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天臺
天臺
吳鑫看了一眼對面的男人,接着說道:“這種病症是先天性的,她的母親也是這種病。”
段逸凡有些疑惑:“可是從前,她也是好好的啊。”
吳鑫說:“這種病症有太多的不确定性,潛伏期也很長。”
段逸凡想了想問道:“有徹底治愈的可能麽?”
“徹底治愈……”吳鑫再看了段逸凡一眼,說道,“基本上來說,這種病症有反複性,就算一段時間得到了控制,隔一段時間又會發作。當然,治愈的例子也是有的。”
“手術的可能呢?”
“是有的。”
段逸凡忙問:“那她現在的狀況?”
吳鑫看了近期的記錄單,隔了一會兒才說:“基本上是趨向好的,但是體質還是很弱。她本人雖然積極配合治療,只是似乎比較悲觀,可能和她母親有些關系。”
出了辦公室的門,段逸凡一直在想吳鑫的話。從前他沒有聽她提起過她的家人,現在也幾乎可以說是一概不知。她從來不提,他從來也不問,他總覺得兩個人在一起都該是十足自由的。各自有各自生活的組成,現在看來,他大概是在她生活組成之外。他一面想着,一面出了醫院門照着隔壁床大爺的指示,找到了那家生煎包店,買了一籠。
病房裏,大爺見他回來便眉開眼笑,親切地叫道:“小段啊,回來了啊。”他覺得好笑,走過去把食物袋遞給了他,只見大爺笑着看了一眼便很快收到了床頭櫃的抽屜裏。
回到床邊,黎海若笑說:“吳醫生要是知道了,肯定連你一塊罵。”
段逸凡笑了笑:“小爺不懼。”
黎海若轉頭看窗外,停在樹梢上的小鳥,忽地一下撲騰翅膀飛上了天。
段逸凡坐在板凳上,想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四處看了看,問道:“你吃不吃水果,我去給你買點?或者你還想吃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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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海若見了他的樣子,點了點頭:“買點蘋果吧。”
段海若起身,沒走幾步。黎海若喊了一聲,他回身看她,快步退了幾步回到她身邊問:“怎麽了?”
黎海若微微笑着請求:“先不要告訴別人好不好。”
段逸凡愣了一下,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意思,點了頭,他也想不出可以告訴誰。
買完蘋果回來,段逸凡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黎海若,她穿着那套小熊的睡衣。他轉頭在屋子裏看了看,看見立在一旁的大櫃子。他走過去拉開櫃門看,裏面擺着許多衣服還有她平時大概需要用到的東西,整理得還算整齊。年連看樣子是不知道海若的狀況,那平時……
段逸凡看着黎海若,後者被看得莫名其妙,摸了摸臉問:“怎麽了?”
他問:“你……平時都是一個人?”心裏堵得有些難受。
黎海若答得輕松:“我請了一個護理,她會來照顧我,醫院還有護士,再說我又不是殘廢,也沒多大問題。”
段逸凡“哦”了一聲,坐回床旁邊。低頭從袋子裏拿出一個蘋果,四下找了找水果刀,沒有找到。
隔壁那大爺看見了忙說:“小段啊,用我的吧。”說着,從他的床頭櫃裏取出水果刀遞給他。段逸凡道了聲謝,起身去洗手臺洗了洗。回來拿着蘋果開始削。
過了好一會兒,只聽黎海若嘆了一口氣道:“哎,段少爺,還是我自己來吧。”
段逸凡有些尴尬,停下了手裏的動作。黎海若接過削了不到一半坑坑窪窪的蘋果,自己動手。從前這種時候,段逸凡總會說,你知道麽,蘋果皮是極具營養價值的。可是,今天沒有,只是靜靜地看着她把整個蘋果削完。
