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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短暫的回憶并沒有打斷治療的進程。

伍月是專業性很強的醫生，但無奈碰到了顧盼這個和心理醫生打了七年交道的病人，所以一趟交流下來，除了夢游這件事以外，她其他的一絲一毫都沒有透露。

伍月心很累，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防禦機制這麽強的病人。

本以為今天的咨詢就會以這樣慘淡的結尾收場，轉機卻在低頭回了個信息之後出現。

“伍醫生。”顧盼突然主動叫住她：“你有秘密嗎？”

伍月只怔愣了一瞬，然後就立刻抓住了她這一瞬間的柔軟，反問道：“你有？”

沉默的氛圍持續了有一會兒，就在伍月以為這一次又是失敗的時候，顧盼卻像是不經意間卸下了一身的防備，輕聲回答了她的問題：

“有，而且是很多。”

話音剛落，面前女人的神色開始變得悲傷，像是被過往的思緒纏住，說話的語氣都低落了不少：“但是，我沒有人分享這些秘密。”

“這是你的隐私？”

“不算。”

“那是和你親近的人有關？”

這一次顧盼沉默了，良久之後，她點點頭。

“所以你不能分享的原因，是害怕這個秘密傷害到你親近的人嗎？”

伍月根據她的話語作出猜測。

顧盼沒有猶豫地點了點頭。

“可你這樣冷漠示人，把什麽都藏在自己心裏，不一樣會讓人傷心嗎？”

“等級不同。”

顧盼輕聲說。

“這樣是短痛，是一瞬間的。”

“可這只是對別人而言，對你自己呢？是長痛嗎？”伍月緊跟着追問，她似乎已經察覺到了顧盼為什麽會患上心理疾病了。

“我……我不知道。”女人的話語一瞬間變得結巴，仿佛面對的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驚慌失措的表情下，她猶豫了很久才給出一個答案：“我不知道長痛應該是什麽樣，短痛應該是什麽樣，我只知道，對別人而言是什麽樣。”

伍月的臉色慢慢變沉，她很不解，也很好奇，到底是什麽樣的事情，能讓她從當年那個活潑好動的女孩子變成現在這個生着病冷漠膽小的人。

她沉默了很久，知道今天能讓她說出這些已經耗費了很多心力，再往下問下去對她的心理狀态不一定有好處。

半晌，她輕聲和她商量：“那不如就從今天開始，我們來一起做一個挑戰。”

“嗯？”顧盼有些迷茫，擡頭看她的眼睛。

“找一件你自己覺得開心的事。沒感受到也可以，只要是你自己覺得的就好。”

“沒感受到的？”

顧盼不解。

“嗯。”伍月重重地點了點頭：“就看你自己的想法，你覺得什麽是快樂的，你找出來，一天只找一個就可以，然後你來告訴我。”

“這樣……會有用嗎？”顧盼低聲問。

伍月故作不解地歪了歪頭：“為什麽要那麽在乎它有沒有用，一件事情是否有用不是一個人就可以定義的，總要你親自感受了才知道。”

“嗯……”

顧盼不自覺抿了抿唇，須臾輕輕點頭，像是認同了她的說法。

從診所出來已是中午。

顧盼看着手機上周屹然發來的消息，先花了幾秒思考這家夥到底什麽時候把自己從黑名單裏放出來了，随後便果斷地在聊天框了應下了他的邀約。

【行。】

【我把我地址發給你，你過來接我。】

周屹然對她這使喚下人一般的作風感到無語。

【自己不會開車來嗎？】

【沒開車。】

【今天是邵愈送我過來的。】

【您厲害。】

話雖這樣說，但顧盼知道他肯定會來，所以便心安理得地去了對面的便利店，一邊喝着飲料，一邊坐在門口安心等着周屹然。

只是還沒等到那人，她就先等到了邵愈。

“等很久了嗎？”男人一邊看着手表，一邊從街對面匆匆忙忙趕來。那模樣，像極了很久之前兩人約會，他來赴約的樣子。

顧盼瞧見他的動作，幾乎是眨眼間就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你……”她支支吾吾，說話的語氣莫名有些緊張。

邵愈臉上頓時露出不解的神情，并不知道她在緊張什麽。

“嗯？”

眼眸不自覺地顫動了幾分，她沉默了幾秒開口道：“你……你是順路過來的嗎？”

“不是。”邵愈平靜地說，仿佛一切就是這麽理所應當的一樣：“我訂了餐廳，等下一起用完午餐了，我再送你回去。”

說來說去，還是擔心她一個人在這邊。

可嚴格意義上來說，顧盼并不想要他這樣的關心。

更別提，她早就應了別人的約。

細密纖長地眼睫不自然垂落下來，遮住了明亮如月的眼眸。沉默了半晌後，她試探性地開口道：“其實……”

“顧盼！”話還沒說完，遠處就突然傳來叫喊聲，是站在車邊的周屹然。

她的神色一下子變得慌張，連頭都不敢擡起來了。

可明明三個人中間，兩兩都無關系，但她還是莫名生出了一種類似于當街出軌的即視感。

相比起她的慌亂無措，邵愈看起來就正常多了，仿佛面對的，只是一件很平淡的事情。

不在意嗎？

那還挺好的。

雖然控制着自己這樣想，但顧盼的心底，實際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難以啓齒的頹喪。

