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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淡藍色的火機殼子好像突然間失去了光彩，褪成一片腐敗暗沉的泥沼。

沈時沉默地看着她，眼裏濃烈的情緒如退潮般散去，只剩下深不見底的黑暗。

他慢慢地将手裏的打火機轉了個方向，還給馮寂寧，然後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

男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的盡頭，馮寂寧攥緊掌心裏的打火機，如釋重負般地松了一口氣。

她這次來到JN純屬偶然，也不想再和沈時有什麽。當年她既然下定決心離開，就會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沈時現在功成名就，早已不是當初那個緊緊抱着她說要和她一起拿冠軍的少年了。

她不想打擾他現在的生活。

幫完高茵這個忙，她會安安靜靜地離開這裏，就好像從來沒有來過一樣。

馮寂寧将打火機收進口袋，輕輕關上房門。香煙的味道順着門縫蹿進來，像沾在裙子上怎麽甩也甩不掉的汽車尾氣。

*

晚上六點，馮寂寧收到陳經理的發來的微信。

【今晚JN跟SA有比賽，地點在梧桐大廈，你跟着隊員們一起坐車過去。】

馮寂寧回了個簡短的“好”，起身穿上外套，收拾好相機就下了樓。

今年的LPL常規賽還剩下最後四場，之前由于場地出了點問題，一直推遲到現在。觀衆們等了好幾個月，一到現場立刻熱情高漲，再加上今晚交手的兩只戰隊是JN和SA，更是興奮的不得了。

JN是後起之秀，剛組建不久就捧回了世界賽的冠軍獎杯，之後更是連續兩年穩占各大賽事的冠軍寶座，而SA則是LPL的老牌戰隊，前些年也是拿過不少冠軍的，在LPL賽區一直具有極強的統治力。這場強強對決的比賽，賽程剛一确定下來，微博上就炸開了鍋。

【終于又能看沈時哥哥打比賽了嗚嗚嗚，跪求哥哥參加一次賽後采訪啊】

【這次SA的首發AD是陸知橋哎，誰贏誰輸還不一定哦（微笑臉）】

【樓上陸知橋女友粉又出來作妖了？之前春季賽被我們時哥錘成啥樣了不知道？】

【JN下路不就指望着沈時找機會嗎？那個新來的AD都菜成啥樣了，那操作能比得上我們陸陸十分之一？】

微博上各家粉絲吵的不可開交，直播間裏飄過的彈幕像雨點一樣密集。

車子在梧桐大廈門口停下，馮寂寧漫不經心地收起手機，伸手壓了壓帽檐，拿起相機跟着隊員們一起下了車。

粉絲們早早就将大廈門口圍的水洩不通，一看見沈時下車，立刻舉起手裏的應援條幅，瘋狂喊着他的名字：“silence！silence！”

沈時戴着帽子和口罩，将臉遮的嚴嚴實實，跟在領路的保安身後快速走進大廈，從始至終都沒有擡頭。

郝南和昊昊倒是十分熱情地跟粉絲打着招呼，馮寂寧舉着相機走在最後面，邊拍照邊跟着他們走進一樓大廳。

休息室設在三樓，趁着等電梯的功夫，馮寂寧把剛剛拍的照片翻了幾遍，篩掉了幾張角度太差的。

郝南站在旁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孫明骁聊着天：“骁骁，今天你可得多來下路幫我幾次，SA那個AD陸知橋對線太強了，我現在就開始緊張了。”

孫明骁笑着捶他一拳：“下路有時哥保着你呢，怕什麽？”

幾個人有說有笑，勾肩搭背地進了電梯，只有沈時依然游離于群體之外，一個人站在電梯最不起眼的角落裏。

直到進了休息室，他才淡聲開口：“都過來一下，跟教練商量下今天的戰術。”

郝南乖巧地拉着幾個隊友在沙發上坐下，所有人一同看向教練剛剛打開的大屏幕。

馮寂寧蹲在沙發旁邊，不斷調整着鏡頭的角度。沈時坐的地方離她挨的很近，她能清晰地看見他黑色外套上淺色的裝飾圖案。

男人靠在沙發上，神态慵懶，卻一點也不讓人覺得散漫：“郝南，一會兒對線你能穩住就行，我盡量多游走去幫其他路。”

