“不願意，”淩知雨頓了頓，小聲說，“不願意之後，就會放棄我。”

她惶然擡頭，正好對上周敘白黑亮的眼睛。

他眼裏有明亮笑意。

“我這個人最不相信的，就是存在唯一性。萬事萬物都有替代品，你喜歡的小貓筆壞了可以再買一只，家裏的碗碟打碎了也可更換，就連算題，通往正确答案的也不會只有一條路。”周敘白說，“替換品和無數個PlanB，讓我感覺安全。”

“因為唯一代表着不可替代，無法更改，一旦失去了就無法再次擁有。這是将掌控權交予提供唯一感所屬權的人或物，即我的人生被他人操控。”

“我的心跳、我的脈搏、我的呼吸，都會因為這份唯一的更改而不受控。”

“你就是我遇到的那份不可替代的唯一。”周敘白極為虔誠地注視着淩知雨，指腹輕輕撫上她脖頸的吊墜，“你是我的月亮，我是圍繞着你的星星。”

“我永遠仰仗你的光芒生存。”

“淩知雨，我願意将我生命中唯一的掌控權，送到你的手上。”他低頭吻住她的嘴角。

“就算生命走到終點，我也不會放棄你。”

///

因為周敘白認真地剖白，淩知雨的情緒漸漸好轉，兩個人坐在沙灘上吹風看海，在月光下共飲同一瓶調味酒。

“那如果我們異地戀，你以後會經常來南京看我嗎？”淩知雨托腮，“我媽應該不會來的，也沒有其他什麽認識的親戚在這邊。”

周敘白：“會去，有節假日就會過去找你。”

淩知雨：“那我一定好好做攻略，帶你玩遍南京！我在網上看攻略說，南京有很多很知名的景點，比如什麽中山陵、栖霞山、雞鳴寺，都是必去的，等你來了我們一起去！”

周敘白笑：“好啊，等我在北京熟悉了，就帶你在北京玩。”

淩知雨：“北京就不玩了，反正四年之後我還是會過去找你的，不管是工作還是讀研究生，我一定會去北京。”

周敘白寵溺地笑：“我都行。”

他們又聊了幾句，淩知雨感覺累，就在沙灘上躺下放松。她今天情緒起伏太大，精神消耗幾乎達到百分之百，現在只想躺下放空。

周敘白也挨着她躺下。

“哎，我還以為你會跟我發脾氣。”淩知雨嘆了口氣，給他看手機備忘錄，“我連分手文案都寫好了。”

“我路過你，像某片不知名雲彩落下的一陣雨。希望你的世界天天晴朗，而我能成為一陣又一陣，光臨的陣雨。”周敘白輕聲念出來，而後在她頭上胡亂地揉了一把，“行，有文采啊，零零大作家。”

“那怎麽辦啊，當初傳言高嶺花被霸王花摘下來的時候，全校沒有一個人相信。”淩知雨說，“還是劉黎安沉痛地表示她親眼所見之後，才坐實了我采花的罪名。”

“誰能想到你也會将就呢。”

“我從不将就。”周敘白感嘆，“能讓我退步的，也只有你了。”

淩知雨望着天，忽然說：“你說我們以後會怎麽樣？”

周敘白：“你指多久以後？”

淩知雨：“就是，十年，二十年。”

周敘白笑：“不錯，已經開始做未來規劃了，我很欣慰。”

淩知雨偏過頭：“所以你考慮過嗎？”

“原來做過都在北京的計劃，現在你去了南京，計劃會進行微調，但不會差很多。”

“四年之後你可以選擇工作或者讀研，如果對本科的專業感興趣，我很有可能會繼續深造，以後做研究。”周敘白頓了頓，“至于生活上，大四畢業之後，我應該會在你的生日求婚，然後我們持證上崗。”

“我不是很喜歡小孩，如果你接受丁克我們就養條小狗，比如你很喜歡的雪納瑞。如果你想要小孩，我們就生一個，然後養一條金毛，讓它來帶孩子。”

淩知雨噗嗤一聲笑了：“哪有讓狗帶孩子的。”

周敘白很嚴肅地推了推并不存在的眼鏡：“零零同學，我不希望未來出現任何意外因素，影響我們兩個人的生活。在我的生活中最重要的就是另一半，其他都要排在後面，我希望你也是。”

“好好好，我也是，我也是。”淩知雨像哄小孩一樣應聲，“那再然後呢？”

周敘白微微思索：“再然後就順利度過下半生，我對你沒什麽要求，只要你天天快樂，健康平安，愛我，就行。”

“哦，如果到去世的那天，我希望我們能一起離開，畢竟把誰單獨留下都非常殘酷和痛苦。”

淩知雨聽了連連搖頭：“不行不行，一定得是我先走，憑借我的理智沒有辦法在你離開了之後，再處理任何事情。”

“……喂，我說你們兩個，聊得是不是太長遠了。”楚昭和陳青絮不知道什麽時候沿着海灘走過來，站在他們面前，“什麽死不死的，咱們四個都得長命百歲，活到天荒地老，向天再借五百年！”

陳青絮笑着拍了下楚昭的肩：“別瞎說，都成妖精了。”

楚昭謹慎點頭：“對對對，建國之後不能成精。那咱們幾個可得低調了。”

說完，他看向還在躺着的兩人，氣笑了，“你們倆起來吧，等着我和絮絮撈你們呢？都等壽星吹蠟燭切蛋糕呢，移駕吧二位？”

楚昭和陳青絮在前面追逐打鬧，周敘白和淩知雨跟他們隔了一段距離，緩步走着。

“心情好了？”周敘白問。

“嗯，好多了。”淩知雨叉着腰，“我是打不死的小強！兵來将擋水來土掩！什麽也不怕！”

“那。”周敘白頓住腳步，溫柔地注視着她，“接下來的日子，就請我的女朋友零零，多多關照。”

海水漫上沙灘，在兩人腳邊短暫停留後又退回大海。

月光無私地照耀着這對擁吻的戀人，将他們彼此濃烈的愛意傳遞給每一顆閃耀的星星。

又把那星光，盛放在周敘白眼中。

他不要她成為路過的雨。

不管是細雨綿綿，還是暴雨傾盆，他只想她長久地在他的世界裏駐足。

周敘白接受雨落下的任何結果。

只要淩知雨愛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