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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不認識。

短促的三個字像沉甸甸的木槌，狠狠地砸在馮寂寧的心上。

她眼裏有片刻的錯愕。

她想起以前很喜歡的那首拜倫的《春逝》：“假使我又見你，事隔經年，我應如何致意？以沉默，以眼淚。”[1]

可馮寂寧沒想過，她與沈時的重逢，沒有沉默，也沒有眼淚，而是只有雲淡風輕的一句——

不認識。

郝南最先反應過來，不死心地晃了晃沈時的胳膊：“時哥，那不就是寧姐嗎？你怎麽可能不認識。”

沈時沒說話，身上的低氣壓有意無意地散發出來，郝南打了個哆嗦，也沒敢再追問下去了。

馮寂寧将帽子重新戴上，輕咳一聲，打破了訓練室內微妙的沉默：“陳經理，我什麽時候開始工作？”

“随時都可以。”陳經理全然沒把方才的小插曲放在心上，笑着拍了拍馮寂寧的肩膀，“只要不打擾隊員們訓練，你想怎麽拍都行。”

馮寂寧點了下頭，蹲下來開始調試帶來的相機。

陳經理在訓練室裏轉了一圈，又回到馮寂寧身邊蹲下，低聲囑咐道：“記得多拍幾張沈時的照片。”

馮寂寧很快應了句好。

不用陳經理說她也知道，JN戰隊熱度最高的人就是沈時，肯定要多靠他營業來吸引粉絲。

沈時出道兩年，以一人之力帶領隊伍連續兩年奪得S賽冠軍，憑借無人能及的開團意識和指揮能力，被各大媒體譽為“世界第一開團手。”

因為有着堪比明星的神顏，沈時吸引了不少女粉，可他卻始終冷着一張臉，從來不和任何一個女粉互動。

在一衆女粉哀嚎“哥哥怎麽從來不對我笑”的時候，也有不少黑粉不屑冷嗤：“你們的沈時哥哥怕不是有厭女症哦。”

當時這件事鬧的沸沸揚揚，甚至還上了熱搜，最後俱樂部不得不發博澄清，好不容易才将輿論壓下去。

只是事雖然了了，但與沈時有關的各種議論從此就沒斷過。

馮寂寧調試好相機，起身開始尋找拍攝角度。她從左邊起，依次給每個隊員都拍了幾張照片，最後停留在沈時身後。

男人靠在椅子上，右手娴熟地操作着鼠标，左手飛快地按着鍵盤，敲的噼啪作響。

馮寂寧在他身後蹲下來，找了個側面的角度，慢慢舉起相機。

沈時的側臉完美地落進她的鏡頭裏，漂亮誘人的下颌線一覽無遺，微卷的劉海擋住他的眉毛，一對漆黑清冷的眸子裏沒有任何波動。

馮寂寧想，以前在網吧裏遇見沈時的時候，他也總是這樣安安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與周圍吵嚷喧鬧的環境格格不入。

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從前的事，手指放在快門上，遲遲沒按下去。沈時卻在這時突然摘下了耳機，猝不及防地轉過身來。

馮寂寧吓了一跳。

透過鏡頭，她可以清晰地看見沈時的臉。

他在看她。

鏡頭上嵌着的小小玻璃片将近在咫尺的兩個人仿佛隔開千裏之遠，相機遮擋住馮寂寧大半張臉，沈時漆黑的眸子盯着鏡頭，不知在想些什麽。

馮寂寧呼吸滞住，她看見沈時慢慢彎下腰，一點點朝鏡頭貼過來。

暧昧的空氣焦躁不安地游離，她的心砰砰砰跳的厲害，那句“好久不見”就要沖破喉嚨。

“啪”的一聲。

男人伸手打開身側櫃子上放着的可樂，仿佛在跟誰賭氣似的，将扯下來的拉環用力丢進垃圾桶裏。氣泡沖上來，發出嘶啦的聲響，将所有含糊不清的暧昧徹頭徹尾地淹沒。

他只是想開罐可樂而已。

馮寂寧失落地想。

她下意識地伸手按下快門，迅速站起來，轉身離開訓練室。

*

因為隊員們常常訓練到深夜，為了方便馮寂寧的拍攝工作，陳經理特意給她在基地安排了一間宿舍。

宿舍在二樓，有獨立衛生間和小廚房，地方也寬敞，平時還可以當作辦公室用。

馮寂寧拿出陳經理給的鑰匙開了門，在電腦前坐下，拿起相機檢查剛才拍的照片。

幾張照片拍的都還不錯，光線适宜，角度得當。馮寂寧很快翻到最後一張，照片上的男人低頭捏着可樂罐，無需看清正臉，光是那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就足以讓人想入非非。

本來是她胡亂抓拍的，沒想到反而成了幾張照片裏最成功的一張。

馮寂寧笑笑，把照片導進電腦裏，簡單調了下光，打包發給負責管理官博的小何。

小何很快接收了照片，不一會兒就發來一條信息：

【寂寧，你的拍照技術也太好了吧！尤其是時哥那張照片，角度絕了好不好！！！粉絲現在都瘋了，官博才把照片發出去不到五分鐘，點贊都破萬了。】

底下跟着發過來一條微博鏈接，馮寂寧下意識地點進去，翻了一圈評論區。

【啊啊啊哥哥的手好好看！實名羨慕那罐可樂嗚嗚嗚】

【哥哥側顏絕了！好想和哥哥談戀愛我淦】

【這張照片我能舔十年，我直接嗨老公（自信】

馮寂寧漠然地翻過一頁又一頁密密麻麻的評論，忽然沒由來地想起和沈時剛在一起的那個秋天。

她在網吧狹小.逼仄的包間裏給沈時慶生，啤酒瓶撞在一起，白色的沫子溢出來，沾在她的手背上。燈光暧昧交織，門隔出一方寂靜，沈時牽住她的手，眸光炙熱溫柔：“寂寧，我們一起拿世界賽的冠軍好不好？”