他的聲線仍舊是一貫的清冷，像初春剛化開的雪水，冰涼涼地滴落下來。

鏡頭微微上揚，馮寂寧看見他袖口下隐約露出的腕帶，黑底白紋，邊角發舊。

馮寂寧怔了怔，她記得，那是她和沈時第一次參加高校聯賽的時候她買給他的禮物。

也不是什麽值錢的東西，學校門口的路邊小攤上有的是，十五塊錢一對，還有十多種顏色随便挑。

沈時喜歡黑色，馮寂寧就買了一對黑白色系的，黑底白紋的送了沈時，白底黑紋的留給了自己。

那天的比賽出乎意料的順利，她和沈時沒有絲毫緊張，配和默契，思路清晰，一舉擊潰前冠軍得主洛北大學校隊。

他們在路邊一家不起眼的燒烤攤裏舉辦慶功宴，烤串在爐子上滋滋作響，空了的啤酒罐掉在地上，骨碌碌地滾到垃圾桶旁邊。

沈時在一片嘈雜聲中将她攬進懷裏，半開玩笑似的說，多虧了這條腕帶，他今天才沒有緊張的手腕直抖。

馮寂寧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右手腕，空空如也，什麽都沒有。

她的心好像突然間也跟着變得空落落起來。

她強打起精神，拍了幾張隊員們坐在一起的照片，很快就有工作人員來催促他們入場，休息室內的人走了大半，一時間冷清不少。

馮寂寧收起相機，看向大屏幕裏燈光絢麗的比賽舞臺。鏡頭轉向JN這邊，沈時的臉剛一出現，觀衆席上立刻爆發出一陣尖叫聲。

沈時好像沒聽見似的，面無表情地放下鍵盤和鼠标，開始調試耳機的音量。

今天SA戰隊派出老将陸知橋，JN顯然也是做好了充分的準備的，前三手直接BAN掉陸知橋的幾個拿手英雄，最後逼迫他選了個沒位移的厄斐琉斯，又給沈時搶下牛頭，打團時就盯着陸知橋開。

幾波近乎完美的團戰打下來，JN順利拿下第一局，馮寂寧趕緊拿着相機跑到休息室外的走廊裏，準備拍攝一段隊員們走回休息室的小視頻。

她挑了個光線極佳的位置，靠在牆邊等着隊員們下電梯，對面那間休息室的門卻突然開了。

馮寂寧條件反射般地擡起頭，映入眼簾的竟是一張熟悉的臉。

“周大夫？”她愣了愣，吃驚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你怎麽會在這兒？”

周敘琛顯然也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馮寂寧，愣了片刻才答：“我有個朋友在SA做隊醫，今天有事來不了，我來替他一天班。”

他頓了頓，下意識地就去看馮寂寧的右手，語氣溫柔：“最近手還疼嗎？”

“不怎麽疼了。”馮寂寧搖搖頭，朝他笑了笑算是表達謝意，“多虧了周大夫帶着我堅持做康複訓練，不然我那根手指，到現在還動不了呢。”

她和周敘琛也算是熟人了。

兩年前一場意外，她的右手手腕錯位，中指重度骨折，是周敘琛親自給她做的手術。

手術雖然成功了，可她那根中指也算是廢了，平時根本不敢使力，稍微用點力就鑽心的疼。周敘琛堅持讓她留院休養，每天帶着她做康複訓練，堅持了好幾個月才勉強有所起色。

那時候她心如死灰，整個人都陷在絕望裏頭，要不是周敘琛拉了她一把，她今天……還真不知道會堕落成什麽樣子。

周敘琛溫和地笑起來，看見她身後的門上貼着JN的标志，極自然地問起她的近況：“你現在在JN工作嗎？”

馮寂寧點頭，朝他晃了下手裏的相機：“受朋友之托，替她在JN做半年的随隊攝影師。”

周敘琛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忽然笑着開口：“不如我辭掉現在的工作，來JN做隊醫如何？這樣，就可以和馮小姐一起工作了。”

他說話時一雙桃花眼含着淺笑，溫溫柔柔的，帶着令人無法抗拒的柔軟。換做任何一個女孩子，都會被他看過來的這一眼融化了心。

可馮寂寧只是幹脆利落地拒絕了他：“隊醫這活不好幹，周大夫還是別來了。”

周敘琛笑了笑，沒再接着這個話題說下去。他伸手扶了下眼鏡框，看向馮寂寧中指上貼着的創可貼，溫聲提醒：“你的創可貼松了。”

馮寂寧低頭看了一眼，那枚創可貼的邊兒翹起了好大一塊，已經失去了粘性，眼看着就要掉下來。

她伸手按了幾下，無所謂地說：“沒關系，晚點我換一個就好。”

周敘琛卻突然朝她走了過來，邊走邊從襯衫口袋裏取出一枚新的創可貼，熟稔地撕開包裝紙： “我來幫你換吧。”

他彎下腰，動作輕柔地将那枚舊的創可貼一點點撕下來，馮寂寧的手僵了下，禮貌地說：“不用麻煩周大夫了，我自己來就好。”

她說着就要把手收回去，周敘琛卻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是你的大夫，照顧病人是應當的。”

他的聲音溫和如春日細雨，眼神溫柔的快要滴出水來。

馮寂寧不太習慣和他有這種過于親密的接觸，正想謝絕他的好意，不遠處忽然傳來了電梯開門的聲音。

沈時走在最前頭，一眼望過來，就看見一個男人低着頭，耐心地幫馮寂寧貼着一枚創可貼。

那男人穿着一件熨燙妥帖的襯衫，金絲眼鏡透着幾分矜貴氣，一雙桃花眼裏滿是專注。

對馮寂寧的專注。

心口好像突然被什麽東西刺了一下，沈時感覺到一陣強烈的、酸澀的鈍痛。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去，好像沒看到人似的，硬生生從馮寂寧和周敘琛中間擠了過去。那枚還沒貼好的創可貼從周敘琛手上掉了出去，落在冰冷的大理石地面上。

馮寂寧迅速往旁邊退了兩步，和周敘琛拉開距離，有些慌亂地用相機擋住了那只失去創可貼遮掩的手指。

沈時不慌不忙地撿起地上的創可貼，順手扔進垃圾桶，慢條斯理地說：“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