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應天長·捌

應天長·捌

時光荏苒,轉瞬經年。飛蓬留于魔界的多年後,終于有一日,在天魔族看見了已完好無損的夕瑤。

“…抱歉…”歉疚的意味不言而喻,但接下來卻欲訴無言,飛蓬在夕瑤一如既往的溫柔注視下,不自覺的垂下了眼眸:“夕瑤,神界那邊……”

魔界的晚霞之下,夕瑤淺淺一笑,笑意含着淡淡的哀愁:“神族氣運在身,我還是得回去。”她輕輕搖首,對眉峰蹙起的飛蓬幽幽一嘆:“葵羽說過,你和天魔族願為我與神族一較高下。可即便如此,說到底,我不願堕魔,此處就永不是歸宿。”

飛蓬苦笑了一下:“我懂。”前神将認真思索了一瞬間,眸中露出一抹釋然,勸阻的話語既已無用,他能給的便只剩下承諾。這麽想着,飛蓬伸出一只手,将一枚穿着絲線的珠子,挂在了夕瑤頸間:“物歸原主。”

“風神珠?你把它找回來了?”夕瑤微微瞪大了眼睛。

飛蓬忍不住笑了起來:“是,此物既送了你,便永不會收回。”他收斂笑意,正色說道:“夕瑤,你什麽時候改變主意,随時以風神珠告知我。”

“飛蓬,能走了嗎?!”沒等怔忪的夕瑤回應,這個由天魔女葵羽親自守衛在外的房間中,就傳來了一聲咬牙切齒的問候:“舊敘了,九天還在我這裏,老是催。”

飛蓬、夕瑤:“……”對望一眼後,飛蓬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擡手封鎖了空間:“再等等。”他渾不知,遠在魔宮暗搓搓窺屏的重樓臉色更黑了幾分,手中千瘡百孔正滲酒的酒觞,亦徹底化為了齑粉,惹得對面的九天玄女嗤笑出聲自是不提。

空間封鎖之中,飛蓬眸中有着些許不解:“夕瑤,你有什麽話要說?”

“同是天生地養的生靈,不同于你的天賦絕佳,我戰鬥力不強,唯獨某些感覺很敏銳。”夕瑤眸色微動,仿若風拂碧水,激起道道漣漪:“重樓對你真心真意,但他一直瞞着你某些事,而我心知肚明卻放任自流,只因你在神族過得并不開心。”

飛蓬心底莫名升起了一股子涼氣,連臉上面對夕瑤時不自覺露出的輕松笑容,亦變得勉強了起來:“什麽事情?”猶豫了好一會兒,飛蓬最終還是低聲問了出來。

“神樹主生機,我的目光能遍及各界,可族人們包括九天和你,都只以為僅限于神界。”夕瑤沒有急着揭露答案,反而解釋了幾句:“但魔界之事,若我想,又只是輕描淡寫掃過,是很難被發覺的,哪怕對象是魔尊,亦如此。”

守護神樹的玄女抿抿唇:“我聽見,他在布局,用無數年的相依相伴,布置一個捕風捉影的天羅地網。”她艱難的複述着:“重樓曾于殿中喃語,終局落定時,便是大仇得報、功成身退之日。”随其言,飛蓬的臉色一點點暗了下去。

見狀,夕瑤有些擔憂,便又複言:“重樓并無惡意,先動心之人是他,算計的也只是你随後動情,願脫離神族與他一道歸隐,僅此而已。雖然用了手段,可瑕不掩瑜、真心昭昭。飛蓬,我并非想破壞什麽,只是純粹覺得,你有知情的權力。”

“我知道了。”站在遠處靜默了好一會兒,眸色越來越暗沉,飛蓬身上的氣息再非往常的純澈,而是厚重且沉郁。這種情況,夕瑤曾經也見過,在三族戰場後期,飛蓬為人神聯軍統帥的那些年裏。

