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逃離

逃離

俞欽渾身僵了一下，這個聲音十幾分鐘前剛剛還在他的耳邊響起過，他不可能忘得掉。這是那個面罩男的聲音。

但在俞欽昏迷過去前最後的記憶裏，面罩男是要把諾爾帶走的。而當下的情況讓俞欽有些迷惑和茫然。

他試着動了動，并沒有在周圍感覺到還有其他人的呼吸聲。可能是一路過來頗為波折，俞欽眼睛上的蒙布在他的挪動折騰之下漸漸地松了一些，俞欽用力往下一拽，視野裏瞬間出現了一個陌生的環境。

但這個環境對俞欽來說卻一眼就能認得出來——他正在一艘星艦上。

這艘星艦體積極小，可容納的空間也并不大，俞欽在星艦中部和尾部分隔出來的艙室裏，隔着透明屏障能看見星艦的駕駛艙，而此刻正坐在主駕駛上的背影正是俞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罩男。

俞欽心中驚疑不定，現在的局面讓他對之前的記憶産生了錯亂。但現在卻來不及再去細想，俞欽試探着敲敲攀着艙壁站起身來，雖然全身多個部位都傳來疼痛，尤其是似乎已經腫了一圈的手腕，但俞欽咬着牙沒發出聲音。

他透過星艦的舷窗往外望去，證實了自己的猜測：星艦已經在太空中了。

面罩男曾經用陰森森的聲音說過的那些話俞欽全都慢慢回想了起來，這讓他的全身一陣發冷。一想到要被賣到外域……俞欽的身體就顫了顫，一陣絕望漸漸籠罩了他的整個人。

隔着透明屏障，面罩男似乎正在非常專注地操縱着星艦。

俞欽小心翼翼地在艙室裏環顧一圈，這裏幾乎是空蕩蕩的，只有一些零散的藥品和補給食物。俞欽在藥品堆裏靜悄悄地翻找了一下，找出來一瓶止痛藥。

他倒出兩顆來塞進嘴裏，因為手不靈活，所以就直接把藥幹咽了下去。

俞欽靜靜等待了幾分鐘，藥見效很快，手腕的疼痛馬上就有了緩解。一旦不通之後全身的酸軟就更加明顯，這讓俞欽連站起來都要積攢一段時間的力氣。

他趁着面罩男無暇分散注意力，悄悄沿着艙壁往通往駕駛室方向挪了挪，在看到牆壁上一塊閃着淡藍色熒光的觸控屏時，俞欽抑制不住地狂喜起來——果然在這裏……

透明屏障是為了不幹擾駕駛員設計的，一般來說星艦的主人會鎖定權限保證只有他或者經過他允許的人能通過觸控屏開啓或者關閉屏障，但俞欽卻知道這觸控屏上有什麽漏洞。

他小時候因為無人看管，而俞其洲對他的教育方式又很簡單粗暴，所以一旦做錯了什麽事之後就會被直接了當地關在家裏。

俞欽最開始又害怕又絕望，但漸漸被關的次數多了之後他就開始嘗試破解別墅的權限系統，讓俞欽沒想到的是他真的破解成功了。

在之後這樣的權限系統對他來說越來越簡單明了，盡管俞欽以前只是會在被關得太久之後才會嘗試去破解權限系統，但後來卻成為了他為數不多很擅長的事情。

而這個星艦的透明屏障的權限系統并不難，實際上比起來可能還要比之前被關在地下室的鎖還簡單一些。因為這種極小型星艦的用途并不是要實現押解犯人、押解俘虜，所以屏障只是簡單起到一個減輕噪音、防物體碰撞，避免駕駛員在駕駛時被打擾的作用。

但當俞欽把手伸到觸控屏上時，他卻猶豫了……沒有武器，手也被綁着，難道要用布帶勒死面罩男……？

何況面罩男的力氣很大，即使是悄悄地趁他不注意偷襲，成功的幾率也很小。

如果現在沖進去，可能最多只能幹擾一下面罩男的駕駛，拖延一下時間。最後可能什麽也沒做成，再次被打暈過去。

俞欽沮喪地把手放了下來，靜悄悄地靠在艙壁的陰影裏。他的腦海裏突然浮現出在終端投影上看見的江寂，還有那個驚鴻一瞥但卻像一針強力安撫劑的眼神，讓俞欽的心裏湧起了暖意。

再等一等……再等一等也許就會等到江寂來救自己的吧？俞欽心裏默默地想。

此時此刻與四年前的那艘星艦上，綁架者與被綁架者奇異地重疊了。但當時的少年內心深處只有絕望和無助，在知道自己的父親并不會像自己想象中那麽積極地拿出贖金來的時候。

而現在的俞欽卻在心底奇異地保有一絲希冀，雖然這希冀很小很小，風一吹就會滅掉，但它還是在那裏。

俞欽安靜地靠在艙壁上，幾乎完全隐藏在了陰影中。

這次旅程并不太順利，面罩男一直在手動操控着星艦，時不時在終端通訊裏和人通話。

忽然，面罩男的聲音一下子高了幾度：“還沒出發？！”

