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變化

變化

“這裏就是又回到了編輯部,好了,整個公司的各個部門就是這些了。何總,您還有什麽問題嗎?”

年連一路保持着招牌的職業笑臉,敬業地帶他逛完了整個公司。

眼下,終于結束了。她心裏微松了一口氣。

“你為什麽要回來?”何少望着她面無表情地問道。

年連一時有些錯愕,正了神色答道:“何總,這是私人問題,我想我沒有必要告訴你,如果沒有別的公事,我先走了。”那個“公”字咬得尤其的重。

何少看着她不留片刻地從身旁走過,極細的鞋跟敲在地面上在他聽來格外刺耳。在他的記憶中,年連從來不穿高跟鞋。一下一下尖利的聲音敲在他的心上,讓他明白,這些年,年連仿佛變了。

年連從來沒有覺得有現在這麽累過,即使剛到“名秀”的時候也沒有覺得這麽累過。

何少什麽時候進了M&I,她不知道,可以确定的是,肯定是在她離開L市之後。

世事就是這樣,原本四年來從未遇見的人,一下子在四年後又拉得這樣的近。

年連覺得累,打從心底的覺得累。

何少的辦公室正對着她的辦公桌,清潔大娘每天極其敬業地将那扇唯一可以阻擋兩人的玻璃門擦得通透明亮,一擡眼,看見的就是他,好象那些年,就是一擡眼的距離。

她曾以為自己已經遠遠地離開了他的世界,離開他的一切,然後,就可以終于在一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可以釋懷。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望着眼前的一堆需要他的筆跡簽署的文件,年連絕望地閉上了眼,她打從心底的不願意看見他,至少在此刻。

推開門,坐在桌旁的兩人同時擡起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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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可只是靜靜地看着她,無論遇見多少次,安可總是這樣認真略帶探究地看着她,把她看得心裏毛毛的。

她不自在地別過眼。

“年小姐,什麽事?”何少先開了口。

“哦,是這樣的,這些文件需要你簽字。”年連把那些文件放在了桌上,何少點了點頭,拿起那些文件看起來。

認真地看了很長的時間,正當年連開口想說我呆會兒再來拿的時候,何少終于拿起了筆。

年連接過那些文件,正欲轉身。

“你呆會兒告訴陳主編,說我想召集部裏開會。”

“恩。”年連微點頭,轉身離開了辦公室。

“這次策劃組的創意,我看了,總的來說,雜志還是需要更多自己‘品牌’的東西,上次……”

何少站在首座侃侃而談,自信裏多了一點謙和,年連有些恍惚,他一直是這樣。

年連低下頭苦笑,為什麽自己總會想去記憶從前,明明都已經很久沒有了,或者是因為他又出現了,讓她情不自禁地想要去比較。

會議的後半段,年連幾乎沒有聽進他們說的是什麽,她強迫自己去想些無關緊要的東西,諸如,晚餐吃什麽……

所以,她當然沒有注意到時不時向她瞟來的目光,更沒有注意到目光裏包含的溫柔與痛楚。

從超市出來,天已擦黑。

意大利面,就是會議時刻年連苦思冥想出的晚餐內容。

提着兩大包食物,年連晃悠悠地回到了公寓。

公寓樓下的燈光很亮,照在那人身上,她甚至在光圈裏看見他臉上的細小絨毛.

“何總。”

其實她真的很想遠遠走過他身旁,然後目不斜視地裝作沒看見。無奈距離太近的面對面,于公,她實在沒有那麽大膽,于私,她覺得那人的眼神太有壓迫力。

“你……”何少注意到她手中的兩個大袋子,沒有說後來的話,徑自伸手,微微一用力抓過了她手上的東西。年連想,剛才他是想問,你剛才去哪裏了吧。

他拿着她的東西往上走,理所當然地站在她公寓門前,示意她拿鑰匙。

“謝謝何總,送到這裏就可以了,我自己拿進去。”年連伸手抓住他手裏的東西。

他抓住不放手,惱怒地看着她,大聲說道:“你不要像躲瘟疫一樣躲着我。”