那段時間,飛蓬過得看似明亮又耀眼,實際上疲倦而迷茫。在共工來降,他與之設伏讓獸族血流成河,後來雙方又屠殺俘虜後,其疲倦迷茫發展到頂峰,終于抛下權位,回歸真我。

如此想着,夕瑤有些放心,因為她相信飛蓬會想明白,但又難免有些憂心,只因飛蓬絕對會心情不好。因此,夕瑤嘆了口氣:“話便至此,你與其獨自生悶氣,不如和重樓開誠布公一談,氣不過就揍一頓好了。”

“好。”似是被逗笑,飛蓬努力揚了揚嘴角,随後則溫聲道:“九天該等急了,我送你去魔宮吧。”他解開封鎖,拉起夕瑤運轉風靈力,幾乎下一刻便帶她出現在重樓、九天面前。

此後,自是故友相別,依依不舍。見此情景,不知道真相暴露的重樓微醋,不禁撇撇嘴,移開了視線,渾然未覺飛蓬眸中一閃而逝的冷意。

當晚,夜深露重,春圝宵苦短

這一次,重樓的動作比往常急躁,連傳遞靈力的波動,都比平時更波瀾壯闊、難以應付:“嗯…”飛蓬恍惚之間攥緊被單,充盈水霧的眸子眨了眨,似是不經意的仰起頭,低吟一聲道:“重樓,你雙圝修功法練了多久,好熟練……”

身上的魔動作停頓了一息,又狀若無事的繼續,若非飛蓬集中精力的注意着,很容易被糊弄過去,尤其是重樓接下來避重就輕的話語:“自是從喜歡你便開始了。”

他輕輕圝咬上飛蓬的喉結,加重了腰身的力度,聽着對方嗚圝咽的唉圝哼,血眸中閃爍的暗色又化為溫柔,卻錯過了那雙藍眸閉阖前的失望與冷冽。

最終,夜深人靜,飛蓬輕輕從床上起身。他回眸深深看了重樓一眼,這些年,其修為早已恢複至未輪回前的巅峰狀态,是為重樓才選擇留下,并推遲了閉關突破天道境界的時限。

可現在,已沒必要了。飛蓬的表情一片淡漠——若論嚴重程度,陰謀算計自高于欺騙隐瞞,偏偏自己有所執,重樓功成後的欺瞞,對于他而言,遠比最初的算計更難以接受。

他最後瞧了瞧熟睡的重樓,再無猶豫的散去功力凝結的軀體,化身為風離開魔宮。離天道一步之遙的風雲之子此舉,近年修為停滞不前的魔尊竟一無所覺,他依舊保持着側躺的姿勢,但虛攬着的人已然不見。

天魔族駐地

“将軍?”驚訝的看着仰慕的人半夜出現,周身非是平時的純澈,而是視之不清的厚重,葵羽不禁有些擔憂:“這是怎麽了?”

飛蓬淡淡說道:“沒什麽。”他輕輕一笑:“我打算來天魔族閉關突破,需要你們護法,不知你意下如何?”

“義不容辭!”葵羽眼眸亮如晨星,過後才發現不妥:“等等,将軍,你和魔尊?”

飛蓬避而不答:“無事,只是發現了一些事情,需要分開一段時間。”他扯扯嘴角,露出一抹淺淡的笑,但笑意不達眼底:“麻煩你們了,我先給天魔族設下防禦類的禁制,若重樓動真格,我會出關的。”

葵羽的手無意識握緊,又緩緩松開:“是。”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第二日清晨,重樓醒過來不見飛蓬,先是一怔,繼而相當自然的以為,飛蓬是去花園練劍了。可他起床梳洗了一番,走出房間依舊沒能看見飛蓬的蹤影,才覺得不太好。

這一切,在重樓的魔識找遍整個莊園,沒瞧見飛蓬時,更是發展到了巅峰:“不…”魔尊的臉色漸漸蒼白起來,內心的不安沸反盈天,他火速離開建立在空間裂縫中的莊園,出現在魔宮中。