她伸手遞給他,段逸凡搖頭,黎海若自己吃起來。
段逸凡問:“晚餐想吃什麽?”黎海若答:“醫院會送餐來。”
“別管那個了,你想吃什麽?”段逸凡問得急迫,黎海若頓了一下想了想答道:“魚香豆腐。”他笑了一下說:“那你等着。”說完就走了出去。
黎海若看他走了出去,不由自主地長舒了一口氣。她躺在床上,看天花板發呆,隔壁床大爺笑着說:“小黎啊,這男朋友不錯嘛。”
黎海若轉臉看大爺笑得一臉燦爛說:“爺爺,你再不吃你的生煎包就不好吃了。”
“呀,你不說,我都忘了。”老人趕緊去拿,只顧吃了也沒再說話。黎海若翻了個身,胸前的戒指硬硬地紮了她一下,她伸手去抓住。
段逸凡在附近買了魚香豆腐回去的時候,剛好趕上飯點。醫院裏的菜很清淡,黎海若見着魚香豆腐很開心,段逸凡看她吃着,擡手看了看表,時間差不多便說:“我先回去拿點東西,然後再過來。”黎海若擡頭說:“不用了,晚了就過了探視時間了,再說真沒什麽事了。”
段逸凡只說:“我呆會兒回來。”便走了。
一路打車到賓館,拿了行李,退了房。回到黎海若家,段逸凡簡單收拾了下,拿了一些換洗的衣服就離開了。到了醫院,在一樓服務處買了一個床位,原本想換病房,可是沒有空缺,只說有了再通知他。見段逸凡提着大包小包地回來,黎海若并沒有多少驚訝。他要沒來,他就不是段逸凡。
住院部與看診的大樓有些距離,中間隔着花園,晚上很安靜,幾乎沒有人聲。護士們說話都格外小心翼翼,偶爾發出金屬盤輕撞的脆聲。
黎海若住在六樓的裏間,長廊裏的燈是關着的,屋子裏拉着厚厚的窗簾。段逸凡睡在靠窗的原本空着的床位上。
側耳傾聽,只有老爺爺發出的輕微的鼾聲,他還是睡不着,他看不清海若的臉,只能看見她蜷在被子裏,很小的一團,要不是被子微微隆起,他幾乎都要懷疑裏面是沒有人的。
段逸凡莫名地煩躁,想要起身去抽根煙,可是猛然想起整棟樓應該都是禁煙的,他翻了個身,金屬質地的表帶碰到了床沿,“嗒”一聲響得格外清晰。他連忙回頭去看黎海若,她還是蜷縮着,沒有動靜,他長舒了一口氣,閉上眼睛。
黎海若看他轉回了頭,才小心翼翼地伸了伸腳,換了姿勢,她一直沒有睡着,她知道他一直沒有睡着。從前的夜晚,有的時候,沒有睡着的時候,她好像也會看見他躺在離她不遠的地方,聞到他身上的味道,像現在這樣真切。遇到這樣的時刻,在覺得非常困難的時候會想起來的,剛回到C城的時候,母親去世的時候,得知自己生病的時候,同樣的一個人。
段逸凡是黎海若的這個人,她自己想起來都覺得好笑。從前讀書的時候,段逸凡看起來不像一個靠得住的人,後來的事實證明,他也的确不是一個靠得住的人。黎海若想不通,有的時候,他是那麽懦弱,只懂逃避,她究竟念着他的什麽。年年從前說,何少對于她的意義就像雅典娜對于星矢一樣,當然她那是考試期間說的玩笑話,黎海若當時只是笑,後來漸漸才發現年連真是有天賦。她也好,年連也好,都不能忘記,像完成一個重要的使命般,銘刻在腦海裏。何少從前對于年連的包容不必說,段逸凡和她卻更像是兩個拉着手一起學走路的小孩。在關鍵的那幾年裏,他們一直在一起,她忘不了。她給他說過的每一個夢想,無關乎愛情的東西。
有的時候,如果忽略他臉上那些青黑硬質的胡須,她覺得段逸凡還是那個冒着傻氣的大男孩,自己也還是原來的那個黎海若。在暗裏她看見他又翻了一個身,雖然知道他看不見,她還是閉上了眼睛。
他好像在嘆氣,輕輕地一聲,她沒有聽清,四周很靜。她的喉嚨忽然發癢,像輕柔的羽毛撓過,一點一點地癢,她想咳嗽,又怕出聲,忍着卻更加難受,終于咳了出聲。
在安靜的夜裏格外清晰,她有點難受,深呼吸,吐氣。
“海若?”段逸凡試探性地叫了她一聲。
黎海若“嗯”一聲。段逸凡起身走到她床邊蹲上,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問道:“怎麽了?”
