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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傅英辭和沈萩的番外

冬日下了場雪，晨起時推開楹窗，滿目瑩白。

寒風卷着雪沫子往臉上拍打，沈萩沒提防，打了個噴嚏後，青栀疾步過來将外衣給她披上，她方才只穿了件薄軟的寝衣，屋內地龍燒的旺，也覺不出冷，乍然被風一吹，腦仁好似被凍僵了一般。

沈萩昨夜睡得并不安穩，許是臨近年關事情繁雜，将将處置了後宮內監藏贓案，扯出東宮餘黨，包括霍行曾經最信任的高廉等人，被圍攻的時候，他們嘴裏喊着霍行的名號，在四面弓箭虎視眈眈之時，皆拿刀自刎。

此事便以後宮瑣事處置的，沒有驚動前朝，知情的幾個太監都被發落去了掖庭，沈萩顧念着他們也是受人脅迫，沒有要其性命。

只是睡夢中總能想起高廉他們自刎的場景，難免覺得如鲠在喉，無法安眠。

她去靈雲寺時，傅英辭正為着大朝宴與群臣商議，周遭各國想借此時機來朝恭賀，以表鼎立分治決心，但此中細事繁多，稍有不慎便會落下話柄。故而此事商議了許久，終是沒拿出穩妥的建議，便是沈萩也想不通，遂也撂下不管，全憑傅英辭自己斟酌。

霍行死後，她仿佛一身輕松，又好像背負着許多沉重的東西，無蹤無形。

靈雲寺的梅花開了，一朵朵峭立在枝頭，從雪中蜿蜒出的紅色，美的驚魂動魄。

沈萩仰起頭，兜帽沿着青絲滑落下去，她搓了搓手，捂住臉後哈出一絲溫暖的熱氣，此處安靜極了，連雪塊從枝頭掉落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她墊着腳折了朵紅梅，小小的一朵在掌中攤開，冰涼涼透着股清雅的氣息，而後她便往耳邊戴去，剛要摸出小鏡來看，便聽到腳步聲，回頭，卻是本該在宮裏議事的傅英辭。

他穿了件鍺色裘皮大氅，裏頭從上到下是雪青色長袍，皂靴前面沾着雪跡，看的出是一路走上來的，颀長挺拔的身形立在那兒，單是看一眼便覺得賞心悅目，何況他忽而露出笑意，便猶如攝人魂魄的妖。

沈萩看他一步步走來，到自己面前時，伸手将她耳邊的梅花扶正，仔細看了一番認真說道：“仙女一樣。”

沈萩笑：“你怎麽來了？”

“想你便來了。”他答得理所當然，細聽甚至有股孩子氣。

方才他在那站了許久，也看了許久，看她像尊石像般對着一株梅發呆，也不知在想什麽，但他覺得她在想別的郎君，不是他。

傅英辭沒問，回到房中打量着屋內的布置，廟裏很簡樸，只幾張桌椅床榻，屋內燃着的炭盆已經熄滅，乍一進去還覺得暖和，但坐了會兒便覺不出來，只是渾身冷津津的，不似在宮裏時需要将外衣脫掉。

沈萩：“你還是穿上大氅吧，省的着涼。”

傅英辭：“我身子骨好，凍不着。”

又将屋裏四處打量了一番，來回踱步後停在桌前，唯一的一張桌子被沈萩用來做了書案，右邊摞着抄完的經書，左邊還有一沓新紙，擱置在筆架上的墨跡剛幹，下面的有一圈洇開的痕跡。

“怎麽忽然想住到廟裏來了？”他問，沒回頭，順勢又将那些抄的經書翻開看，大都是靜心咒，翻了會兒，他忽然停住，目光落在紙張上方。

手指微微捏緊，卻還是不動聲色地看着“霍行”

沈萩沒察覺，回道：“最近覺得很煩，想找個清靜地方待一段時間。”

“你以前好像不願意進廟裏。”