魔識強勢的掃過整個魔界,在發現天魔族封鎖後,重樓的嘴唇抿得死緊。他絞盡腦汁的想着昨日,夕瑤和飛蓬後來封鎖空間的密探,夜晚飛蓬那一次的問詢……重樓的面頰失去了最後一絲血色,身影一閃,便出現在天魔族門口。

“葵羽!”重樓深吸一口氣,選擇了先禮後兵。

葵羽的聲音透過結界,傳了出來:“将軍閉關了,命我天魔族守在這裏,魔尊請回吧。”

“你素來敏銳,不會看不出,飛蓬是背着我來的。”重樓臉色發苦,但依舊坦蕩的說道:“這才半天,飛蓬定然還沒閉關,讓我和他說幾句。”不知道現在坦白,能否讓明顯知曉真相的飛蓬息怒。

結界內沉默了好一會兒,再次響起葵羽的音調,其中帶了幾分質問之意:“魔尊,你到底幹什麽了?将軍讓我告訴你,他能原諒你步步為營的算計,卻無法接受你塵埃落定後,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最糟糕的情形發生了!至此,重樓再無一絲僥幸之心:“飛蓬,是我先動了心,也是我為此布局,讓你因寂寞終對神族失望透頂而自墜輪回,但是……”

重樓的嘴唇抖了抖,露出幾分苦澀:“我并不是不信你,而是不知道該怎麽說,特別是現在這個…你因七情六欲影響,情緒不容易穩定的時候。”

“魔尊!你是故意的!”天魔族之中,葵羽先是一愣,接着恍然大悟,怒意更深:“你陪着将軍多年如一日讓他習慣,令長老團越發不滿,每每和回去述職的将軍發生沖突。在九天姐閉關再無調解後,時間長了将軍自會心生離意,真是好算計!”

重樓沒有在乎葵羽的揭破,當他确定飛蓬已經知曉後,便明白這段往昔的謀算,對方已心知肚明。可正如飛蓬所說,他在乎的不是自己為情布局,誘使其墜入輪回脫離神族,而是明明已經在一起,自己還是不敢說出真相之舉。

因此,重樓只幹脆的做出承諾:“從今以後,我再不會有任何事情瞞着你,飛蓬。”魔尊血眸中的烈焰無比耀眼:“之前我不就說了嗎?我會辭去魔尊之位,後繼者你我都會滿意,且神魔兩族不會再起大紛争,你等着我。”

重樓沒有再留在天魔族外,空做無用功,而是轉身迅速離開。待他不是魔尊,就能再無顧忌的留在飛蓬身邊,不管飛蓬說什麽,他都會欣然接受,他們之間将再無隔閡,何樂而不為?

眼睜睜看着重樓做出這個決定,從沒把魔界關于魔尊要退位傳聞當真的天魔女,瞬間背後發涼,幾乎風中淩亂:“重樓你說清楚,你要退位給誰?!”聽出魔尊言下之意,葵羽抓狂的差點沖出了結界。

在她背後,飛蓬的身影終于浮現:“葵羽,你冷靜一點。”

葵羽的動作一頓,回過頭來澀聲問道:“将軍,魔尊之意……”

“不會是你的,哪怕重樓想,魔族這邊亦不見得會同意。”飛蓬眸中是透徹世情的冷意:“人性貪婪,魔性桀骜,天魔族非天生魔族,便注定此族強者再受追捧,也與魔尊之位無緣。哪怕是統治魔界至今的魔尊重樓,亦不會逆大局而行。”

葵羽陷入沉思,飛蓬淺淡一笑,轉過身拂袖而去:“但不是天魔族的神魔後裔,卻是很有可能的,魔界這種血統的高手不少,其中的确有相當優秀者。”

重樓處理事務從未避諱過自己,他怎會猜不出其屬意的繼承人是誰?飛蓬慨嘆了一聲,為重樓此番急智,其心頭郁氣消去不少,不禁低笑一聲,話語淹沒在唇間,沒有被任何人聽見:“這麽會哄我,算你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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