俞欽耳朵一動，悄悄地靠過去緊緊貼着透明屏障。終端裏傳來的聲音不大，但隐隐約約能聽見：“不行……我們出不去了……”

面罩男聲音陰冷地質問：“你們之前沒有暴露蹤跡，為什麽出不去。”

“……現在中心區外有封鎖，我們的人大部分還在中心區……”

首都範圍很大，以最中心的繁華地帶可以簡略分成三個區域，中間的人口密集、商業發達、宜居星球諸多的星域是中心區；人口較為稀少、星球多為原始風光、有着很多療養星球和度假景點的的是第二區；更靠外宜居星球更少的是過渡地帶第三區，出了第三區就離開了首都，而首都之外的星域廣袤，管理相較首都就更為松散，很容易在廣袤的星域中避開搜索艦隊。

面罩男現在駕駛的星艦已經在第三區，快要駛出首都。第三區的防衛比中心區要松散太多，因為星域太大了，星際艦隊就算招再多的士兵也無法完全嚴密地把邊界線圍住，所以只有巡航艦隊在規律的時間裏進行巡航防衛。

「巴塔哥」之前暴露蹤跡被帝國艦隊的六個人，其實已經算得上是棄子了。但因為他們本身只是虛張聲勢，并沒有帶任何違禁品，就算被艦隊抓住也關不了太久。而除了面罩男之外的另外六個人，卻是他真正的隊友，這些人一直在暗中為他做事，包括之前綁架俞欽和諾爾的時候。同時也會在他行動時在外圍為他偵查做掩護。

江寂預料不到的為什麽科·安德裏奧提沒有把任何消息傳出去，面罩男卻做出了回應，其實就是這些人在暗中監視着，他們把科·安德裏奧提進了警察局八個小時後被放出來的消息傳給了面罩男。

其實生長在域外與生長在文明世界的人思維方式會有很大的區別，在文明世界裏長大的人會更傾向于用邏輯思考，更傾向在結果未明之前保有對好結果的信心。

然而在域外長大的人，他們更像荒野裏的狼，能精準地嗅出平靜草原上空氣中的血腥味。

在得到科·安德裏奧提被詢問八個小時的消息之後，面罩男便已經确認他被懷疑了。所以面罩男當機立斷，決定暫時中斷這次「巴塔哥」行動，全員回撤。

但面罩男卻沒有想到帝國艦隊會直接封鎖中心區，畢竟他手上還握着一個人質。

此時星艦已經越過第三區邊界，到達了首都之外。他們對帝國艦隊巡航的航線十分熟悉，想越過第三區幾乎輕而易舉。

但面罩男此刻的心情卻沒有輕松。還有六個人在中心區，加上早就被艦隊盯住的六個人，是十二個人，除了他之外所有潛進首都的人。

盡管之前江寂說的話被面罩男打斷了，但是面罩男心底卻知道，如果真的只剩他一個人安全回到域外，人心動蕩，自己的勢力就會大大減弱。在域外這種地方，本就只能靠着一點點的信任聚集起來，因為那不是文明世界，誰都可能在自己背後捅刀子。一旦這一點信任消散，就再無招攬的可能。

這是其中一個原因，也有另外的原因，面罩男并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失去這幾個人。他們是當下他最信任的，也是最靠得住的人了。

面罩男抓住操控杆的手抓得更緊了，他的眼神裏閃過殺意，他沒忘記他身後還有一個用來開路的人質。似乎現在，這個人質就有用武之地了。

面罩男的手移向終端，如果一定要用殺了人質來威脅艦隊的話，那他也不介意這麽做。

但就在面罩男作出決定的那一刻，眼前突然出現白光，強烈的光線瞬間剝奪了他的視覺。面罩男下意識擡起手臂遮擋，星艦在沒有操控的情況下瞬間失控，然後突然朝着一個方向墜落而去。

俞欽躲在陰影處并沒有直視舷窗，但因為沒有蒙眼還是被艙室內反射的光刺了一下，接着就感覺到了星艦的一陣颠簸，他貼緊了艙壁盡量穩住身體。

俞欽的眼睛沒有暫時失明，他比面罩男更快看到了舷窗外突然出現的星艦，巨大的驚喜攫取了俞欽的心髒，他下意識地就認定是江寂來了。

面罩男此時已經被刺眼的光線照射得短暫失明，如果是一般的逃犯大概已經捂着眼睛束手就擒了，但面罩男卻在很短地時間內重新把住了操控杆，阻止了星艦的墜落。

他的操作看不出來和之前有任何差別。

但其實現在，他根本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