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醫院
醫院
早晨的巡視時間,吳鑫帶着新來的護士負責三樓。兩人走過一間又一間,終于來到走道最末的房間,推開門,老爺爺已經起了,坐在床上吃早點。吳鑫看了一眼,道:“爺爺,我不都跟你說過不能吃油炸的麽。”老爺爺只顧着吃飯,方才沒留心到吳鑫進來,這下藏也藏不住,只能幹笑。“我忍了很久了,就吃了半根油條。”老爺爺委屈地說。吳鑫走到他面前,說道:“再忍一段時間,等你身體調養好了,就可以吃了,不過還是得控制。”老爺爺笑着答應。吳鑫走到床尾翻了一會兒病例,寫了幾筆,放下。隔壁的床是空着的,這麽早人跑到哪裏去了?吳鑫站了一會兒,也不見人回來,便走出了病房。
早晨還是很涼爽的,黎海若坐在皂角樹下,擡頭看,樹縫間透下的光亮。她記得從前校園裏有一處小園子,也有這樣一棵高大的樹,她和年連總是喜歡這樣張望,然後說很多話。原來她自己那麽浪漫。當時都說了些什麽,考研啊,工作啊,學習啊,戀愛啊,似乎總有一堆煩惱,說不完的話。她記得有一次,年連說得十分激動,忽然想起上課的點,起身一不小心左腳絆了右腳,摔了個大馬趴。她想起都覺得好笑,轉眼她就要當媽媽了,真不可思議。時間過得太快了,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掌,小的時候去廟裏算命,有人說她命薄,媽媽十分生氣地把那人好一通罵。她牽了嘴角,笑也笑不出來。紋路清晰的人有福氣,年連告訴她的。她不自覺地握緊了手。
背後傳來腳步聲,黎海若回頭看。吳鑫見她回頭,笑了笑,問道:“這麽早,你坐在這裏幹什麽?”
黎海若笑了笑,沒有回答。她只是早上醒來無事做,便下來坐會兒。
吳鑫走了兩步,坐到她旁邊的位置。多了一個人存在的感覺頓時就不一樣了。黎海若擡頭看,那光似乎強了些,“幾點了?”
吳鑫答道:“9點15分。”
黎海若轉頭詫異道:“你不用看手表的麽?”
吳鑫笑了笑道:“請你相信,我時間觀念極強。”
黎海若往前湊了湊,看他手上的表,果然九點十五分。
她湊過來的時候,吳鑫沒來由地緊張,身體不自覺地略微繃直,她身上有消毒水的味道,這本來是他讨厭且再熟悉不過的味道,可是眼下聞起來卻似乎不太一樣。她很快坐了回去,他松了一口氣。
醫生的時間觀念果然很強,黎海若想,或者是因為他們有的時候是跟時間賽跑的人,生命随時間流逝,他們必須在有限的時間裏挽回。“醫生果然是個可怕的職業。”黎海若感嘆。
吳鑫忘了接話。黎海若起身道:“那我上去了,吳醫生。”吳鑫點了點頭,動了動嘴什麽也沒說出來。
段逸凡出了酒店,無事可做,找了一間咖啡店坐下,他拿着手機本來想打電話,停了一會兒還是收了回去。服務員端上咖啡,他心不在焉地端起來喝了一口,狠狠地被燙了一下。嘴唇有些麻,他似乎才清醒過來,卻依舊想不出接下來要做什麽。看了一眼一旁的書架,随手取下一本白皮書看,沒料到說的是聖經裏的故事。即使是滿天烏雲的時候,背後還是燦爛的陽光。還有,講了關于期望與失望的故事,期盼越大,失望越大。段逸凡想起塞翁失馬的故事,誰都不知道未來會怎麽樣,是福是禍,不是依靠表面的勝負能覺察到的。期盼已久的生活到來,或者每一個人都會更加地苛責,總是希望能夠盡善盡美的好,盡善盡美的幸福,最大限度地滿足自己的需求。一旦不順意,即使是細微的一點都會無限倍放大,愈愛愈受折磨,忽略了重要的東西。
段逸凡放下書,靠在椅背上,像是渾身沒了力氣。扭頭看窗外行走的人群,如果可以,如果能夠,這麽來來往往的人群中會不會有另外一張臉帶給他同樣的感動,陪他把所有的曾經的再經歷一遍,他會不會還愛她。他聽人說過,人絕對不只愛上一個人,只是剛巧那個人出現了,是個時機的問題。如果消失了呢,會不會再有一個人出現在另一個對的時機,填補空虛。段逸凡心裏給了否定,葛蕾曾經出現得恰恰好,他甚至結了婚,然後又怎樣。他是如此盼望,盼望她,他曾經試圖安慰自己只不過是得不到的在騷動,得到了的便不值一提,可是後來呢,他得到的時候也誠惶誠恐,唯恐失去。心裏的愧疚愛過了頭,或者從一開始他的路就走錯了。回想那幾個月,他太想抓住的東西像流沙,反而抓不住。他究竟有沒有真正地試圖去了解黎海若,此時此刻的黎海若而不是停留在他腦海裏那個二十歲皺着鼻子對他笑的黎海若。段逸凡覺得自己錯了,錯得那麽離譜。他覺得自己像那個刻舟求劍的人一樣,總覺得回頭以後,還會找到原來的東西。即使找不到,他也可以在原地培植起來,像種花種草般簡單,用心耕耘,仿佛就能結出同當年一模一樣的果實。當然是不可能的。
他想起黎海若低垂的眼,泛起的淚光,忽然一陣不可抑制的難受。他說過的不會抛下她的話,又再一次言而無信。段逸凡想到這裏,心裏有了主意。叫來服務生,匆匆結完帳便朝想去的地方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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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撥了一次電話還是關機,挂斷再撥家裏的電話,站在門外他能夠聽見電話鈴響了很長時間,還是沒人接聽。段逸凡存了一點僥幸心理,摸出鑰匙開門,鎖并沒有換,推開門便聞到了灰塵的味道,那種久未住人的氣息。段逸凡有些詫異,繞着房子轉了一圈,沒有人來過的痕跡。梳妝臺積了不少灰,他知道黎海若一向極愛幹淨,不會出現這樣的狀況,只能說明她很長一段時間不在家裏。他打開衣櫃,裏面放着衣物可是當季的衣服卻不見了,随身的物件都不在。段逸凡有些慌,摸出手機開始打電話。
何少接起電話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那邊開口道:“年年,你最近有沒有聯系過海若?”何少愣了愣,答道:“等會兒,我幫你問問。”
段逸凡頓了頓,再看了看自己撥出的號碼,只疑惑了一會兒便反映過來。
年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聽見何少的問話有些詫異,“段逸凡?”
