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重遇
重遇
C城的城中心是一座廣場,平坦開闊,周末的時候會有噴泉,伴随着激昂的音樂舞成各式各樣的形狀,段逸凡是在一個周日的晚上來到這裏的。廣場上有很多老年夫婦,他看見他們相攜而行,一步步走得緩慢平穩。他記得海若說過,她從不羨慕當街熱吻纏綿的情侶,可是看到若是有情侶相攜從菜市場出來,她總是忍不住回望,一顆蔥,一條魚,相互牽着的兩只手就是幸福的全部內容,她羨慕那麽平淡的幸福。段逸凡坐在長凳上,看着廣場上的人來來回回,有無數雙牽着的手,這是一個幸福的城市,他微笑,好在,他來得不算晚。
黎海若自從知道段逸凡來到了這裏,開始莫名地焦躁。這個城市這麽大,他不會找到的,她不斷地安慰自己,其實,她是不是也在盼望,她也說不清楚。可是每天走到公司大廈前,公寓前,她總會不自覺地放慢腳步,四下張望。她真的說不清,她是不是在盼望那個高大的身影,像以前一樣忽然出現,好吓她一大跳。
這天,黎海若準時下了班,因為她實在沒有心力再去進行高強度的加班,項目的談判接近尾聲,其實她放輕松一點也是應該的。
正是高峰期,她的車被堵在車流裏好久,好不容易通暢些,她不巧被卡在了紅燈前。馬路上有些碎葉,枯黃破落,她側頭看窗外的梧桐有些泛黃,才驚覺秋天的到來。時間總是讓人來不及,她的心裏忽地有些悲哀。
轉頭的剎那,她看見車前人行道上開始移動的人群。他是那麽顯眼,她看着他從那一端緩緩地走來,每一步都像踏在她心上,周圍忽地安靜下來,她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快過一下,壓得她呼吸不暢,她看見他的側臉,一樣的棱角,他左臉有顆小痣,她還記得,隔得這麽遠的距離,她看不見,他走路的時候從來不喜歡東張西望,車前的玻璃很幹淨,其實他只要一偏頭就可以看見她。她張了張嘴,喉嚨裏堵得她說不出話來,他慢慢地走,漸漸只能看見他的背影,那種姿态,她曾無數次夢見,從未如此真實。
可能只是短短的時間,她卻覺得很漫長,指尖有些疼,她低頭才發現,手指死死地抓在方向盤上,關節有些泛白,眼前越來越模糊,她看見一滴水滴落到了手臂,然後再也忍不住,她聽見自己喉嚨裏發出模糊的聲音,像是哽咽,她終于痛痛快快地哭了出聲,一聲大過一聲,車後的喇叭聲很大,她也不管不顧,只是坐着,盡情地哭泣,眼前像是起了霧,朦朦胧胧地什麽也看不清,直到此刻,黎海若終于肯承認,他想念段逸凡,從未停止。
後面的車流繞到了旁道,從她身旁開過,車窗被人叩響,她不想管,只想等眼淚流幹。
門被打開了,第一句話,他說:“黎海若,這麽些年,你可真長了出息。”段逸凡眼見她愣愣地看着她,瞬間幾乎忘了哭泣,轉瞬間,哭得更加大聲。
他幾乎不敢相信,他真的找到了她。好在他在馬路那端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望,看見了那輛綠燈了卻依舊不動的汽車,聽見了那車後面火急火燎地喇叭聲,那預感太強烈,幾乎讓他動彈不得,他一步一步走近,直到打開車門,他真的看見了她,終于找到了……
兩人的相遇太過戲劇,直到兩人面對面地坐下來,他們也難以相信。黎海若的眼睛還是紅紅的,臉上的殘妝剛剛已經洗了幹淨,段逸凡細細地看着她,看上去真的沒什麽變化,一樣的眉眼,清秀素淨。黎海若不敢相信,他真的來了,此刻正坐在她的面前,目不轉睛地看着她。
“過得還好嗎?”段逸凡想了一個極爛的開場白。
黎海若微微失神,然後點了點頭。她沒有問“你呢?”,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我離婚了。”他有太多的話想說,先要說這緊要的一句。他看見黎海若擡起頭來,直直地看着他,眼裏有慌亂,僅僅一瞬,可是似乎沒有喜悅,她沒有回答,他有些不知所措。
段逸凡定了定神,他既然來了,自然就想過所有的可能。
“你……結婚了?”但他還是發現,要問出口有多艱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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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海若搖搖頭,他松了口氣。
“你……有男朋友?”