這是他的表白，也是他的夢想。

後來他确實做到了。

只是那個時候，她已經不在他身旁。

“砰砰砰。”一陣略顯拘謹的敲門聲将馮寂寧的思緒拉回現實。

她放下手機起身去開門，郝南站在門外，有些羞澀地撓了撓腦袋：“寧姐。”

馮寂寧有些驚訝：“你怎麽來了？不是在打訓練賽嗎？”

“教練說讓我們休息半個小時。”郝南支支吾吾了好一會兒，才切入正題，“時哥肯定是沒想到你會來我們俱樂部工作，一時沒反應過來才說了那樣的話，你別和他一般計較啊。”

馮寂寧笑了笑：“我知道。而且我本來也沒想過來JN工作。”

這次輪到郝南驚訝了：“啊？我還以為你是為了時哥特意回來的呢。”

他眼中帶着天真至極的疑惑，馮寂寧一時不知道該怎麽接話，只好轉換了話題：“我看過你的比賽，打的很不錯。”

“真的？”郝南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不好意思地撓撓頭，“我今年剛轉會到JN，和時哥磨合的還不好……多虧了那時候常看寧姐你和時哥雙排，學到了不少東西。”

郝南大學時跟沈時同宿舍，沈時當年組建校隊參加英雄聯盟高校聯賽的時候，第一個邀請的就是他。

算起來，郝南和馮寂寧也算是并肩作戰了好幾年的隊友，只不過那時候他打的是上單位，不知道為什麽現在改打AD了。

郝南得到馮寂寧的誇獎，心情好的不得了，眼睛笑的彎成了月牙，很是讨喜。

要知道馮寂寧當年可是南山大學校隊的王牌AD，憑着一手絕活金克絲，帶領他們一路沖破重圍，最終捧回夏橋杯的冠軍獎杯。

馮寂寧一戰成名，被各路媒體譽為百年難遇的天才AD，不少職業戰隊争相出價想買她入隊，當時的冠軍戰隊SA甚至開出了三千萬的天價。

可惜最後……

郝南想着想着就開始替馮寂寧惋惜起來，那麽厲害的一個人，怎麽說不打職業就不打職業了呢？

他很想問問馮寂寧當年為什麽突然毀約，為什麽一聲不響地離開沈時，剛張了張嘴，身後忽然有人重重拍了下他的肩膀。

“訓練賽馬上開始了，你怎麽還不回去？就差你了。”沈時站在他身後催促着。

郝南連忙低頭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一疊聲地道歉：“啊抱歉抱歉，我這就回去。”

他一邊說着，一邊急匆匆地朝電梯跑過去，好像做賊心虛似的，跑的飛快。

沈時站在狹長的走廊上，手懶懶地插在褲子口袋裏，漆黑的眼眸看不出情緒。

他沒有跟着郝南一起走，而是停在離馮寂寧房間門口不遠的地方，伸手從口袋裏掏了支煙出來。

他在口袋裏摸索了半天，似乎是沒找到打火機，馮寂寧慢慢地把手伸進外套的口袋，摸了只打火機出來，遞到沈時面前。

她沒說話，沈時也沒說話，但那雙清冷的眸子裏卻忽然含了幾分極淺的笑意。

像雲朵縫隙裏透進來的一縷日光，細微卻又盛大。

她還随身帶着打火機。

沈時心底情緒湧動，那些折磨了他整整兩年的不甘、難過和摧心的思念，因為一只打火機的出現全部沉入深海。

他和馮寂寧剛在一起的時候就有抽煙的習慣。

因為他總是忘記帶打火機，所以馮寂寧幹脆自己買了一個，天天帶在身上，為此還常常被郝南調侃：“喲，寧姐社會人呀。”

沈時盯着打火機淡藍色的塑料殼，捏着香煙的手指輕輕顫抖。

她還是在乎他的……是不是？

他伸手接過來，慢慢地将煙點燃，煙霧缥缈彌漫，将他的臉籠進一片迷蒙的香煙氣裏。

“沒想到馮小姐還有随身攜帶打火機的習慣啊。”

馮寂寧愣了愣，下意識地想要解釋，男人已經掐滅了手裏的煙，大步走到她面前。

沈時仔仔細細地看着她，漆黑的眼瞳像深不見底的漩渦，似乎要将馮寂寧整個人都吸進去。

兩年。

她離開了整整兩年。

這兩年裏的每一天，他都想她想的快要發瘋、快要死掉。

他有好多問題要問她。

當初為什麽一聲不吭地就離開他，連句道別的話都沒有，聯系方式也删了個幹幹淨淨？說好了一起拿冠軍的，為什麽要單方面毀約，也不和他提前商量一下……

他陷在無數酸澀冗長的思緒裏，卻突然聽見馮寂寧平靜的聲音。

“前天宋瑤瑤生日，她家裏沒打火機點蠟燭，我去樓下超市買了一個，之後就順手放在外套口袋裏了。”

她的語氣平淡的聽不出一絲情緒，卻仿佛一盆冰水将沈時從頭到腳澆了個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