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第35章

傅英辭的身影投落在兩人身上, 霍行扭頭看到他時,冷笑了聲站起來。

“都聽到了?”

傅英辭乜了眼:“聽到了。”

霍行:“我說過,我跟阿沈有段過去。”

沈萩:“你真是無恥。”

霍行:“我無恥?阿沈, 我們明明白白經歷過那麽多事, 而今我只是陳述出來,怎麽就算無恥了?你忘了自己曾為我做過什麽,你不要性命也要護着我的時候你都忘了嗎?”

他盡量用平靜的語氣對峙,說這番話的時候,他注視着沈萩, 試圖從她臉上看出蛛絲馬跡, 看到她在意他們曾經的情誼,但, 他失望了。

餘光掃向傅英辭,霍行沉聲笑道:“不在意嗎?”

傅英辭:“需要在意嗎?”

沈萩拽了拽他衣袖, 傅英辭把她的手指捏在掌中,不動聲色将人擋在自己側身後。

“別忘了,和小萩成婚的人,是我。”

“不是太子殿下。”

他精準地踩到霍行最敏感的神經上,如願發現對方的臉色郁沉下來。

“太子殿下都知道那是過去, 既是過去, 又何必在此時拿出來跟我比較,比的過嗎?普天之下誰還沒點過去, 怎樣, 難道要為了這些無所謂的過去停滞不前, 糾纏計較?

我和小萩好着呢, 我們夫妻和睦,舉案齊眉....”

霍行:“我和阿沈的經歷遠比你和她的要多。”

“又如何?”傅英辭捏緊沈萩的手, 下場的眉眼沁出幾分鄙薄,“我和小萩剛成婚沒鬩,往後我們會有孩子,有孫子外孫,子繞膝頭,成群嬉鬧。我和她經歷的,還會比太子殿下少嗎?

不急,我們年輕,還有大把好時光去虛度,怎麽太子殿下是等不及了,要做甚跳牆之事?”

霍行冷冷睨着他,面上維持的體面蕩然無存,他攥緊了拳頭,無比清楚的明白此刻傅英辭敢明目張膽同自己叫嚣的底氣來源于哪裏。

父皇的偏愛,沈家的支撐,靖安侯府以及老派勳貴門戶的擁趸。

他有比自己強百倍的底氣。

霍行終只是笑了笑,起身離開崔皇後的牌位前。

“她殺了你母親。”沈萩低聲說道。

傅英辭看着牌位上的人名,嗯了聲,并未有所動作,就在沈萩以為他要就此離開時,他忽然上前,兩手端起那牌位打量了少頃後,眸眼微微一笑,“啪”的一聲脆響,牌位摔得粉碎。

面對随之而來的宮婢,傅英辭的解釋輕淡不屑:“風太大,把那牌位吹到了地上。”

鬼才信。

但就是沒人敢置喙。

入夜後,沈萩沒有出宮,陪傅英辭守在宣明殿外殿,霍行進入時,身邊跟着個熟悉的影子,沈萩一眼便認出來,是蕭文茵。

她也回頭看向自己,幽怨的眼神充滿了說不清的情緒,惡狠狠而又不加掩飾。

上一世,蕭文茵可是隐忍到最後才露出真面目的,看來如今的霍行使她沒了安全感,竟連這點時日都不肯等了,若如此,沈萩覺得有些事壓根不用自己動手。

兵不血刃的易儲登基,才能最大程度保證百姓安穩,京外穩定。

宮婢端來湯藥,作為儲君的霍行端了過去一口口喂給霍竭治,霍竭治今日狀況不大好,半睡半醒,手不時摸向枕下,不知在确認什麽。

偏殿內,燈燭幽暗。

沈萩聽到清淺的腳步聲,正要起身,便被一人的氣息從上到下籠罩起來,她睜開眼便對上一雙陰恻恻的眸子,像是荒原裏的狼,此刻冷冰冰地望着自己。

“出去。”

霍行不但沒有離開,反而俯身朝下,雙臂環過她的身體将她抱住,像是在喃喃自語。

“阿沈,回來吧。”

他看似沒有用力,實則箍的很緊,沈萩掙了半晌沒有掙開,氣急敗壞道:“我是你弟妹。”

“不要說這些沒用的,你我心裏清楚,為何彼此走到今日境地。阿沈,我說過我不在乎,只要你回來,你還是我的太子妃,日後是我的皇後,沒人能取代你的地位。”

沈萩目光往帳外瞟了眼,聲音不大不小:“蕭文茵呢?”

霍行:“你始終介意她,對不對。”

“是,有她沒我,所以你想怎麽選。”

“非要逼我嗎?”

“你也可以都不選,我還是傅英辭的妻。”

“好,如你所願,我不要她了,這樣可好,可滿意?”

