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痕跡
痕跡
沈歌回到公司的時候,已經是又一周的第一個工作日了。先是到主編那裏彙報工作行程,然後回組裏處理了堆積了三周的一些瑣碎的工作,真正忙完的時候已經是中午時間了。沈歌其實是個很有行動力的人,這時,他的腳步不自覺地就向九樓走去,剛出樓梯間,站在拐角處,他就看到一對人影從走廊盡頭走來,他微微愣了愣,又走了上去。
年連擡眼看見沈歌的時候,腦中回想起他那天說的話,腳步頓了頓。
“你們好。”沈歌率先微笑着同他們打了招呼。
“你好。”何少點了點頭,一旁的年連微笑了一下。
狹窄的走廊裏忽然有些沉默。沈歌看了看何少,又調轉回目光看着年連:“什麽時候回來的?”
“恩,有一段時間了吧。”年連盡量自然地回答道,擡眼看見沈歌還饒有意味地盯着她,年連開口問道:“你什麽時候回來的?”努力做一個客氣的同事。
“昨天剛到。”
“還順利嗎?”
“恩,還算順利。”
同事間客氣的對話就此打住。三個人站在走廊上,氣氛怪異,年連正想出聲,卻見沈歌看着何少,伸出了手:“你好,我叫沈歌,攝影組。”
何少态度極其自然,像是意料之中,回握了他的手,說道:“何少,gg部,你好。”
兩人的握手不過兩秒,利落地分開,沈歌一直對面前的男人有些好奇,原來他就是何少,那個gg部的總監,他的目光落在年連身上,終于笑着說道:“你們是要去吃飯吧,那我不打擾了。”說完,也沖何少點了點頭,擦身而過。
走了幾步,沈歌回頭,看見那兩人的背影漸漸走遠,他搖搖頭,兀自失笑,手放進口袋摸到一陣冰涼,終于還是走上前,推開了辦公室的門。
等到何少和年連吃完飯,回到年連辦公室,何少進門一眼看見年連桌上那串貝殼項鏈的時候,他轉頭細細地看了一會兒年連,忽然長嘆一聲:“唉……大好的青年不要被你耽誤了。”年連瞪了他一眼,把項鏈收進了抽屜裏,沒好氣地說:“不要瞎說。”
何少揚了揚眉,徑自坐到了她的面前,手指輕輕敲打着桌面:“不要以為我笨到沒發現情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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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敵?何少什麽時候便得這麽幽默?年連疑惑又好笑地打量着何少,待發現他一副“你最好老實交代”的表情很是正經,終于嘆了口氣:“他只是一時興起的。”頓了頓,又補充說:“更何況他才23。”言下之意,她不會老牛吃嫩草的。何少這才滿意地點點頭。
有人說,失而複得的東西會讓人格外珍惜,這話基本是沒錯的。沒有年輕時所謂熱戀的如膠似漆,可是年連覺得現在她至少是覺得溫馨的,何少待她很好,比從前還好。可是你信不信,感情會生疏,這些年的空白讓他們彼此生疏。年連覺得再遇到何少以後的一切是那麽的不真實,她有時候甚至會懷疑這究竟是不是夢境。眼前的這個何少有的時候讓她覺得像是另一個人。對于有的事,他們都絕口不提。何少有些奇怪,為什麽對于那四年,年連從來不問,也不肯提起,他每次稍稍一提起,她便岔開話題,或者,閉口不談。他心裏有一種不塌實,真切地壓在那裏。可是,他們彼此擁有過的美好歲月,讓他們固執地想要在一起,慢慢地适應,重新在一起。
相愛的人不一定美滿,黎海若曾經說,或者,就像她,就像段逸凡。
不要在洗手間裏談論八卦,被譽為辦公室經典生存原則之一。然而,偏偏有人不識相。
“我聽說這次老總的結婚對象是個女模特,人很漂亮,高挑。”
“就是嘛,好像還很好相處的樣子,哪點都比那個什麽黎海若好啊。”
“都不知道老總看上她哪點,追她那麽久,她還那麽傲……”
“現在該她後悔了吧……唉……活該……”
“诶,不過我聽說喝喜酒那天晚上,老總還拉着她,非跟她喝了三大杯什麽的……”
“啧……就是個狐貍精……”
忽然,洗手間裏“嘣”一聲巨響,一扇門重重地撞擊在牆壁上,兩位八卦女職員看見黎海若清晰地出現在面前的鏡子上,八卦戛然而止。兩女冷哼兩聲,推開門走了。
黎海若看着兩人的背影出了門,轉頭神色自若地洗手,擡眼看見鏡中那張人臉,不覺蹙緊了眉,眼裏閃過的好像是……厭惡……她閉了閉眼,壓下那些正要翻湧而出的情緒,拿出化妝包又補了點粉,塗上唇蜜,似乎這樣她就可以無堅不摧。
回到辦公室裏,看見手機裏有兩條呈現未讀狀态的短信。第一條,是杜仲,“海若,我發現我還是愛你,不能忘記你。”這個就是她那個正值新婚的老總,她順勢就按下了删除鍵。第二條,是那個號碼,爛熟于心,不能忘,她看到的時候,指間不自覺地輕顫,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她深深吸氣,手指依舊在删除鍵上徘徊,可是最終,還是打開了:“我來找你。”
“呵……”黎海若笑出了聲。随手把手機扔到了桌上。杜仲曾經說她絕情冷血,說她沒有愛。她笑,他不懂,她怎麽沒有愛,只是愛了就沒了,段逸凡說會等着她,一輩子等着她,可是他後來娶了別人的時候,她的愛就早沒有了,現在,找她做什麽,毫無意義。她早不信他了,甚至,連自己都不信了。她後悔,後悔那天不該撥出那個號碼,讓他知道,讓他覺得她竟然還在等他,還在恬不知恥地等他,等那個結了婚的男人回頭找她。她坐在位置上,觸及的皆是柔軟,她整個人仿佛深深地陷了進去。手不自覺地抓進了扶手,心口隐隐作痛,她起身灌下一口水,仿佛好了一些。