她搖了搖頭,段逸凡幾乎要笑出聲,擡眼看見海若只是靜靜地看着他,又忍了回去。
他沒有再說話,拿起咖啡漫不經心地喝着。黎海若見着他的樣子,不知是喜悅還是悲哀,心裏盡是苦澀,重逢的喜悅被壓得微不足道了,她想他,想見他,可真正見着了,她終于明白她竟然真的還在愛他,可是,她沒有辦法。
分別的時候,段逸凡說:“海若,我來就是找你,你叫我別來,我還是要來找你。七年前,我就該來,可是我錯過了。現在我來了,不算晚,是不是?”黎海若嘴動了動,段逸凡連忙阻止:“別說,你現在別說。好好想想再說,好不好?”他看着她的眼睛,好像可以感覺到她的痛苦,卻不知為何。
“不管你說什麽,我都要找回你,不管怎樣也好,我都要找回你,黎海若。”
她發現她真的很高興,隔了這七年,她聽見他這樣說,她仍然高興。
可是,那天她最終也什麽都沒說。從那以後,段逸凡時常約她,她說服自己不要去,可是不能,她就是想見他,一天比一天更想見他,越是見面,她越是發現他們相處的時光有多珍貴。他離開的時候,她無處可躲,他來的時候,她也無處可躲。
下班的時候,黎海若在電梯裏遇到了杜仲。杜仲看了她好一會兒,她轉臉看着別處,并不想同他說話。沉悶的空氣,黎海若想逃,電梯門一開,她就快步走了出去。可是,她忘記了他與她同路。
安靜的停車場裏,她聽見他在身後喚她。
“海若。”
她不得不轉頭,杜仲一臉嚴肅,她靜靜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最近你不常加班?”
這問題問得實在不太高明,“是的,杜總,最近公司項目到了後期收尾階段,大部分已經移交下屬部門了。”她刻意拉開同他的距離。
“哦……”杜仲本就心知肚明,只是應了一聲,他只是想知道……
“海若,現在是下班時間,不要這麽叫我。”他的神色好像有些苦惱。黎海若只是點點頭。“沒別的事,我先走了。”說完,她轉身去打算開車門。
“等等……”杜仲心急之下開了口,“你……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黎海若一愣,神色堅硬起來回答道:“杜總,這是私人問題。”
見着她的态度,杜仲慌了,開口就說:“我知道不可能,我沒有強迫你,就是因為我知道原因。”
黎海若身影頓住,他的話其實說得不是很明白,可是她還是心驚,轉頭看了他一眼:“這跟你有什麽關系。”拉開車門,走人,不去看他的臉色。
“就是因為我知道原因。”腦中回想起那句話,她覺得煩躁,索性掉轉車頭沒有回家,開去了那間她常去的酒吧。
夜裏這裏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聲音嘈雜,她坐在吧臺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老板聊着天。
段逸凡來的時候,她剛端起那杯新調好的“鹦鹉”,蕩漾的藍色,色澤鮮豔,段逸凡一把搶下灌入口中,嘴裏還喊着:“渴死了,渴死了。”
這又不是水,黎海若有些擔心地看了一眼段逸凡,這酒後勁很大,後者則看着她一臉燦爛:“嗨,‘又’這麽巧。”
“是啊,‘又’這麽巧。”海若一點也不意外在這裏碰見段逸凡,他好像總能和她這麽“巧”地碰見,他順勢坐在她身旁的座位上,老板識相地走到吧臺的另一側。
“今天怎麽這麽閑?”段逸凡開口問道,印象中海若不是會來酒吧的人,更何況是一個人坐在這裏喝酒,她從前很少喝酒。
“有空就過來坐坐。也沒什麽別的事。”
“哦……是嘛……我還以為你在借酒澆愁……”他說着,眼神精亮。海若瞟了他一眼,沒有做聲。他再沒有說話,陪着她喝酒。可能是因為他在的緣故,她今天喝得很醉,就這樣,好像什麽都可以不想。
回到家的時候,其實黎海若意識還是清楚的,可是她沒有拒絕,一點也不想拒絕。她太需要,需要這樣一個人。段逸凡沒有醉,在此之前他沒有想過事情會這樣發展,可是當他抱着海若的時候,他沒辦法控制自己,隔了這麽多年,她到底還是回來了。最緊要的一刻,他感覺到她在哭泣,極小聲地啜泣,有冰涼的水滴流到他的肩上,他看着她的眼,一遍一遍吻幹她的淚水,
“海若,海若,海若……”一遍又一遍地呼喚,她攀緊了他,低頭親吻他的左邊胸口,
“段逸凡,我愛你。”
清晨睜開眼的時候,黎海若最先感覺到的是腰上強烈的束縛感,她試着微微挪了挪,後面的人不耐地哼了一聲,她不敢動彈,陌生的氣息從頸後陣陣襲來,她的手臂搭在他的手臂上,她埋頭看,看見他骨節分明的手,他的手指十分修長,他從前就常說那是畫家的手,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流連在他的手背上,感覺到手後的人一動,她的肩上頓時多了一份重量,他的頭擱在她的肩上,撈起她的手重重地親了一下。
“起床了吧,小胖妞。”
海若有一瞬間恍惚,轉頭看見男人笑意盈盈的眼,她不自覺地微笑,幸福原來離她是這樣的近。
何少收到段逸凡消息的時候正在看電視新聞,他看完短信以後,扭頭看見年年在廚房忙碌的身影,他們都兜兜轉轉了好些年,可是到底都回來了。
他起身走到廚房,年年沒有回頭,只是開口問道:“你說這魚是清蒸好還是紅燒好?”
他微微一笑,沒有說話,走上前圈住她,低頭親吻她的發際。
“年年,我愛你。”
年年身子一震,切菜的手停了下來,答了一句:“恩……還是清蒸好了。”
現世安穩,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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