沈萩想起來，剛回來那會兒的确害怕，怕自己只是這世間的一縷鬼魂，進不得寺廟這等幹淨地，故而對靈雲寺總是敬而遠之，就算陪春黛一起過來，也是在門外等着，從不踏入半步。

此番進來，她卻是沒甚可怕的，只覺得渾身輕松，有種不知所謂的感覺。

“我現在又想進了。”

傅英辭斜觑了眼，“為何就突然想進了？”

其實他想問她是不是為了霍行，可又覺得卑微，便将那兩個字咽回肚子裏，可那兩個字又像活蹦亂跳的兔子，直往喉嚨裏蹦，他清了清嗓子，又把抄經紙放下，扭過頭看向窗外。

沈萩：“你今日好奇怪，仿佛有心事，怎麽，大朝宴還沒商量妥定？”

傅英辭：“不是大朝宴的事。”

“那是為了什麽？”沈萩不待他回答，又問：“你跟朝臣嗆了？誰這麽大膽子年底與你犯沖，不應該呢。”

傅英辭瞥她一樣，心裏哼哼了幾聲，不說話。

沈萩便催促他趕緊回宮，道正事要緊，不必在此探望，等過些日子她便也回去了。

傅英辭不走，陰陽怪氣問：“你為何非要催着我走，不喜歡我留下？”

沈萩怔住：“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怕你耽擱朝務，你若是想留下，留下便是，這邊廂房多的很，旁邊那間我叫人收拾出來，你晚上住那兒便是。”

傅英辭：“我便不能睡你這屋？”

沈萩搖頭：“在廟裏，不好。”

傅英辭又暗自哼哼了幾句，逞強道：“我待會兒便走，宮裏一堆的事要忙。”

走到門口，沈萩正要往外送，便見傅三和傅四踩着雪走來，傅三更瘦些，顯得傅四有些圓潤。

傅英辭給傅四使了個眼色，問：“備好車了嗎？”

傅四一愣：不是說好今夜留宿，怎的又要備車。

可轉頭看見傅英辭冷厲的神情，他便知道裏頭有內情，遂忙醞釀一番，拱手回道：“陛下，可能是雪太大，左邊輪子壞了。”

傅三一臉茫然：“哪...”

剛說出一個字，便被傅四一把捂住嘴拖走了。

沈萩見狀，便拽了拽他衣袖，說道：“既然車輪壞了，便留下，明日再走吧。”

傅英辭：“無妨，待會兒修好了再走。”

沈萩：“瞧着還會下雪，說不準路就難走了。”

“難走也得回去，宮裏好些事，一刻都等不及。”

話說到這種地步，沈萩也聽出較勁的意味，她不大明白，便轉到傅英辭身前與他面對面對視，看着他孩子氣繃起的臉，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傅英辭蹙眉：“你這是何意？”

沈萩擺手：“沒什麽，只是忽然間覺得還是朝務為大，便是風雪如何都沒關系，橫豎有傅三和傅四護着你。再者，車輪壞了也沒事，你們可以騎馬回去，你過來，我幫你把兜帽扶正，省的路上風雪灌頭。”

她作勢要為傅英辭理正兜帽，那人急了，也不顧身份顏面，卑微卑賤，彎腰将那人打橫撈起，轉頭走進屋內。

青栀和紅蕊忙退出門外，走遠些，又與要靠近的傅三和傅四擺擺手，示意他們別過來。

沈萩被放在床上，許是顧及到床板的厚度和硬實程度，傅英辭放的很輕柔，不似在宮裏時那般孟浪。她剛躺下便又忍不住笑，笑的傅英辭俊臉陰郁，俯身捂住她的唇，歹聲歹氣：“你是不是看不起我，覺得我丢人？”

沈萩眨了眨眼睫，随後輕輕點頭。

傅英辭深吸一口氣，右手撓她腋窩，沈萩忙掙紮，又被他箍在身下，威脅：“不許笑。”

