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章

第 21 章

鋒利的箭矢，穿過她的花簪，散落如瀑布般的墨發。

“大人饒命，小的錯了。”只聽身後有人哀求痛哭。

“你何錯之有？”朱祁玄拂了拂身上的衣衫，緩步走來，聲音冷沉，壓人心魂。

“小的哪裏都錯了。”小六的額都磕出了血，也不見停下來的意思。

人人都知大人是騎射高手，百裏之內，大到猛虎，小到飛鳥，都能一擊致命，方才的箭矢，分明一箭雙雕，穿過陶顏宵的頭發，擊穿他的右腳。

大人這是想懲罰他，但是至于為了什麽原因，他目前還吃不準，若是把自己先前犯下的罪狀都脫口而出，豈不是不打自招。

朱祁玄踱步而上，眼底是深色的濃霧，“收贓勾結買賣罪人，夠你死上千回。”

他氣息逼近，冷峻的臉卻正對着陶顏宵。

她還未從剛才的驚魂中回過神，雙目還洇着淚花，怔怔得望着他冷色的表情，直到他的臉與她只差微毫，她撇下頭，不敢再看他。

“大……人，眼睛好了嗎？”她的聲音如塵埃般虛無，心如死灰的心，因着一絲自卑和心虛，猛烈得跳動。

“怎麽？娘子是希望我繼續瞎下去嗎？”他輕哂。

她羞澀難當，只覺他的冷眸正壓在她的腦頂，那帶着些許嘲諷般的聲音，也好似五指山一般，要将她生生打入地底。

她倒是希望現在能鑽個洞，将自己埋在地裏。

于是，她将頭埋得更低了些，整個人如做錯事的狼狽小偷，現在被人抓個正形，申辯不得。

可他好似越見她這般窘迫，越是不放過她，像是看着一出好戲，用冰冷如刀的二指，将她的下巴托起，語氣挑釁，“娘子多日不見相公，是害羞了？”

那撲在地上猛磕響頭的小六聽此，整個人都楞在了原地。

娘子？

不能吧？難道他是聽錯了？

他顫巍巍擡眼看了一眼朱祁玄，不料，正對上朱祁玄的冷眸一撇，便吓得屁滾尿流，頭上已經磕出鮮血直流，也不敢再停下。

“一日夫妻百日恩，求大人放了我。”她含淚哽咽道。

他輕哼，眼裏的冷霧化結成冰，臉上冷漠的表情帶着愠怒，最後轉而輕蔑的調笑，“陶顏宵，你打算怎麽求我？”

他的話音剛落，只聽她“撲通”雙膝跪地，“民女求大人放了我，還有……”她咬唇，緊握着雙拳，可那不争氣的眼淚還是“啪嗒”滾落在了地上，身體因極力控制着情緒而顫抖着，那是她在這裏經常有的身體反應，恐懼、委屈、悲憤、無助，她穩了穩情緒，又繼續道，“還有麻煩大人告知民女一壯哥的屍體在何處，民女要替他收屍，免得他淪為孤魂野鬼，無處向閻王訴冤。”

她說得字字平靜，卻字字帶着咬牙切齒的怨。

但聽他拍掌叫“好”，“好一個情深義重，可惜你的情哥哥已經死了，被小六子仍在了亂葬崗，或許現在連塊頭蓋骨都找不到了。”

黑色皂角鞋撇過她的身旁，但聽身後一聲慘叫。

陶顏宵回過頭去，看到灰暗的石砌地上已經被膿血塗得赤紅，那小六捂着右腿，面露痛苦，而又跪伏在地上，帶着哭腔磕頭道，“大人饒命，小的該死，那死胖子……不，那人是柳百戶告訴小的，是犯了重罪的死犯，小的也是受了柳百戶的吩咐，是小的該死，沒有核實身份……”

“是，确實該死。”他冷道，“既知該死，就受死吧。”

伸手一揮之間，範行之抱拳待命，“大人，該如何處置？”

朱祁玄的嘴角牽起一抹邪魅，轉頭對向身側的陶顏宵道，“劉一壯是怎麽受刑的，就用什麽刑雙倍伺候。”

說罷，便讓人提了一方椅子，傾身蹲下，附耳在她身旁輕聲道，“娘子，為夫幫你的情哥哥報仇了，你可滿意？”

見她怒目相視，他的面上露出一絲笑，那冷面偶然帶着的笑意，卻讓人倍感寒涼，“娘子別心急。”他遒勁的手臂，将她摻扶起身，好似只稍稍一用力，便将她提到了方凳上，“我們一起慢慢欣賞。”

他說時，又指了指在一旁瑟瑟發抖的老劉，“當時怎麽罰的劉一壯，想是你最清楚，就由你來執掌吧。”