沈萩:“怎麽個不要法,明修棧道然後暗度陳倉?”

霍行氣息紊亂,看出來情緒很是激動,他像被逼到絕境的獸,瀕臨絕望境地還要苦苦抓尋可以攀附的東西,沈萩只覺得他可憐極了。

“我給她銀子,讓她離開京城,離我們遠遠的,可以了嗎?”

沈萩靜靜望着他,再次确認:“不後悔?她陪了你十年,你就這麽打發了她,真的不會怪我,不會後悔?”

“我說過,沒人能取代你,阿沈,是你不信我。”

霍行撫着她的發,一如當年她與自己彼此無間,她曾用那樣真摯的眼神看着自己,說她會一直對他好下去,不管多難,都會陪着他。霍行實在太想念那時的沈萩了,自小到大,沒人不計後果的幫過他,哪怕是蕭文茵。

可他親眼看着那場大火燒紅了半邊天,披香殿裏,她連一副枯骨都不肯留下。

他用力抱着沈萩,只覺思緒飄蕩,神志愈發激動,唇吻着她的發,手指隔着衣裳能覺出她真切的體溫。

他忽然扯開了她的衣裳,沈萩擡手,朝他狠狠扇了過去。

香氣彌漫開,他起身隔開距離,深邃的眸從她頸間挪到她臉上。

拇指撫在她眼尾,忽而扯了扯嘴角道:“你不該報複我。”

沈萩面不改色,心裏卻冷冷笑着。

“不該同我賭氣,然後嫁給傅英辭,你喜歡的人是我,阿沈,我知道你一直都只喜歡我。”

霍行的自以為是,從來都如此篤定。

沈萩還是沒說話,便讓他這般以為吧,她的手慢慢将腰下的荷包捏緊,随即不着痕跡塞入縫隙間,帳子內的香味逐漸清淡。

她攏好衣裳往外瞟了眼,提醒他道:“出去,我不想被浸豬籠。”

霍行笑,伸出長臂又抱了抱她:“我當你答應了,阿沈,你答應我了。”

沈萩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後背,悶聲悶氣點頭:“只一次,沒有第二次機會。”

霍行眸中的光霎時綻開,他捧起沈萩的臉,眼神缱绻地望着她,“我保證,不會讓你失望。”

他要親吻沈萩的唇,沈萩別過頭去。

霍行皺眉:“你不願意我親你。”

他看過傅英辭握她的手,将她鬓邊的發絲一點點抿到耳後,旁若無人地吻她額間,耳垂,還有那殷紅柔潤的唇,他嫉妒,那時想親手屠了傅英辭。

沈萩只能是他的。

“你急什麽?”

沈萩轉過頭來靜靜回望他,語氣中帶着嗔怒,“難道你這番話還是哄我?先占到便宜再轉頭不認?霍行,你把我當什麽?”

這是霍行慣用的伎倆,不問事情緣由倒打一耙,天下人都對不起他,他做什麽都是對的。

沈萩如今信手拈來,竟覺得有些好笑。

霍行神色嚴肅起來,怕她不肯信自己,便松了雙手,起身鄭重地搖了搖頭:“阿沈,我怎麽做都是錯,你不信我是我活該。”

“你難受,我不比你好過,你的心是有多狠才能點了那把火,你知道我眼睜睜看着你燒死在披香殿時,宛若刀絞一樣的心情嗎,你去了,可以不管身後人如何難受,你說我無情自私,你呢?

大婚時你我喝過合衾酒,剪過連理絲,說要一生一世永生永世在一起的。

你可以怨我,但不能丢下我,阿沈,你不能。”

受夠了。

沈萩冷冷聽着他的訴說,字裏行間還是一如前世争吵時的委屈,前世她便聽煩了,閉着眼麻木地躺着,任憑他發洩完,甩袖離開,而今他還是這般做派,可見重來一回此人還是一樣的冷血無情。

他或許喜歡沈萩,可他最喜歡的人永遠是自己。

但,沈萩琢磨了一番,決計給與回應。

“我為何恨你,你該清楚。”

霍行看着她,忽覺心頭一陣安慰,是了,若不是喜歡,若不是在意,她何必那般激烈反抗。

她終究喜歡他的。

“你等我。”

“告訴我時間,你要多久解決了她。”

霍行:“她不是普通女子,不能輕易打發,我...”