內線的電話适時響起,提醒她不得不去面對那個叫杜仲的男人。推門進去的時候,看見杜仲桌上堆着厚厚的文件,這就是新工作到來的信號。
“這個項目,你來做。”他命令的口吻從來都不遲疑,他看着她,謹慎又疏離,根本無法想象那些短信可以從面前這個冷面的男人手裏發出。黎海若點頭,拿過文件。正準備出門,他忽然說:“你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要注意休息。”就像上司慰問下屬。她再點頭,出了門。杜仲向來公私分明。她從不認為他其實有多愛她,最多算是因為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讓她毫無顧忌,就算曾經糾纏,如今亦沒有負疚感。
踏出大廈的時候,迎面來的一陣風吹得她幾乎睜不開眼,這個南方城市很少出現這樣大的風,她站在臺階上,聽見街對面的樹嘩嘩作響。她想起她上學的那個地方,時常有這樣的風,偶爾風裏夾雜的沙礫,打在光裸的皮膚上還會微微疼痛。冬天刮大風的時候,她還記得那烤白薯的氣味,還有,下雪的時候,她踩在前面的腳印裏一步一步。她不敢再想,迎着風走下臺階,風裏的細小的微塵迷了眼睛,她不得不停下腳步,揉了揉,她還記得從前有個人會彎下腰來輕輕地幫她吹一吹,她揉着眼睛有些疼好像還有水滴的感覺留在她的指尖,他說,我來找你,他這樣說,她的眼睛酸熱,有的時候,她真的很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場。
等到風停,她摸出手機,找到那封短信。
“別來。”
就是黎海若唯一的答複。
“別來。”段逸凡看到這樣的回複的時候,可以說,他很高興。她終于有了回音,他不在乎是怎樣的回音,他只知道他再次有了她的消息,覺得她離他不再遙不可及。
這天是他第一件作品順利完成的慶祝日,照例還是一幫老朋友。段逸凡很高興,眼下的一切都是他一直追逐的東西,從前不可得,他現在能擁有,格外的慶幸,他甚至有些感激于那次不大不小的車禍。一杯接一杯,恍惚中他覺得自己似乎回到從前的歲月,年輕氣盛,意氣風發。
“明天,明天我就要去找她。”朦胧間他聽到自己說道,或者是喊道,他不記得了。只記得周圍一下子靜了下來,他聽見有個人說:“一定要找到她。”帶着哭腔,聲音很像年連。
後來,他睡着了。
車子的燈光昏暗,年連喝得也很醉,靠着椅背,滿面紅暈,何少把她的安全帶扣好,她終于不再亂動。
她絮絮地說着話:“哈……我今天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你知不知道為什麽?”何少應了一聲,轉頭看見年連正定定地看着他,眼裏滿是水汽,他擡手撫上她的臉,溫柔地問道:“為什麽?”
“嘿嘿……”年連滿意地笑笑,在他的手裏蹭了蹭,“因為,段逸凡要去找海若了……還有……”忽然,她又不說話了,只是看着何少。
“還有什麽?”何少問道。
“還有……還有……什麽我也忘了……”年連說着,手胡亂地舞着,眼裏滿是興味。
“哈哈……”何少看着她的醉态,笑了出聲。年連看着他的笑容,像是出了神。
車子在夜色中穿行,年連忽然問:“你覺得他能找回她嗎?”
“能,你看,我都找回你了。”
年連笑了笑,閉了眼不再出聲。
久久,她終于說:“或者不是。”
他其實可以把她當作喝醉了說胡話,可是他不能,何少轉眼細細看着她,面上說不清是難以置信還是意料之中,他不知道,這個不是,是說的段逸凡和黎海若還是他們。年連好像是睡着了,呼吸輕淺均勻。他這樣看着她,不敢驚動她,其實,也不想知道答案。
到達C城機場的時候,是下午兩點,外面的陽光很好,段逸凡心情愉悅,拿出手機開機,給黎海若發出一封短信:“我已到達C城。”搭上出租車,開進那個本該七年前到來的城市。
收到短信的時候,黎海若正忙得昏天黑地,新近的那個投标項目有些棘手,她需要足夠的精力和時間。短信是在加班以後才注意到了,累極的她當時甚至沒有看清發信人就打開了那封短信,接着她聽見腦中“轟”一聲響,喜悅,憤怒,難堪,悲傷說不清的情緒通通湧上來,結結實實地堵在她的胸口,壓地她好像馬上喘不過氣來,她扶住桌角,慢慢平撫。她的思緒迅速轉過許多,纏成結,不得解脫。她只會逃避,這點,杜仲說得對。她關了機,卻難以入眠,她害怕,真的害怕他找到她。她恨他,真的,恨到不願見他,還有,她怕失望,怕他失望,不得不承認。
段逸凡在C城獨自逛了好些天,真正到達這裏的時候,他反而不着急了,這裏的感覺好熟悉,就像海若,這些名字,他從前都是從海若嘴裏聽說的,如今真切地就在他的眼前,他覺得親切無比,自然而然,這就是海若生活的城市。他走着,想着,她是不是也這樣走過,是不是也在這樣的店裏停下腳步,是不是也愛吃這個街邊的小攤,每一天,每一點,他都覺得他離海若更近了一些,他覺得放松又安逸,這感覺好久不曾有過,只要想到她也在這裏,同樣地,在這個城市的某個角落,他就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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