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那是我的副将

第36章 那是我的副将

◎宗端◎

梁诤自知說不過沈辜, 也不欲和她無妄地鼓唇弄舌,便垂眼冷聲道:“既知戰事之秋,難道不知米鋪糧店在此亂世最易遭劫?”

“怎會不知呢,我豈是那無知小兒。”沈辜眯眼, 俄而露出笑意, “米糧事小,店主是誰才最要緊。”

“......拿去。”梁诤争辯的心思在眼光觸到沈辜滿是征塵的臉時, 沉将隐沒。

邊遠小城的小鋪子罷了, 給她又能如何。

“公子大善!”沈辜倏然站直, 拱手作揖,又從臂彎裏擡起笑吟吟的一眼, “沈辜身無長物,在此只好祝願小公子能覓得良緣, 風月長存了。”

她說完,立刻閃身,躲開扔來的樹枝。

“放心呢, 你的小命就交給我吧。”

沈辜大笑着跑走了。

剛挨過打也打着別人的程戈王苌等人正慢慢朝這裏慢慢走來。

梁诤讓梁葫蘆推着自己往前, 他俯身撿起砸沈辜的樹枝, 踹到袖口裏,盯着她的背影,有些期待落空的落寞:“她怎麽不說能讓我長命百歲呢。”

“公子,戰場上說不得壽數, 要被過路小鬼聽見的。”

“我怎不知你還信這些?”

“死人堆得像山,老奴也是不得不信。”

沉默了足有一刻之長,梁诤疲倦地揮手:“推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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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葫蘆便把他推到原先的樹冠下, 老弱病殘按排挨着, 同病相憐但好手好腳的小妹端着兩碗稀粥矮過來, 侍候幾人吃了。

沈辜做事,那便是雷厲風行,半個時辰也誤不了。

她才從梁诤腰間下了能證明是米鋪主人身份的墜子,轉身就交代王苌:“我這幾日下山一趟,你和程戈看好弟兄們,不要到處亂跑。撞到阒兵沒你們好果子吃。”

“撫安,你去阒營?”王苌伸出手阻攔,“你不能胡來啊,我們這次可救不了你了。”

“戰場上的事我有過胡來的嗎?”沈辜沒好氣地瞪他一眼,後者立馬摸頭作望天狀。

的确,小将軍瘋狂但克制,該做的一件不落,不該做的碰都不碰。

就是沒人能搞清楚什麽事該做不該做的界限在哪,時常都是沈辜做完了,大家才讷讷發現她做得絕妙之處。

臨走前,沈辜看見小妹還蹲在地上侍弄着什麽,她看見了走過去就踢了他屁股一腳。

“哎喲!”

一雙帶着怒氣的稚氣黑眸對上另一雙平靜而暗湧波濤的鳳眸。

小妹頓時萎靡抱頭,“做,做什麽啦?”

沈辜狹着眼,盯得人直發毛。

她扯開小妹抱頭的手,“你整天蹲這做什麽?”

“沒幹啥啊,我能幹啥嘛。”

沈辜踹開他,沒了小妹費心用身體做罩子的遮擋,她瞬間就瞧見了被護着的東西。

——一朵白生生嬌嫩的野花,迎風搖曳着自己可憐而嬌弱的身姿,在黝黑濃綠的天地裏純潔得這樣耀眼奪目。

“你養的?”聞聲趕來的零碎們依次用古怪的目光澆在紅臉的小妹身上。

在戰場上養花,這是什麽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小妹被看得羞憤交加,他一把推開沈辜的腿,身子撲到小野花的旁邊,扭過頭大叫:“哪條軍紀軍法不允準人養花啦!?沒有禁止我就能做嘛,我養朵花怎麽了?又沒有私通阒賊!”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養的?”

“啊?”

沈辜乜向呆愣在原地的小妹一眼,那眼之失望及漠然,讓其感到難堪和羞愧。

“我,這花我從珦城帶來的。開始沒想它能活的,誰想到栽進土裏就開花了。我想着......”

他的話被沈辜接了過去,冷酷鐵血的小将軍掉頭,把她的話摔在腳跟後:“你想着不能死,至少在花死前不能。”

“因一朵閑花而偷生至此,真是沒救了。”

她邁開的步子很大,眨眼間就消失在層層疊疊的綠葉後。

衆人只能看到一抹黑瘦的背影,以及最後那寸落在破爛的陣地裏帶着複雜情緒的目光。

沈辜似乎常常複雜地看着他們,黝黑的眼珠子烏沉沉的,飽蘸無人能理解的情緒。

多思的程戈對大家夥說,他只能由小将軍的眼想到一個遠古甚至天地之外的某種虛幻之物。

空漠的而洶湧,熾熱的而失望。

“小将軍對這個世間的一切都難過,”他回過神,打了茫然的小妹一巴掌,“可是她年紀這樣小。而你和她一樣年歲,卻只會莳花弄草。”

小妹郁悶地埋頭,他撫摸着脆弱柔滑的花瓣,自言自語:“我只想回家。”