“所以,多久。”

“一個月。”

“不行。”

“阿沈,文茵她照顧我十年,對我有恩。”

“半月,若能給我滿意答複,半月後我和傅英辭和離。”

霍行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和離後沈萩和沈家都會成為他的依傍,而今的沈家與從前更是不可同日而語。

沈從山手裏的軍權,沈冒執掌着宮城近衛及戍衛大權,沈瀾手握江南一帶七成財富。

沈家能帶給他的利益,着實豐厚。

但他需得确認。

他低頭,雙臂撐在床側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沈萩,試圖從她眼中看出些心底的情緒。

沈萩當然知道他的意圖,她迎上他的目光,忽然勾住他後頸,唇送上去,吻在他嘴邊。

霍行只覺得一股熱流從唇角溢到心口,他擡手覆在唇邊,笑了笑,垂眸,唇禁不住上揚,再看過去,沈萩已經別開臉,但從微弱的光線裏,他能看到她紅撲撲的臉頰。

離開偏殿時,霍行覺得今日的風格外暖,仿佛帶着一股奇異的香甜,連步履都變得輕盈起來。

沈萩将帷帳拉攏,坐在榻上時餘光往槅扇後的屏風瞟了眼,窸窣的輕微響聲,像是小蟲在啃噬着木料,她冷冷看着那道影子,鬼祟地離開。

殿中恢複了靜谧,她想起霍行說過的話,忍不住低低嗤了聲:“真是個冷酷無情的畜生。”

......

半夜子時,霍竭治被噩夢驚醒,陳年舊事,卻又清楚地歷歷在目。

夢裏有許多個女子拿着刀找他索命,起初是崔皇後,後來是阮慧君,再後來一張張臉全都變了模樣,猙獰的可怖的,齊齊朝他紮下。

他驚慌逃跑,卻在快要掙脫的前刻,一腳掉入了懸崖。

他醒來,渾身汗涔涔的,眼睛圓睜,大張的嘴巴不斷吸氣,快要憋死的感覺讓他喉嚨幹澀。

他難受地捶胸,扯裂了垂落的簾子。

“來人,水。”

霍行睜開眼眸,看了眼帳內的黑影,起身:“父皇,兒臣在。”

“鄭良呢?”

霍行端來水,喂給霍竭治後,他忽然瞥了眼帳外,他眼睛裏仿若蒙了層布,看什麽都模糊不清,用力眨了眨,才見殿中還是那些宮婢太監,只鄭良不在。

“鄭大監去內侍局了。”

霍行見他滿臉汗水,不由問道:“父皇夢到什麽了?兒臣聽你喊了聲母後的名字。”

霍竭治若有所思地看過去,說道:“想是你母親忌日,憂思過度。”

定了定心神,又問:“阿湛呢?”

霍行接過宮婢端來的藥,笑着說道:“他在偏殿歇着,父皇要喚他過來嗎?”

霍竭治嗯了聲,道:“有話要跟他囑咐幾句,你回東宮吧,不必晝夜在此守候。”

“是。”

出了宣明殿,霍行臉上驟如風霜。

李寂悄悄跟上:“殿下,這幾日沈二姑娘跟傅英辭都沒有同房,仿佛鬧了別扭,傅英辭睡在書房有些日子。”

霍行面上淡淡,聞言輕嗤:“不是他的,強求也不得。”

李寂:“沈二姑娘寫了幾幅字,屬下遠遠瞧着,好像有花落梧桐鳳別凰,旁的屬下記不清了。”

花落梧桐鳳別凰

霍行眯起眼睛,薛洪度的詩,看來她是準備與傅英辭分開了。

“前幾日讓你在柳州買的宅子,可拿到房契了?”

“拿到了,只是柳州偏遠,民風與京城不同...”李寂只差把彪悍二字說出來,他猶豫着,“蕭娘子怕是會吃不消。”

霍行:“另派去十個護衛與她,增買四個丫鬟伺候日常,吃穿用度別缺了,從私庫裏拿兩千兩銀票一同陪送過去。”

“何時送她離京?”

“別太晚,過兩日吧。”

“是。”

.....

青栀往浴桶裏加了些木樨花瓣,俯身試了試水溫後扭頭,卻被挂在楹窗上邁進來半條腿的傅英辭吓了一跳,幾乎要尖叫出聲。

傅英辭擺了擺手,青栀忙端着平底托盤躬身退出去。

沈萩還在屏風後褪衣裳,繁複的裙擺像層層墜落的花朵,堆疊在她小腿下,将雙腳埋住。

“青栀,幫解一下心衣帶子。”

細細的兩條肩帶,不知怎的打了死結,她自行拆解了少頃便放棄,喚了青栀,不多時便聽到腳步聲。

“青栀”好像有些不一樣,身形更高了些,竟能從她上方投下影子,沈萩意識到不對勁兒,甫一回頭,便覺腰上一緊,整個人被嵌入骨肉裏般,傅英辭左手抱着她的腰,右手穿過她膝下,輕而易舉将人抱起來。

