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章

第 31 章

月色清冷，穿梭雲間。

小徑旁有常青樹被風吹起，沙沙作響，撓得人心緒不寧。

“碧桃姐，我瞧着路好像不是我來時的那條。”眼見碧桃帶的路越來越偏，陶顏霄心中撲騰，終于忍不住問道。

她望了一眼碧桃，卻見碧桃噗嗤笑出聲，反倒讓她覺得是自己心眼子小了，不該多嘴問的。

“陶姑娘，您可真當把我想得那樣壞嗎？”她不急反問，慘白嘴唇抿了抿，“且不說那次推你入水是不小心，就光見大人對姑娘您的在意程度，若是我再傷了您半根毫毛，大人不得活剝了我？”

碧桃說到“活剝”兩字時，她的吊捎媚眼仿佛失了神色，往地上垂了垂，擡頭，卻見她的臉頰上帶着微笑，那笑淺淺挂着，只是皮笑肉不笑。

“不是的。”陶顏霄一時覺得臉紅羞臊，仿佛心底被碧桃看了個幹淨，“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對府上不熟，印象裏沒有走過這條路而已，碧桃姐不要多想。至于大人對我，應當也不是那麽在意的。”

耳邊只聽碧桃輕聲笑出了聲，卻并沒有多話。

陶顏霄瞥了一眼碧桃，看她神情，好像自己又說錯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似的。

哎！

不知是多想還是什麽，總覺得從碧桃的神色中，她看到的是對她的不屑和輕蔑，可碧桃又對她有禮有笑的，她搞不明白，這感覺一點也不比在村裏被人背後指指點點舒服。

身心突覺疲憊，随着碧桃走到樹陰暗處時，陶顏霄忍不住打了一個哈欠，恨不能此時腳上長雙風火輪趕緊到了西苑，躺進被窩才好。

“看來大人把陶姑娘累得不輕呢。”碧桃笑道，“我帶姑娘走的這條路是捷徑，馬上快到了！”

“我和大人沒有做什麽，我們是清清白白的！”一陣風吹來，猛得讓她清醒過來，連連搖頭擺手道。

“姑娘急着否認，莫不是心中有意中人，怕他誤會了去？”碧桃捂嘴笑。

“總歸碧桃姐不要與人亂說，我與大人沒有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

“陶姑娘那是默認有心上人了不是？”碧桃瞄了一眼遠處屋頂一隅，聲音提高了些，“可惜了大人對姑娘的一片赤誠。姑娘可知有多少人巴不得與大人喜結連理。竟不知陶姑娘看中的是哪樣的人，這世上除了當今聖上，竟還有人能将大人比下去？”

“我的心上人已經死了。”陶顏霄的眼睛有些泛紅，她疲于應付也不想再多解釋，默默地低着頭往前走。

碧桃的嘴角牽起一抹笑，語氣哀傷撫慰道，“或許他還沒有死呢？”

果然，她想的還是那個劉一壯呢。

碧桃忍着從心底升起的竊喜——消息和那個花簪都是她從诏獄看門的老劉那裏弄得來的，現在已知事情千真萬确，只要她從中輕輕一推，她不信憑着大人的脾氣，還不将這小賤人處置了。

陶顏霄咬着唇，只是搖頭。

忽聽樹陰下有兩個黑影晃動，其中有窸窣的話語聲。

一人道，“你不知道嗎？阿白去了皓院，專門照看一個死胖子。”

“死胖子？”另一人問道。“是什麽重要的人物？”

“可不是有什麽來頭的人，據說是個殺豬的，原本都要死了，真快成了死人的時候，大人又派了人好生照顧着。”

“玄乎！”

“那可不！半死不活的，若是我，不如死了算了！”

“我奇怪的是，你說大人不将這死胖子關在诏獄，卻是去的皓院，這不是大人的作風呢？”

“大人的心思你怎麽猜得？總之，無論是诏獄還是皓院，大人都不會讓這死胖子好過！”

兩個黑影窸窸窣窣，又交頭接耳幾句。

碧桃咳了兩聲，兩人才慌亂跑開了去。

“兩位大哥，請留步。”陶顏霄止道，然而暗處早就沒有了蹤影。

“姑娘是認識這兩個人嗎？”碧桃在一旁問道。

陶顏霄面上有些失落，搖搖頭，欲言又止。

“姑娘有心事？”碧桃牽起陶顏霄的手，又問，“陶姑娘救我一命，在這府上若是有什麽想要幫忙的，只管與我碧桃說，我一定竭盡自己所能。”

陶顏霄見她一臉誠摯，便道，“我方聽這二人說到一人，言下，我只覺那口中的人，似乎是認識的故人，便有心想打聽。”

“原是如此。”碧桃點頭，“方我隐約聽到他們說到皓院，或許陶姑娘可以問我，我在府上已有十多載，大小事多少知道些的。”

陶顏霄默了一會兒，才道，“碧桃姐可知皓院在哪？”

碧桃的吊捎眼尾上揚，捂了嘴，在陶顏霄耳邊道，“陶姑娘莫不是想要離開，只身前往？可大人應是不許的，屆時事情被大人知曉，若是責問起來，大人恐不會放過我。”

她面露難色，又補道，“這府上，大概沒有人願意與姑娘說的……”