“我不害怕瘟疫。”可是,我害怕你。

年連在心裏小小補充,執意要拿回自己的東西,何少松了手,看她拿走東西後,松了一口氣。

“我要進去喝水。”何少抱着胳膊,看着年連說道。

“對不起,我家沒水。”年連轉身開門,不再理他。

“年小姐,原來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他滿含嘲諷的口吻說着。

我是不想跟你糾纏不清,年連心情糟透了,打開門進屋還來不及關門,看他靠在門框上,一副看你要怎麽辦的樣子。

年連兩手齊用一把把他推了出去,飛快地關上門。

何少沒有想到她會如此,一時沒有抵抗就被推了出來,只聽一聲巨響,眼前只剩緊閉的門扉。

他是她的上司,她都敢這樣?他以為上司還是很好用的,誰知道只換來她公式化的言語,疏離的微笑,以及一扇緊閉的門扉……

可是這還是比四年前要好,那時候只剩下一間空蕩蕩的房間和一個永遠沒法接通的電話號碼……

從那以後,年連再未在家門外見過何少,就像那晚從未存在過。平日裏,兩人就像公司裏最普通不過的上下級般往來,年連覺得輕松之餘,不得不承認心中隐隐壓抑的失落。

感情就是這樣,總是需要一個人主動,如果兩人都裹足不前,那麽就不會有進展。從技術層面看來,年連和何少的工作範圍幾乎很難交叉,從感情層面來說,年連是不太希望與何少有過多接觸的。所以,兩人的碰面僅限于工作間偶然擡頭的某幾個視而不見的瞬間。

這一天終于有人忍到了極點。

“你呆會去哪裏?”

剛跨出公司的大門的年連就被眼前某人高大的身體擋在了臺階上,來人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冰冷地吐出了以上的問句。

年連一頓,他們這幾天不是和平地相處得蠻好的嗎?為什麽又來?躲開他逼人的目光,一面繞過他身邊走開,一面還不忘回答“上司”的問話。

“回家。”

剛走兩步,手腕就被人緊緊拉住,一鼓蠻橫的力道迫她轉身。他看起來沒有他的動作來得憤怒。

何少拉過她沒有停留,徑自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直到車門關上,年連也沒辦法逃離。她深吸一口氣,忍住大聲咆哮拳腳相向等一系列想法,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平靜道:“何總,你究竟有何貴幹?”

何總?何少一聽見這稱呼,火氣燒得更旺,恨不得立刻堵住她的嘴。可惜,時機未到,他只能看着前方的路況,一踩油門,車子飚了出去。

年連坐在車裏只能沉默,轉過頭看窗外,交錯的車窗裏,有沒有人像他們一樣,如此……別扭?

不久,車子停在了一間中餐館前。

何少幫年連拉開車門,對她說道:“今天請你吃飯。”

這算不算先斬後奏的一種?年連下了車,看着迎面而來的服務員笑得有些無力。

看他熟練地點上她愛吃的菜,年連心裏不知是什麽滋味。

“試試看,這都是這裏的特色菜。”

原來都是特色菜……這麽巧。

何少其實有很多話想說、想問。想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好不好,想告訴她當年其實他有回去,可是她搬走了,更可恨的是到那時侯他才發現除了電話,他竟然不知道其他還有什麽方式可以找到她,幾年了,他竟然從不真正知道年連工作的地方……

想到這裏,何少又覺得一切不知該從何說起。

年連只顧埋頭吃飯,不聲不響。

他們坐在靠過道的位置,人一進來便可瞧見。

“何少,原來你在這裏。”

遠遠地,安可便瞧見了他,走到近處才出聲招呼。

一聽聲音,年連就明白了是誰,索性擡頭,果然撞見她如常的打量目光,年連出于友好一笑,只見安可微微一怔,掉轉目光疑惑地看向何少。

何少也笑,開口問道:“今天怎麽也有閑工夫來這裏?”