借着窗外的光芒,這麽近的距離,他幾乎可以看清她的臉,黎海若答道:“沒事,就是嗓子癢。現在已經好了。”
“要喝水麽?”
黎海若點了點頭。段逸凡起身,拿過床頭櫃上的玻璃杯,四下看了看,輕聲對她說道:“沒熱水了,我去隔壁值班室看看。”說罷,拿過杯子就走了出去,輕輕地帶上了房門。
指示燈還亮着紅色,護士小姐讓段逸凡稍等兩分鐘,他坐在一旁的沙發上。低頭看表,已經是兩點了。飲水機傳來“嗚嗚”的聲音,護士坐在那邊翻着報紙,雖然白天溫度較高,晚上還是有絲絲涼意,夜風把窗簾吹得鼓脹起來。護士擡頭看了一眼道:“好在現在還有點風,再過段時間就悶熱了,一點風都沒有。”段逸凡點了點頭,他對這裏的夏天印象淡薄。
“你和他說了,他也不清楚。”
身後忽然傳來女人的聲音。段逸凡回頭看,黎海若套着薄外套站在門口。
“你怎麽起來了?”護士趕忙問。
“我有些口渴。”黎海若笑笑。
護士看了一眼飲水機,說道:“應該快好了。”
段逸凡起身,示意黎海若過去坐着。黎海若坐下,看他一手拿着玻璃杯,愣愣地看着自己,不禁笑了,“你傻了啊?”
段逸凡馬上回了神色,“你才傻。”
黎海若早料到他的反映,“幼稚。”
“你再說我幼稚,試試。”段逸凡皺眉,對這句話的反映,他一百年如一日。
黎海若不說話,只是笑。恰巧水已經燒好了,護士忙指着段逸凡說道:“诶,你,水好了,倒好水,給她喝了,趕緊回屋睡了。”
段逸凡乖乖地去了。
黎海若捧着水杯,心滿意足地走出了值班室,剛走沒兩步,她忽然回身,對段逸凡說道:“嘿,我想去一個地方。”
“哪裏?”
“跟我去呗。”
段逸凡看她滿懷期盼的臉,笑了,道:“行啊,不過你先等我一下。”
黎海若疑惑地看着他,只見他快步走回了病房,不一會兒便又走了出來,手裏多了一件灰色長外套,她的。
他牽起她的手,“走吧,去哪?”
她示意他不要說話,兩人小心翼翼地走過值班室,徑直往樓梯走去,一路爬到了頂樓。
推開頂樓的大門,段逸凡玩笑一句:“這麽大晚上的,黑燈瞎火,你該不會是約我來跳樓的吧?”
黎海若狠狠捏了他的手,疼得他龇牙咧嘴。
黎海若拉着段逸凡坐在天臺的空地上,他幫她把外套穿好。
黎海若有點無奈,看着自己裹得怪異的胳膊,開口說道:“你見過外套套外套,還套的這麽難看的穿法麽?”
段逸凡看了一眼,“你別講究了,保暖就行了,咱老祖宗的宗旨,沒那麽多虛的,再說現在的年輕人流行的什麽韓國、日本,混搭,就你這樣的。”
黎海若哭笑不得,只得仰臉看黑漆漆的天空,時髦點來說,覺得有一排烏鴉飛過。
他試着伸手攬過她的肩,她覺得背上覆上一陣暖,他好像總是很暖,比一般人更暖。
祝大家冬至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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