埋頭看着腳邊的深紅色地面，她本想假裝一切如常，但終究還是迎來了邵愈的詢問：“你約他了？”

“沒！”顧盼立即否認：“是他剛剛給我發消息，說有事要找我。”

簡單明了地把這件事解釋了一遍，她甚至還多加了一些前提，好讓邵愈相信她和周屹然一起吃午飯只是為了談事情。

“你還記得吧，就是之前的那個沈教授，他有事情想……”

“這和我有關嗎？”邵愈冷淡反問。

顧盼聞言表情頓時一怔：“嗯？”

眼眸不自然地眨了眨，她努力維持有些尴尬的表情，勾起嘴角笑道：“是、是沒有關……”

公路上車水馬龍，後知後覺一般，邵愈見她情緒不對，說話的語氣瞬間變得溫和了一些：“我不是那個意思……”

說完又莫名卡殼，停頓了幾秒後低聲嘆了聲氣。

“算了。”

算了。

冷淡又帶着幾分不耐的兩個字，輕而易舉地就讓顧盼原本因為被擡上來的心髒又瞬間掉了下去。

之後他說了什麽，顧盼全然不記得了。

她只是麻木又禮貌地回應了他所有的問題，然後在他轉身的下一秒就果斷離開往周屹然車子的方向走。

步子倉皇又帶着狼狽，那個人只要稍微回個頭都能察覺到她的難堪。

可他沒有。

周屹然這樣說。

“他就真那樣走了？”男人語氣依舊是一如往常的吊兒郎當，看向她的眼神帶着幾分無可奈何的嘲弄：“還以為是什麽深情好男人，搞了半天和普通男人也沒什麽區別嗎……”

自動撇掉他的絮絮叨叨，一坐進副駕駛，她終究還是控制不住地，擡頭看了眼遠處離去的身影。

還真沒有回頭。

難以察覺地嘆了聲氣，她對着周屹然打了一個stop的手勢：“不是要吃飯嗎？還不走？”

被驟然打斷了話頭，周屹然臉色自然臭得很，忿忿不平地白了她一眼：“搞了半天我就是你的飯搭子？你可真無情！”

顧盼無奈地翻了翻眼皮，須臾，冷眼看向他，低聲詢問：“說夠了嗎？說夠了就走。”

周屹然看着她一臉愠怒，癟了癟嘴。

半晌一邊啓動汽車，一邊輕聲嘟囔。

“果然失戀的人最無情。”

邵愈是見過周屹然的。

在英國的時候，他看見過很多次他們一起吃飯。

可那個時候他根本不敢深究他們之間的關系，所以也自然沒有調查到，周屹然是心理醫生這件事。

他只是麻木地讓自己去相信，他們只是普通朋友這件事。

本來以為，這一切都會因為顧盼回國而斷掉。可那天在餐桌上，他才知道原來周屹然和她有那麽多的關聯。

不僅是在國外抱團取暖的華人，還是醫生和病人，投資者和被投資者，以及，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他所以為的普通朋友，不過是鏡花水月一般的幻想罷了。

“周屹然……家境很好？”

那天在咖啡館，除了從朋友那裏得到周屹然的個人信息外，他還問了家庭信息。

很無奈吧，在知道他和顧盼有那麽多的聯系之後，他就無意識地開始把自己和周屹然開始了比較。

周屹然的父母關系和諧，而他無父無母。

周屹然家境優越，從小便在國外留學。可他卻連讀書都要靠人資助。

周屹然陪在顧盼身邊整整七年，陪着她度過了人生裏最難熬的歲月。而他卻連靠近她，都需要百般努力，以去買一張幾乎是他一整年生活費的國際機票。

他想了那麽多，準備了那麽多，最後卻在肉眼可見的差距裏，徹底慌了心神。

他不想兇她的。

可擺在眼前的事實卻在一遍又一遍地告訴他，他除了那一點年少時期的心動外，沒有任何可以和周屹然競争的能力。

汽車行駛十幾分鐘後便停了下來。

窗外樹蔭搖晃，巨大的金色牌匾在熾熱的陽光下閃閃發光。

這是他們一起讀過的高中。

他刻意把餐廳選在了學校附近，就是想中午吃完飯了順便帶她去學校裏逛一逛，寄希望于通過這些回憶來對她的病症起到緩和的效果。

然而結果卻是枉然。

學校口的人流一如既往，他透過玻璃窗看着那些來來往往的人流，仿佛就是在看着多年前的自己和顧盼。

其實他的願望一直很簡單。

和愛的人結婚，然後安安穩穩地過一輩子。

但好像他的出生就是伴随着災禍，無論是逃走的母親、病入膏肓的奶奶，還是現在，生病夢游的顧盼……

他們每一個，都像在提醒他：

他想要的人生，是絕對不可能的。

顧盼：我只是沒和他吃一次午飯……

這件事告訴我們，約別人吃飯的時候一定要提前打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