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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首都大學通常會在六月末放暑假。

參加完所有的考試後，邵愈便着急忙慌地在六月十七號回了葵市。

醫院裏，濃重的消毒水味道在邵愈的鼻尖湧動，垂眸看着奶奶慢慢陷入睡眠之後，他輕手輕腳地給她把被子掖好，随後才轉身離去。

葵市的公交司機向來生猛。

邵愈只用了五分鐘就回了租住的房子裏。

一回屋，他就徑直走向了客廳的沙發，腦袋歪倒在那人膝上，像是漂泊許久的人終于找到了一個讓自己安心的地方。

“奶奶怎麽樣了？”顧盼輕聲問。

熬了幾個大夜，邵愈的嗓音有些嘶啞：“睡了，醫生說今天可以不用陪床。”

顧盼眼神憂郁地看着他，指尖穿過他頭頂的碎發，眼神裏無端湧了些惆悵：“很累嗎？我陪你去床上睡一會？好好休息一下。”

邵愈閉着眼睛，腦袋自然而然地在她的手裏輕輕蹭了蹭，像是黏人的貓咪一樣。

“嗯。”他低聲應下。

空調冷氣呼呼往外冒，窗簾掩飾了窗外的黃昏。

邵愈從床上醒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傍晚，他伸手摸了摸床邊，涼意滲透，顧盼早已不在。

對着鏡子簡單收拾了一下，他換好衣服走出卧室。熟悉的身影此時剛好從門邊走進，手裏提着熟悉的外賣袋子。

他熟練地接過她手中的袋子，另一只手輕輕揉了揉她的發頂，嗓音沙啞地問：“怎麽不叫我起來？”

顧盼不會做飯，也一直沒打算學。

所以在家裏的時候一般都是邵愈做飯，她給他打下手。

“你太累了。”顧盼輕聲解釋，眼眸裏不知何時多出了幾條紅血絲：“我想讓你多睡一會。”

邵愈聞言并沒有什麽高興的情緒，反倒是垂了垂眼，攬着她的肩膀到懷裏抱了抱。

恐慌的感覺比起剛睡醒的時候愈發加重。

原本他還能以這是人類午覺醒來的特點來解釋，可等上了餐桌，看到對面人平靜又沉默的态度後，他也沒辦法再去欺騙自己了。

“盼盼。”

先發制人的，邵愈輕聲開了口。

“你怎麽了？”

女孩的眼睛一向明亮又閃爍，可此刻看向他的眼神裏卻帶着極易察覺的冷漠。

“我們分手吧。”

沒有什麽客套禮貌的寒暄，顧盼就那樣平靜冷淡地告訴了他結果。

餐桌下的手指緊握成拳，邵愈只怔愣了一瞬，就立即舒緩了自己的情緒，用一種盡量平和理智的語氣詢問她原因。

“為什麽？”

“不為什麽。”顧盼輕聲答。眼皮輕輕掀起，明亮的眼眸裏沒有一點點愛意。

她的語氣漠然又低啞，仿佛是變成了另一個人：“如果你非要一個原因，那很簡單，我為什麽要和一個什麽都不如我的人在一起呢。”

話語像是化為了利刃，一瞬間就割破了他的心髒。

他無措地閃了閃眸，眼尾在不經意間泛紅。

顧盼像是沒有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繼續說，語氣平靜又帶着譏諷：“從小時候開始，我爸媽就供你讀書，給你奶奶治病。現在讀大學了，我還要給你當女朋友，照顧你的情緒，在這樣破破爛爛的房子裏，陪你上｜床……”

“夠了。”

像是一下子觸到了他的底線，邵愈眼睛通紅，低吼着打斷了她的話。

可顧盼卻還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

她輕笑着擡了擡眼皮，圓圓的眼睛裏，此刻只有嘲笑與諷刺。

“怎麽還生氣了呢？”

她彎起一只胳膊撐着下巴，另一只手故意地揉了揉他的頭發，像是逗弄寵物一般低聲道：“本來就只是我們家養的一條狗，給了你點糖，你還真以為自己就是什麽人物了呢？不要忘記了，如果沒有我爸媽，你怎麽可能有現在的生活……”

邵愈從來沒有想過顧盼會這樣說話。

明明前一秒還溫溫柔柔地要讓他好好休息，下一秒，就咄咄逼人得仿佛是見到了殺害她全家的仇人一般。

可即便是這樣，他還是說不出任何反駁的話。

畢竟這是事實不是嗎？

從小學開始，他就是靠着寄養在顧盼家才有了接着讀初中、高中的機會。奶奶的病，也完全是靠着叔叔阿姨在出錢治療。

所以哪怕是畢業之後他選擇搬出去，哪怕他讀了大學之後申請了助學貸款、做了各種各樣的兼職、拿各種各樣的獎學金，哪怕他拼了命地對顧盼好……

但以上這些，和顧家對他的付出一相比，就依然是不值一提。

所以他憑什麽去覺得自己一定能和顧盼永遠在一起呢？

靠什麽都沒有的家境嗎？靠除了學習成績就別無可談的背景嗎？還是，靠他自以為是的真心嗎？

顧盼幾乎是在話音落下的瞬間就離開了房間，她本身就沒有帶很多東西來，所以走的時候就只提了一個小包。

至于他。

那個傍晚，他坐在椅子上想了很久，從愠怒、不解、到最後的迷茫。

他不是不能接受和顧盼分手。

他只是想不通。

當天晚上，他出乎意料地出現在了顧家的別墅裏。

叔叔阿姨對他很是關心，問他奶奶的病情怎麽樣，問他陪護累不累，問他這些那些……

可顧盼沒有。

她只是一個人漠然地看着這一切，然後轉身進了卧室。

客廳裏，叔叔阿姨被Melon吸引住視線，他順勢提出想上樓看看顧盼。

二樓走廊，空曠的環境更襯得他身影蕭條，他努力穩定着情緒，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成熟一些，以保持那一點所剩無幾的自尊心。

