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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沈春黛的番外

我記事起，便知道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小姑娘。

我的爹娘恩愛和善，像是兩株茂密的大樹，将我和哥哥姐姐們護在身下，風吹不倒，雨淋不着。我的長兄魁梧彪悍，是天底下最勇敢的将軍，他嫉惡如仇，碰到不忿之事便會出頭主持公道，京城裏的郎君都怕我長兄，因為他身高有八尺多，我墊着腳才能夠到他肩膀。

長兄常說：“春黛，是不是程家那個壞小子又欺負你了，下回出門帶哥哥同去，看我不把他屁股打爛了。”

程家小郎君跟春黛一般年紀，幼時頑劣，不知禮讓，常常與我争搶東西，還很不大度，得了好玩意兒便拿到我跟前炫耀，但一下都不給我碰。

長兄還說：“往後誰要是再敢惹我，他就去把他揍得裏外服氣。”

有長兄在，我誰都不怕，在同齡小娘子中我就像個驕傲的小雞崽，她們都很羨慕我，我知道，她們是羨慕我有一個強壯的哥哥。

我的三哥，文質彬彬，文雅清秀，教書的先生常說他聰慧機智，腦子轉的很快，但他又很謙虛，跟那些喜歡張揚的人不同，他明明很優秀卻總內斂克制。

三哥會教我管賬，雖然我對此頭疼，娘也叫我熟能生巧，可堆疊的賬簿放在那兒，我便覺得頭昏眼花。三哥便特意想了個簡便法子，用他的法子比母親還有其他嬷嬷教的都要方便。

三哥話不多，爹娘很喜歡他，總說三哥是最懂事的孩子，後來連二姐也這般說了。

家裏兄妹幾人，都聽二姐的話，雖然她年紀不大，也不是長女，可連長兄都對她言聽計從，更何況是我和三哥。

說起二姐，仿佛有很多話可以說。

她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姑娘，她的聰明和三哥不同，父親說過，二姐的性格最像她，雖是個女子，可有着俠肝義膽，彼時長兄不服氣，說父親從未這般誇過自己。

我卻覺得父親說的很對，遇到危險時二姐會把我擋在身後，有好的物件會喊我去一同玩耍，知道我喜歡女紅，她會千方百計尋找罕見好看的針線。

相比起來，我是家中最平庸的一個。相貌尋常，性格軟弱，膽小怕事，沒有掌家的本領，也不像兄長姐姐那般勇敢，可二姐告訴我，我很好。

我也想不出來自己哪裏好，可她說我好，我便很高興，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

薛瑩和胡芳然都要嫁人了，可她們嫁的都不是自己喜歡的那個，我看到她倆哭了，便問為何不能推辭，她們告訴我，不是誰都有我這樣的好福氣，有好的爹娘和兄長姐姐。

像她們說的那般，後來我議親，隔着屏風看到長兄端坐在圈椅上，對面那個小郎君被他吓得聲都不敢吭，若不是媒人出面說和，恐怕他一刻鐘都坐不住，擡腿便會離開。

後來總算遇到個不跑的，卻是我最熟悉的那個程家小郎君，他沒長兄高，也沒長兄壯，可他站在那兒昂着頭一臉的不服輸，那日他是一瘸一拐走的。

翌日便又帶着媒人上門，還是那副桀骜不馴的樣子，自然，長兄也沒給他好顏色，比劃了幾下便送上馬車回去程家。

我覺得他應當不會來了，可他從輪椅上下來，拄着拐沖長兄說：“我要娶四娘，我肯定對她好，大哥你就點頭答應了吧。”

我的心砰砰亂跳，他也朝我的方向看來，雖隔着一道屏風，可我覺得他能看見我。

然後他又扔了拐杖，聲音更大：“大哥，你就答應吧。”