“那我不笑了。”沈萩乖乖說道，雙臂往他頸上一搭，問：“你到底怎麽了，與我坦誠交代吧，別悶在心裏窩火，省的與我怄氣。”

“沒什麽，只是想你。”

他要親她的唇，沈萩伸出手來擋住，不依不饒：“你不說，便不許碰我。”

傅英辭偏要吻她，吻了手心，她蜷起手指，他便又接着吻她手指，指尖，吻到她呼吸急促，随即像是撥開層層花瓣，将那繁複厚實的衣裳解了，垂首下去。

有些年歲的床榻，不堪負重。

随着他下壓的同時，發出悶澀的一聲低鳴。

半夜大雪簌簌掉落，屋頂上不時傳來啪嗒啪嗒的響聲，傅英辭撫了撫沈萩的眉心，那人蜷起來身來沒力氣搭理，他便又湊過去，問：“喝水嗎？”

沈萩不吭聲，他揉她耳垂。

沈萩煩了，将那手撥開後哼唧了聲：“不喝，我要睡會兒。”

太累了，方才險些被折斷腰，虧得此處不方便沐浴，否則不知他要放縱到何時。

傅英辭卷起她的青絲，卻沒有睡意，聽着落雪聲靠在枕頭上，仿若自言自語般：“像不像在做夢？”

“比做夢美太多，夢裏好些事都沒有，而現在，我什麽都有了。”

“你說我氣什麽，惱什麽，我是氣你，但更氣我自己。我可真是沒用，偏偏就叫一個小女子拿捏住了，我随性半生，到頭來卻跟大多數男子一般無恥，沉于美色，自甘堕落。如今還，”他頓了頓，又道，“如今還做起這般拈酸吃醋的事來，說出來我都瞧不起我自己，沒用！”

他一邊說着，一邊又沒忍住去親沈萩的紅唇，親了會兒便又起了興致。

如是反反複複，一面自我唾棄，一面自我纾解，直至天快亮，大雪轉成小雪，他才覺得微微有些困意，将人往胸口一摁，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沈萩從他懷裏醒來，睜眼便覺得渾身酸痛，本想起身去抄經，但他勒的實在太緊，想掰開手指，又聽到他勻促的呼吸，遂不忍心，便繼續小貓兒一樣窩着。

迷迷糊糊聽到他說夢話，她仰頭：“誰沒用？”

傅英辭：“我。”

沈萩笑，額頭蹭着他下颌有點疼：“你到底在氣什麽，也不跟我講。”

傅英辭便閉緊了嘴巴，連做夢都知道保守秘密。

年關剛過，上元節前後來赴大朝宴的各國使臣才陸續離開。

沈冒下值時，特意去見了趟沈萩，将家裏給買的稀奇玩意兒送給她，見她小臉通紅，說是要等傅英辭忙完一道兒出宮看花燈，他便識趣地先走一步。

兩人都做尋常打扮，摩肩接踵的街市上，到處都是歡聲笑語，各色花燈應接不暇，尤其是河面上那一座座壘起來的鳌山燈海，放眼望去，分不清是真實還是水裏的倒影。

傅英辭買來糊着美人的走馬燈，獻殷勤似的塞到沈萩手中，又背起雙手看她表情，見小姑娘露出嫣然的笑，不禁跟着歡快起來。

“喜歡嗎？”

“當然喜歡。”沈萩招了招手，他湊過去，便覺唇上一軟，她飛快地直起身來，提着那盞走馬燈往前去了，緋色的氅衣猶如綻開層層漣漪，一下便蕩進傅英辭的心裏。

他摸着唇，心裏蜜一樣的感覺。

他追上去，握起她的手與她對視一眼，心口暖融融的。他曾無數次想問沈萩與霍行的關系，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麽，可此時此刻他發現那些困擾他的，根本不足以被放在心裏。

因為他有沈萩，沈萩有他，這便足夠了。

霍行是過客，過客怎麽同他比，怎麽都比不了的。

全文完，感謝陪伴的每個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