可事實卻是，在他聽到顧盼那樣的稱呼後依舊選擇過來找她的時候，他的自尊心，就已經被他自己踩在腳底下了。

其實他早該發現的。

在他上半年給她打電話對面經常性不接的時候，在他五一放假想要回來看她被拒絕的時候，在他多少次主動牽她手的時候，他就該發現的。

他曾經那麽堅定的認為自己可以和顧盼挺過異地戀的認知，好像并不是那麽正确。

卧室的房門在敲門聲後很快打開。

可他的女朋友卻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就想要把門緊緊關上。

“如果你想要讓叔叔阿姨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情……”

他扶住門框，成年男性的力氣終究不是她可以抗衡的。

“你大可關門。”

顧盼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暗沉下去，她冷漠地看了他一眼，最後還是松開了緊緊抓着的門把手。

她轉身往屋內走去，步子倉皇又淩亂：“你有什麽話就快點說，別耽誤……”

“理由。”他即刻關上門，下一秒伸手拉住她的胳膊逼迫她轉身直面他：“分手的理由。”

“當時不是告訴你了嗎？”顧盼語氣不耐煩地反問他。

他垂眸看她，試圖從其中找出一分破綻，說出話來沙啞的語調仿佛是被炭火熏過一般。

“我不信。”

他怎麽會信呢。

怎麽會信他對顧盼來說就只是一條揮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狗？怎麽會信以顧盼那麽溫柔的性子會說出那樣難聽又奚落的話？

顧盼的眼眸閃了閃，身影有一瞬的僵硬。

但很快，她就恢複了冷漠的神情，擡頭看他的時候，眼底的冷意像是三月的積雪。

“那怎麽樣你會信？”

她輕飄飄地說，語氣裏帶着的無所謂仿佛她只是随口一句。

“說我不喜歡你了，說我讨厭你，你會信嗎？”

那之後的日子，或許是過得太過恍惚，邵愈自己都記不大清了。

只知道每天都待在醫院裏陪護，只知道自己很理智地沒有讓奶奶察覺出異常，只知道，就算再難過，他也沒有一個可以宣洩的地方。

他就那樣平靜漠然的，度過了被分手的一個星期。

一直到接到季念之電話的那天。

“你現在在忙嗎？”

手機裏背景音嘈雜，像是在酒吧，又像是在KTV，邵愈不冷不熱地回答：“不忙，有事？”

電話對面傳來白柚小聲的話語，像是在說什麽。

季念之低沉的嗓音緊随而來：“顧盼她喝醉了，你看……要不要來接一下她？”

握着手機的手指一時頓住，他和顧盼并沒有把分手的事情告訴任何人。但畢竟人都處在社交關系中，只要相處久了，稍微觀察一下，這些細小的變化還是能被察覺出來。

比如現在的季念之和白柚。

他幾乎是沒有猶豫地就應了下來，但等到從公交車上下來之後，看着霓虹燈閃爍如晝的KTV大門，他又猶豫了。

她應該不想見他的。

那天在卧室裏的答案，他并沒有接受。

顧盼性子很固執。

當她說出不喜歡了，那就代表她真的不喜歡了。

所以比起“我不喜歡你了”，他私心裏寧願接受是門不當戶不對，畢竟那是他可以努力去改變的東西，而感情不能。

這是邵愈最害怕的事情。

KTV裏人聲嘈雜，他沿着包廂號數過去，最後在最角落的位置找到了顧盼所在的包間。

從這裏開始，他的記憶開始變得明朗。

那天顧盼穿了一件深灰色的牛仔背帶褲，化着淡妝的臉龐上有兩團醉酒後釀成的紅暈。

或許是醉得極深，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像是并沒有意識到兩個人已經分手，反而撇着嘴像是過去很多次撒嬌一般昂着腦袋嘟囔道：

“你怎麽才來啊？”

白柚當時在她身邊陪着，聽到這句話神色有些驚訝，又有些不解。

她小心翼翼地晃了晃她的肩膀，低聲道：“這是邵愈……”

“嗯啊——”顧盼閉着眼癡癡笑着，看起來懵懂又天真：“我的男朋友……”

當時的自己是怎麽想的呢。

一邊想着她已經和自己分手，這些只是喝醉後無意識的反應。

另一邊又想着，能無意識做出這些，會不會是因為她本來就不想和自己分手，只是迫于無奈才做出了這個決定。

像是身體的自然反應，他的動作直接就響應到了第二種想法。

他終究不可能對她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