“哦。”陶顏霄知趣得應聲，“碧桃姐若是為難，我不強求的。”

兩人說着，已經快走出幽靜小路，向一丈外望去，已經能看到西苑的屋檐。

陶顏霄快步往前走去，将碧桃遠遠得甩在了身後，心中五味雜陳。

“陶姑娘是生氣了嗎？”碧桃也快步往前跟上，扯着陶顏霄的衣邊，道，“姑娘，若是想知道，我明日畫了圖紙給姑娘便是。不過，碧桃我勸姑娘一句，不要觸碰大人的逆鱗，不然……”

陶顏霄轉過身，瑩瑩的淚光懸在眼眶處，“碧桃姐若是有心幫忙，我自是感謝，不過，我也怕給碧桃姐帶去麻煩，天色晚了，我累了，碧桃姐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她吸了一口氣，甩去碧桃的手，頭也不回得向西苑走去。

她知道碧桃為難，但潛意識裏總覺得這像是碧桃設計好的圈套，另一方面，若是她真願意幫忙，屆時大人責問起來，怕是要将她連累。

她腳步走得越來越急，耳朵聽着身後的聲音，聽碧桃沒有再跟上來，便舒了一口氣，逃跑似得進了屋，鎖上了門，那淚才“淑淑”地流了下來。

從袖中拿出碧桃給她的發簪，正是一壯哥送她的那支，簪腳處有明顯粘結過的痕跡，應是當時被朱祁玄用箭射斷過的。

此時，她的心亦像是這支被截成兩段的簪子，再是縫合也是千瘡百孔。

她咬了咬唇，心道，就算她出不了府，也可以托人去看看，至少可以知道一壯哥的現狀，也讓他不要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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疲憊的身體，焦灼的靈魂，讓她整整一宿都沒有睡好覺。

她幾乎是夢夢醒醒，一直到有人來敲門，她才驚覺原來天都亮了。

“姑娘，您昨晚沒有睡好嗎？”安可拿了銅盆，站在屋外，原本滿面春風，見陶顏霄眼下一抹烏黑，擔心道，“昨日我和西頌跟在姑娘和碧桃姐身後，不敢走近，想問是不是碧桃姐欺負姑娘了？還是說姑娘生病了，要不要讓大人叫大夫來看看。”

“無礙，我只是還不習慣這裏，沒睡好罷了。”陶顏霄招呼安可進屋，剛想問安可皓院的事，沒料，屋外，又走來碧桃。

碧桃的氣色比昨日的還要差些，眼下也是烏黑烏黑一片，白皙的皮膚蒙上了一絲黃氣，一雙吊捎眼垂挂着，眼底是黑洞洞的無神。

“陶姑娘，圖紙我帶來了，您拿着。”她說的時候，眼神回避，“昨晚那兩個竊竊私語的小厮，我已經幫姑娘找到了，在皓院确實住着一個身材粗壯的男子，不過卻是大人的座上客，許不是姑娘的故人。姑娘若是不信，可以趁今日大人不在，出府一趟。”

陶顏霄見她面色真誠，她能感受到碧桃今日的怪異，她的身上沒有了昨日那種高高在上、盛氣淩人的架勢，有的是遮遮掩掩躲藏的畏縮，“謝謝碧桃姐，碧桃姐确能幫我出府嗎？”

碧桃點點頭，“出府的事姑娘莫要擔心，不過，陶姑娘若是尚且還惜碧桃的命，希望姑娘速去就回。”

雖然不知道為何碧桃姐今日的奇怪，但是陶顏霄還是打心底感激她的，她拉住正要離開的碧桃姐，卻沒想碧桃皺眉，痛苦地“嘶”了一聲。

“陶姑娘，用完早膳，便到後門來，馬車已經備好了。”碧桃輕輕扯去陶顏霄握着的手，帶着黃氣沒有血色的臉扭在一起，一手捂着方才陶顏霄握着的地方，顯然是極力忍耐着疼痛。

“怎麽了？”陶顏霄心道她也沒有用多大的力，感覺事有蹊跷，便欲拉開碧桃掩着的手看，碧桃往後躲了過去，可陶顏霄還是看到了衣袖下露出來得一截青紫色烏青。

碧桃神色慌張，扯了一個笑道，“昨日與姑娘分別，回去後，進屋不小心磕到了桌角。讓姑娘見笑了。”

未等陶顏霄再說，她便慌忙辭了去，“陶姑娘若是沒有什麽事，我先走了。”

碧桃匆匆離去，差點撞着拿着食盒進屋的西頌，兩人打了照面，各自往對面走了開。

西頌進屋，面上是掩着的一臉八卦相，輕道，“你們可知昨天半夜，有人被拉去诏獄審問，據說那個人就是碧桃姐，我方見了她，看她神色不對，想是這事□□不是編的。”

“可不要亂說，若是去了诏獄，多半有去無回，怎得今天還能見到碧桃姐。”安可道，然見着一旁站着的陶顏霄，閉了嘴，這不是有個活生生的例子，去了诏獄還能做這府上主子的例子嗎。

西頌把目光投向陶顏霄，“姑娘您覺着呢？”

陶顏霄不置可否。

拿着手上的圖紙，心道，無論是什麽情況，她都得去一趟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