“是，大人。”老劉低頭抱拳道，喊了兩名幫手，将小六架到鐵床上。

“大人……這件事我雖有錯，但是錯不至此啊。大人，應當查一查柳百戶，是他，他和程文文一直有來往，他說這件事他會擔着的……”小六看着自己如一塊生肉一般被人架到了鐵板上，哭得沒了人形，巴望着來用刑的老劉道，“老劉，你是知道我的，這事你也參與的。”

老劉嘆了一口氣，額上的“川”字文皺得如山壑一般，“小六，我早提醒過你……”他輕道，雙目未敢再直視小六的眼睛。

還是太嫩！

朝廷上下，都有大人的耳目和眼線，更別說各個司的內部。

上至一品官員，下至蝼蟻小卒，各種把戲都逃不過大人的掌控。

“老劉，你把話說清楚！是你出賣了我？你是大人派來的耳目？”小六心如刀絞，見來人上前脫他的衣裳，更如一條被油煎的魚，在鐵板上翻騰。

陶顏宵不知道他們想做什麽，但見着有人把小六的上衣脫去後，便把頭撇向了一邊。

“怎麽？這樣就看不下去了？”他語氣有些冷淡和輕嘲，揮了一指，對着只露了胸和袒在鐵床上的小六道，“就這樣上刑吧。”

他冷眼低頭瞥了一眼陶顏宵，她正好也順着他的手指擡眼看了他一眼，不知是他是何意。

從前就覺得小陶陶不笑時，有些冷峻，如今他變成朱祁玄後，面上更多了冷酷和威嚴，縱然是沒有絲毫情緒，亦是覺得他在生氣，那種陰冷之感，光是讓人靠近就覺得冷得戳人胸口。

陶顏宵凝着一口氣，撇頭看向地面，若是這樣，他就能放她走，那她就再忍一忍。

餘光中，只見幾人進進出出，拿了一些輔具進來。

倏而，诏獄內響起撕裂蒼穹的一聲聲慘烈叫聲，帶着哀嚎和求饒，欲将人的心肺也都撕碎了扔向地獄，可偏偏又不叫你死。

陶顏宵終于忍不住，雙手握拳，如坐針氈，屏着氣幽幽望向前面的鐵床，只見一人在一旁燒水，那大鍋裏的沸水沸騰後，另一人拿着水勺直接往小六身上澆開水，那赤條條的白肉上便燙出一個個血紅的水泡。看到這已叫人心驚膽顫，誰知，還再加一道工序。

只見老劉手拿釘滿鐵釘的鐵刷子直往小六燙過的身體上刷洗，一層一層，如削皮似的，直到那紅肉上皮開肉綻。

“嘔！”想起在狹道上看到的腸子，陶顏宵不禁嘔了出來。只奈何胃裏實在沒有什麽食物，只是嘔出些酸水來。

那邊鐵床上，小六已經疼到昏過去，卻又被人用涼水潑醒，方才的慘叫已經變得幹啞虛弱。

陶顏宵原以為就到此結束，而那舀水的人，卻又舀了一勺滾燙的熱水，那架勢似又往鐵床上的人身上倒。

“住手。”陶顏宵道。

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說這兩個字，或許是來自人的本真。

這兩字脫口而出，她是佩服自己的，但同時又感覺到來自他逼迫而來的恐懼感。

感受到那寒光自上而下，她擡頭看他，那冷沉的聲音，帶着嗤笑，道，“受不了了？這還沒到一成，難道你不想替你的情哥哥報仇？”

“斯人已逝。”她搖搖頭，“求大人放過小六吧，也放過我。”

斯人已逝，再回不去了。

小陶陶也死了，她只想讓他放過一馬。

她從方凳上下來，雙膝跪在他的腳下。再擡頭看他時，眸中帶着堅毅的光。

“起來！”他的手上是隆起的青筋，聲音好似雷雨前壓抑的沉悶。

她的目光依舊堅定，雖不知他為何生氣，但也似乎漸漸習慣這樣情緒反複無常的他。

她搖搖頭，“民女跪大人本就是應該，且民女還有冤要伸，還有事相求。”

朱祁玄的濃墨色眸底，好像燃出血色怒火，太陽穴暴跳如雷。

陶顏宵，你何時和我這麽生分？

就為了一個劉一壯？

他哪一點比得上我？

怒火極力壓制而下，他甩手輕哂，“你忘了嗎？你我擺過堂成過親，縱然那個時候不是朱某意願，可也算得夫妻名分。”

他将她強行從地上拉起，他不願看到她在她面前唯唯諾諾的樣子。

可見她又淚痕交錯，便不由心煩意燥起來。

從前，他似乎不用吹灰之力就能将她逗笑，現在排除他故意用劉一壯氣她之外，好像只是呼吸，就足以将她吓到。

“回家慢慢求我！”他深凝了一口氣，狹長的黑眸閉上，不再看她，那薄唇切出幾個字，“把我哄高興了就放你走！”

怎麽可能放你走？

朱某的東西，就算是不喜歡的，也不能是別人的！

見朱祁玄的面色稍許平靜些，陶顏宵蠕了蠕唇，“還有一事，阿婆是大人殺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