何少點頭,年連坐起要拿手機,說:“我跟他說。”
何少收回手,沒有給她,對段逸凡說:“你打家裏電話,號碼是……”挂了電話。
年連嘆氣:“不用那麽嚴苛吧,何先生。”
話音未落,電話響了起來。年連接起說道:“我見過她的,她生病了在醫院裏。”
段逸凡慌了,忙問:“哪間醫院,嚴重麽?”
年連說道:“好像不很嚴重,她也沒說的太清楚,在二院我見過她兩次……”還沒說完,那邊便挂了電話。年連放下電話,搖頭道:“現在的年輕人啊。”
何少把削好的蘋果放進盤子裏,叫道:“快吃吧。”
年連覺得他現在有種兩耳不聞窗外事,與世無争的氣質,便道:“你現在是不是只關心你兒子,不管段逸凡了?”
何少聞言,便道:“你怎麽知道是兒子,明明是閨女。”
年連不樂意:“我就喜歡兒子。呵,你還沒回答我呢。”
何少說了一句:“他又不是我閨女,懶得管了。”
年連笑。
段逸凡打了車,急匆匆地往二院趕。到了醫院直奔住院部。
進了大廳門,便到問訊臺,問:“請問有個叫黎海若的病人住在哪間房?”護士看了他一眼,“稍等一下。”開始翻登記冊。
“她住605.”
正巧吳鑫在一旁,便接過話道,順便打量了段逸凡半晌。除了杜仲,他似乎是第二個來看黎海若的人。
段逸凡詫異地回頭,見是一個醫生打扮的人,道了聲謝,便一刻不停地往電梯走。
上了樓,走到604門口的時候,段逸凡一身的沖勁仿佛一下子卸去一半,他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緊張起來,第一句話該怎麽說,好久不見,還是你還好吧,或者我很想你。
停在605的門口,段逸凡似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氣,扭動把手,開門。
她坐在床上,傻呆呆地看着來人。
段逸凡的臉,如此清晰地出現,清晰過每一個夢境。黎海若坐在床上不敢動彈,眼見他一步步走過來,面無表情。他站在她面前,定定地看着她。她連牽動嘴角笑一下,也不能夠。
她明顯地瘦了,段逸凡見她面無表情地坐在床上無措地看着她,忽然覺得自己來得太晚了,真是混蛋。
他開口說:“你騙我。”有些啞。
他明顯地瘦了,黎海若聽到他聲音的時候,幾乎想哭。她定了定神,沒有說話。
他打量了周圍一圈,視線落在床尾的記錄本。他走過去看,黎海若還沒回過神來,他已經低頭開始看了。
她的手不自覺地拽緊了床單。
段逸凡一頁一頁仔細地看,臉色越來越白,捏得越來越緊。等到看完之後,他久久沒有擡頭,又翻回前面一字一句地讀,害怕自己看錯。
黎海若懸着一顆心,無數次地吶喊:“不要看了。”她不想讓他知道,她害怕讓他知道,她不想離開他,真的不想。
段逸凡看完,把本子放了回去,再擡眼看黎海若,他用盡所有力氣才能平複,各種情緒包圍着他,憤怒、難過、害怕、內疚……竟然是這樣,他沒有想過。
“我就這樣讓你不敢信任。”他問。
黎海若搖頭。
“你是不是覺得我離開之後就無所謂。”
黎海若搖頭。她看着他的臉,從未見過的表情。
“你是不是覺得不如早點結束,反正我是個沒感情的動物。再怎麽樣都不會難過,都不會傷心,有了距離,一切都比較容易接受。”黎海若搖頭,段逸凡控制不住,接着說:“你為什麽不對我說,你一個人是有多麽能耐,費盡心思趕我走,是不是,你覺得我不愛你,是麽,你覺得我會害怕會畏縮。”他停了一會兒,說:“其實是你不愛我,不然你不會想到讓我離開。”黎海若搖頭,眼淚流了下來。
段逸凡去拉她的手,“你怎麽……”他不知道該不該說她是傻。
“我害怕。”她終于開口。
段逸凡伸手抱她。他要是就這麽離開了再沒回來,他不敢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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