安可不耐地側頭瞟了瞟離她不遠處的女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

何少心領神會,“你的經紀人也夠累的,事事都得照應着你。”

“沒辦法。我也不想。”安可一攤手,随性地聳了聳肩,“那我還是先過去了,改天聯系。”說罷,她朝裏面的房間走了去。

何少回過眼看見年連只是不聲不響的吃東西,好象一點也不關心他們之間的對話,淡漠得同從前判若兩人,再不是那個在餐館東張西望鬧喳喳的人。

一頓飯吃得很安靜。

這樣的年連,讓何少無所适從。

這樣的安靜,他甚至挫敗地感覺到年連不再愛他。好在她還在躲着他,這說明她還是有點在意他,不然如果真像彬彬有禮的陌生人,他會失控。

飯後,他送她回了家。

年連站在窗前,看那輛車停了很久很久。有淡淡的煙霧從車窗的縫隙散了開來,她想不透他的或者自己的想法。

這樣的關系算什麽,出去安安靜靜地吃飯,然後無關痛癢地噓寒問暖,他的車在她的樓下久久停留,卻像最普通的上下級關系在公司裏來來往往。

好幾次,年連想拒絕何少的邀約,可是他說,畢竟同學一場,吃飯聚餐都不可以嗎?讓她的拒絕沒有任何立場。

其實年連只是不自覺地想要逃避,說不清道不明的想法,全沒了當初追着何少滿學校跑的死套近乎不償命的魄力。

簡曾對她說,她一定是怨恨她以前的男友的,恨他棄自己于不顧,然後那麽久都不來找她。

年連不以為然。

這天是公司的聚餐日,年連照例不會參加,誰都知道,公司裏這種聯合聚餐,是為衆大齡單身青年解決配偶問題提供地點。年連,條件符合,依舊不想參加。

這種聚會,何少自然也不願參加。

所以,這天下班的時候他很“偶然”地在公司門口遇見了年連。

年連沖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從他身旁走了出去。何少叫住她,開口說道:“年小姐,上次你給我的文件有些問題,我想同你談談。”

“何總,現在是下班時間。”年連平靜地回絕。

“年小姐,難道你的工作出了纰漏,不應該及時改過?”何少挑眉,隐隐的壓力感朝年連襲來。

年連嘆了一口氣,頹喪地跟在何少身後。

其實只是簡單的小問題,不需要很久的時間就搞定了,然後,何少理所當然地邀請年連吃飯。年連拒絕,她厭煩了這樣的安排。

可是,何少沒有答應。他認真地看着她說:“我想我們需要談談,我不想一直這樣下去。”

飯桌上,何少再一次問道:“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不告訴我?何少的後半段問題咽了下去。

“想回來就回來了。”他為什麽老問這個,年連有些不耐。

他只是嗯了一聲,沒有說話。

何少知道年連已經回國的消息的時候,就是他終于得到年連消息的時候,他進M&I,完全是巧合,聽說M&I收購“名秀”的時候,那時他還一點都沒有回國的打算,後來聽人無意提起一個叫“NIAN”的中國女編輯的時候,他的心一緊,後來才知那果然是年連,他們就在一間公司,可是,年連那時已經回國了。所以,不久,他也回來了,現在坐在她面前,一籌莫展。

何少看着專心致志吃飯的年連,心裏升了一種無力的感覺,好象她一直把她隔在他以外的世界一樣,漠不關心,

“年年,你究竟要怎麽樣?如果你還為了以前的事生氣,我可以道歉。”

何少輕輕嘆氣,伸手想要拉住她的手。年連拿筷子的手頓了頓,擡頭看了看他,

“不用。”

“年年,為什麽你不肯好好聽聽我的話?”

我有聽啊,年連在一旁腹诽,默不作聲。

何少不再開口,只是靜靜地看着她。

出門的時候,何少正要去開車,忽然聽見身後的年連開口說道:“對不起,我想一個人走回去。”

何少轉過頭,又把車鑰匙放回了口袋裏,

“那好,我陪你走回去。”

說罷,要來拉年連,

年連愣在原地,低頭看自己的腳尖。

“算了,坐車吧。”

何少眼裏閃過笑意,

“那你站在這裏等我,我開了車過來。”

年連點點頭,何少這才放心地往停車場走去。

停車場離餐館有那麽一段距離,約莫過了一兩分鐘,年連見時機尚好,轉身往回家的另一方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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