沈萩被吓了一跳,待但應過來忙攬住他後頸,小聲道:“你怎又偷偷過來了,沒被人瞧見吧。”

“我翻窗進來的。”

傅英辭将她放入水中,旋即也跟着剝解衣裳。

沈萩忍不住促狹:“你這副模樣叫人看了笑話,不穩重,不克制。”

“我年紀輕輕,要那麽穩重作甚。”他倒是理直氣壯,俊美的臉上溢出幾絲紅潮,看了眼沈萩,又低下頭咽了咽喉嚨,繼續解腰間的帶子。

糾纏間,沈萩忽然捂住他的嘴,氣息急促:“別親在這兒,會被人看見。”

如今天氣愈發燥熱,白日裏穿的裙衫都且都單薄,領口也比春日時低了幾分,堪堪能露出白皙的脖頸。

傅英辭的唇還貼在那兒,尖尖的牙齒露出些許,聞言很是不痛快,但他到底沒親下去,只輕輕點了點,又往深處埋入。

像是抱怨,比往常都要用力。

沈萩躺在柔軟的綢被上,傅英辭居高臨下俯視,看了會兒便又伸手,沈萩想握住被他躲開,手指撫在她頸後的紅痕上,輕輕揉了揉,渾身便沁出幾分冷意。

沈萩張了張嘴,解釋道:“權宜之計,并非出自我的真心。”

她便要拉高寝衣領子,反被傅英辭制止,他沒說話,卻又像是把話都說完了。

拇指撫在她頸處時,沈萩覺得像是一股說不清的酥麻漫開,一直燃燒到心口,她難受地扭了下頭,又轉過身來面朝傅英辭。

他狹長的眼眸氤氲着霧氣,在對上他的眼神後,倏然轉暗,緊接着唇落下來,不偏不倚,将那幾處印記蓋上。

輾轉,輕緩,然後便是肆無忌憚地吮,似非要與它計較,擡起頭看了眼便又低下去,如此幾番,沈萩像是被煮熟了,自內而外透着股熱潮。

“小萩,我嫉妒。”

他說着,又咬在她唇上。

沈萩曲起膝來,又覺兩股間酸痛,不得不平放下來。

“因為霍行?”

“別叫他名字。”

“你知道的,我這麽做都是為了引他入局,我是為了你,為了阿辭。”

傅英辭沒有點破她的私心,沒有問出自己的困惑,他知道,霍行和沈萩之間,根本不是三言兩語說得清的。

“阿辭,你這麽好,我不可能選別人。”

他擁住她,将未說完的話悉數堵了回去。

一夜紅帳暖,再睜眼時,屋檐上水清一片,地磚縫隙裏鑽出青苔,只不過兩日光景,仿佛成了勢,漫成大片的青綠。

氣溫在一場雨後驟然升騰,街上百姓的穿着也仿佛從春日剎那來到熾夏。

沈萩換了件直領軟緞面繡團芙蓉紋上衫,腰間配朱色紅寶石綢帶,下衫則是櫻粉色灑金百褶裙,輕盈薄軟的面料,穿着格外爽快。

紅蕊找來一對同色步搖,小心翼翼插進盤好的發髻間,對着鏡子看了看,忍不住誇道:“夫人越來越好看了,從前是出水芙蓉,現下是半開的芍藥...”

青栀端着水盆進來,聞言忙補了句:“再往後便是盛綻的牡丹。”

沈萩:“你們倒是偷着讀書了,恭維的話張口便來。”

紅蕊笑盈盈收拾着妝奁,青栀則為沈萩塗了手脂,撫着每一根手指感嘆細嫩潤滑。

“卻說盧家娘子成婚,好像還請了蕭家過去。”

“自然要請的,蕭祁蕭老大人剛得了升遷,雖才是個郎中,但已然比原先風光無限了,傳言都說是太子殿下的意思,也不知真假。”

沈萩只聽着,心裏卻是明鏡一般。

想必這傳言是蕭家人自己說的,連青栀和紅蕊都能聽來,必定已然沸反盈天了。

蕭祁還真是沉不住氣,敢這般明目張膽地試探,便以為蕭文茵是霍行的人,連同整個蕭家都要跟着雞犬升天了。

若如此,蕭文茵定然沒有說實情,即便她親耳聽到霍行的冷情,還是巴巴等着。

她是不是覺得,霍行是為了安撫沈萩,才故意說出那番狠戾的話來,她是不是根本就不信,霍行真的會做出抛棄她的事來。

沈萩對鏡将步搖扶穩,與紅蕊說道:“幫我畫的再明媚些。”

往常她喜歡清雅,今日不同,既要去赴盧月吟和湯亓貞的婚禮,便還是得隆重些好,尤其是當着諸人的面,她總要叫蕭文茵看看,也好死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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