但他是個孤兒,所以他變成個讨人厭的少年,會用各種方式搬弄和空想任何屬于或不屬于他的東西。

沈辜游走在山林之中,不出半刻鐘就到了山底。

她本想走到思歸縣去,忽然在半路看見一匹埋頭吃草的馬。

那馬聽見人聲,擡頭竟很沉靜地盯着沈辜。

一人一馬對視着,而後靠近着。

于是沈辜有了匹馬。

她跨上馬背,用半天時間趕到了思歸縣。

思歸縣情狀也蕭條,能逃的都往關內逃了,本就不繁盛的小縣如今更是十室九空。

米鋪經逃兵難民輪番洗劫,也已人去糧絕。

沈辜帶的墜子沒派上用場,這時候根本沒人還在乎一間空鋪的主人是誰。

她推開吱呀亂響的木門,灰塵像細雨一樣落下,捂嘴也止不住塵埃入喉的癢意,只好邊咳嗽邊踏進屋裏。

地上有幾只餓得瘦骨嶙峋的死老鼠,沈辜踢開它們,再踏過倒得四分五裂的櫃子椅子,最終來到鋪子的最裏面。

裏間被人搜尋的痕跡更加嚴重,每張布料都被撕開探尋有無隐藏的銀錢,地板上的每一塊地板都被翹起來找暗藏的內室。

闖進鋪裏的人終究還是什麽都沒找到,于是裏間的床和桌被他們憤怒地打砸成一堆破爛。

沈辜艱難地找到一塊還算平攤的地面,盤腿做坐了下來思量對策。

米鋪子是她的了,好歹要收拾收拾,然後再好好地待上幾天。

如果不出意外,那隊在阒營裏所見的庚兵們是這第五位将軍派來的先縱隊,專為試探敵軍實力的。

騎馬離去的斥候急着不是去保命,是要去傳遞軍情。

好啊,總算來了位靠譜點的将領。

沈辜撐着腮幫,她要如何做才能見到這個五将軍呢?

朝廷大軍一來,他們這些殘兵潰卒三瓜兩棗的,人家可能根本瞧不上。

得在人面前現現眼。

機會到來之快好像疾風,沈辜才在米鋪子安歇下兩日,就聽聞縣內稀少的人煙用喧嚣的口吻說十裏外打起來了。

沈辜摸過去,猛地拍了下那人的肩膀:“兄臺,敢問是阒賊與我大庚兵卒開打了嗎?”

“做什麽吓我一跳,”過路人撫着胸口,瞪眼嗆她:“不然還能有誰?自家弟兄打自家弟兄啊?”

尋常百姓不懂因地制宜等等軍中言論,所以不知道劍山是兵家必争之地。

他們只知道阒兵打仗很厲害,如今已打到十裏外了。

這個過路人說了這麽一嘴,思歸縣剩下的人中又開始收拾行李着手逃離。

沈辜與其謝了擾,即折身跨馬,趕赴戰場。

*

十裏外之戰規模并不算大,庚阒二方所帶兵數相當,都是一千餘耳。

沈辜趕到時,兩方都殺紅了眼,戰況如膠似漆難以分離。

她來得匆忙,未帶寸鐵,拍着馬屁股讓它往回跑後,自己便直接跑進戰場,随便扒拉了一具庚兵屍體,拿走他的長槍後,丢下句:“兄弟,對不住了。借你兵器用用。”

她的兄弟沒有發出任何意見,沈辜走一步殺個阒兵,最後她瞧見了在戰場最中的那道高大的身影,瞥見他的将軍紅氅,立刻認出那位官位不低。

她有目的地走近他,而後就在男人必會看見的範圍內大肆殺戮。

沈辜沖進來時,誰都沒料到怎麽會有個少年敢直入戰事。

衆兵就是再忙着殺敵,也不能不注意到少年的動作。

長槍出去的每一下都能帶走兩三個阒兵,她周圍的阒賊們對此不速之客恨之入骨地圍剿,卻都被她次次突圍了出來。

打到之後,庚、阒兩方的兵都看傻了,萬般血腥暴力的一場戰役被沈辜的無往不利、所向披靡搞得像場戲谑的京戲。

你根本想不出這個無名少年身上那股無窮無盡的精力從何而來的,甚至會疑心她是不是個人——是人的話卻從她臉上看不見半點恐懼,四濺的血将其淋得像個血人,而沈辜卻依舊毫無敬畏之心地大行屠殺。

她就這樣在刀光劍影裏橫沖直撞,看似毫無章法,實則步步結果一個阒兵。

阒兵們被她殺到崩潰,發出野獸般的怒吼後齊齊調轉矛頭對準沈辜。

庚兵們好算回過神,趕忙都迎上去救援。

紅氅鐵甲的将軍也來到沈辜身邊,和她背對作戰。

兩人配合得合榫合卯、天衣無縫。

幾息間又解決了不少敵兵。

但沈辜可不滿意這樣背不見臉的打法,她今天來就是故意現本事給朝廷的五将軍看的,靠着這紅氅将軍冰冷的背甲不多會兒,她又沖進敵潮,聲勢浩大地砍殺起來。

這樣頭尾不顧的打法是要付出代價的,代價就是她身上的衣物很快被劃成幾十條布條子挂在身上,好歹布衫下穿的是軟甲,還不到衣不蔽體的地步。

就是如此,她露在軟甲外的皮膚眨眼也添上許多細長的血口,而本人渾不覺痛,只顧殺敵。

眼角的餘光裏突然注意到什麽,沈辜霎時從殺場裏撤出來,兩步一躍,來到紅氅的面前,男人的臉都沒看清便扔出手裏長槍。

紅氅回頭,看見一正要對他後背放袖箭的阒兵被沈辜一杆長槍紮了個對穿,此時已死不瞑目地躺在地上了。

“多謝。”

沈辜揮手,偷暇擡頭看,一瞬間很是怔在原地。

副将?

她已死的副将宗端?!

“怎麽了?”

宗端出聲,他從未見過沈辜,所以難以透過她年輕的面龐看到其他東西。

沈辜被他眼裏露出的疑惑所驚醒,她笑了一下,“呀,您好啊。”

趁着人皺眉的功夫,她轉身又回到戰場。

戰局因沈辜這尊殺神的闖入而徹底倒向庚兵。

庚兵們鳴金收兵,大獲全勝。

沈辜被奉為上客,由宗端親自迎進主帥帳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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