我以為長兄還會揍他一頓，就像小時候說的，把他屁股打爛，可大哥這回什麽都沒說，瞥他一眼叫他晚上留下用飯。

再後來，我成了程家娘子，程家那個小郎君成了我的夫君，他再沒像從前那般欺負過我，有好的物件都先拿給我，他說會對我一輩子好，我相信。

蕭文茵的番外

我記事起，便覺得小娘根本不該生下我。

蕭家是沒落門戶，爹爹官職不高，對着比他年輕的官員躬身哈腰很是客氣，轉過頭來沖着我們又很冷厲。我知道他不喜歡小娘，也不喜歡我。

其實不只是爹爹，整個蕭家就連下人都瞧不起我們，我和小娘住的院子位于蕭家西北角，冬天陰冷，夏天潮濕，分過來的丫鬟都是府裏最醜最笨的。

小娘原是爹爹的通房，生下我也還是通房，直到她有身孕但胎死腹中産出個成了形的男胎，嫡母才做主将小娘擡成了妾室。

小娘成了妾後，我們的日子卻更苦了，她傷了身子，時不時便會生病，渾身疼的受不了想去找大夫看，嫡母卻不愛搭理，道爹爹最近寵信小妾，銀子都花在小妾身上了，叫她們不用那麽嬌氣，一點小病忍忍就過去了。

我穿的衣裳都是姐姐們挑剩的，沒有選擇的權力，只有接受。

我以為這輩子都只能這麽過了，直到我遇見他，東宮太子霍行。

他出現在我面前時，我覺得是老天爺給我的唯一機會，我必須抓住，牢牢抓住。

于是在他被送往南楚為質時，我偷偷跟在了隊伍之中，那麽多宮女随從，我的容貌在其中并不出衆，起初他并未認出我。

只是偶然一瞥，我把他記在心裏，而對他而言，我卻只是過客。

與那些宮女沒有差別。

我不怕苦，不怕累，也不怕被人欺辱，我知道路的盡頭一定有光，所以我能堅持。

霍行不是其他男子，他有情有義，只要将真心托付出去，他定會還我真心。

事情的轉機在那夜，丫鬟們去取藥受阻，我不得不出去，看着床上病的昏厥的霍行，我從他腰間抽出他貼身的匕首，決絕地出門去了。

我忘不了我捧着藥碗端到霍行面前時，他看我傷口的樣子，從來疏冷的神情變得溫柔，他甚至伸出手來撫摸我的眼尾。

那是我此生得到最溫情的時刻。

他向我保證，回朝後必不負我。

那夜我做了個很美好的夢，夢到整個蕭家匍匐在我面前，因我的得勢而變得恭敬卑賤。

我想，我必須忍，忍到霍行足夠強的時候，忍到他能決定我的地位，讓我名正言順站在他身邊的時候。

除了霍行，我一無所有。

而他最終負了我，因為沈萩出現了，不管是出身，相貌還是性情品行，仿佛是為霍行準備的存在，我知道霍行想娶她，我甚至主動告訴霍行自己不會在意，而霍行需要娶她。

但霍行偏離了我最初的希望，他喜歡上了沈萩。

他可以利用沈萩達到目的，卻決不能把心放在沈萩身上。

我開始做噩夢，每夜都無法安眠，我摸着那道傷疤，覺得自己太醜配不上他，可又氣他忘恩負義，心裏仿佛跳出來兩個人在打鬥，誰也打不過誰，我胸口又憋又悶，透不過氣的難受。

偏偏面對他時，還要裝着溫柔小意，極盡乖巧的侍奉，不反駁不反抗，他說的話于我而言便是聖旨，我賭他會顧念舊情，賭他不會忘記我對他曾有過的恩義。

我聽到他要抛棄我的時候，心中的大山倒了，指望沒了的時候，做事才會義無反顧。

我從未想過做出那個決定會用如此短的時間，我帶上那把匕首，決定替自己讨回公道。

他捂着脖頸倒在我面前時，驚慌之餘，我覺得痛快極了。

他霍行注定，生是我的，死也是我的，誰都不能搶走他。

我不是蕭家低賤的庶女，我是東宮太子深愛過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