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往事如煙（五）

往事如煙（五）

這場同學會的發起人是江勉高中時期的班長。

原本舉辦這場聚會，只是為了多年不見的老同學之間一起敘敘舊，沒想到竟然請來了江勉這尊大佛。

一時間，場上的氣氛有些尴尬，江勉不開口，大家也就都沒先說話。

高中時期，江勉心高氣傲并不合群，大學畢業後他順利繼承家業，更是成為同學們眼中高攀不起的存在。

反倒是沈嘉禾，由于老師曾經在班級中募捐為他籌集學費，同學們對于他家裏的情況十分了解，同情之中難免也有幾分高高在上的得意。

人們對待比自己弱小的人物總是不吝啬自己的愛心。

盡管沈嘉禾性格孤僻，也從不主動在班裏說話，但他們依然樂于多照顧他幾分。

班長聶向陽不知從哪裏聽到沈嘉禾回國的消息，這一次聚會，就是為了慶祝他回國，專程舉辦的。

沈嘉禾推脫幾次無果，班長又提及高中時期大家對他的幫助，話裏話外也有些‘挾恩圖報’的意思，他無奈之下只好同意出席。

宴會已經過了半場，江勉冷着臉在這裏等了半天，連一個沈嘉禾的影子都沒有看見。正當他受不了這群聚在一起吹牛的人打算離開時，姍姍來遲的沈嘉禾終于喘着粗氣出現。

現在已經是深秋，隐隐有些入冬的痕跡，寒風将他的臉凍得白裏透紅。

“抱歉。”

“剛才有些事耽誤了，我來遲了。”

班長原本也以為他不會來了，這會見到人，還是高興的，趕緊打圓場：“一點也不遲，我們這才剛剛開場呢！”

說完，又偷偷看了一眼從剛開始就全場繃着臉的江勉。

Advertisement

沈嘉禾環顧四周，大約是想找一個空位置坐下，江勉不動聲色的把自己旁邊的空椅子露出半截來。

他很确定對方一定看見了，但沈嘉禾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了班長旁邊的空位子。

聶向陽喝了點酒，見沈嘉禾做到他身邊，激動的臉都紅了：“榮幸啊，大藝術家！來，我敬你一杯！”

沈嘉禾出國深造，學的是油畫，在國外已經是小有名氣的畫師，此番回國發展，名氣只會更勝。

大家都知道，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的沈嘉禾已經不是曾經那個需要他們募捐學費才能繼續讀書的窮學生。

現在的他，是出名的大藝術家。

于是人們待他的态度從最初的漫不經心，到後來的小心翼翼，最後又多了幾分敬意。

但是沈嘉禾仿佛并沒有察覺到這一點一般，耐心且謙虛的與他們往來應酬，态度比起高中時期更加溫和，也更容易讓人接近。

聶向陽忍不住感嘆：“你真是比從前變了許多。”

江勉也覺得對方比從前變了許多。

對方身上的氣質變得比高中時期更加陰冷疏離，然而臉上卻多了幾分不知真假的笑容，将他本人包裝成一幅平易近人的模樣。

可江勉卻一眼看出對方假面之下真實的面孔，此時此刻，對方恐怕已經不耐煩到了極致。

全程，他旁觀沈嘉禾被人群團團包圍，成為這場聚會的中心人物。

從始至終，他們并未交談過一句。

直到十點後，對方接起一個電話，然後臉色突變，匆匆和衆人說了聲抱歉，就突然離場往回趕。

江勉終于抓住機會追了出去。

“我送你回去！”

沈嘉禾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回過頭，看着江勉，兩人對視良久，仿佛時間又回到了高中時期，他們又變回了曾經那個無知無畏的少年。

此時此刻，江勉看見對方臉上的面具終于卸下，又變回原來那個待人冷漠疏離的沈嘉禾。

“不用了，我可以自己打車回去。”

江勉還想再說些什麽，沈嘉禾卻突然道：“聽說你已經結婚了，恭喜。”

江勉未說出口的話被對方盡數堵在胸口，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他露出一個稱得上是酸澀的表情：“你都知道了....”

沈嘉禾笑了一下：“我很高興。”

“高興？”

“我一直希望你能過得幸福，今天見到你，我就知道，你的愛人一定是一個很好的人。”

沈嘉禾的表情并無半點作僞，江勉知道，他是真心祝福他。

其實他追出來的時候并沒有多想，只是想再多問問他的近況，因為他一整個晚上都沒來得及和對方說上話。

但沈嘉禾後退了一步，将兩人之間的距離再次拉遠：“不要辜負愛你的人。”

他再次笑了一下：“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去了。”

像是想到了什麽，沈嘉禾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陰郁。

“我家裏養了一條會咬人的瘋狗，如果再不回去，他就要發狂了。”

江勉聽得雲裏霧裏，不明白他的話到底是什麽意思，沈嘉禾也沒有多做解釋。碰巧這時，出租車到了，他對他揮了揮手，然後上車離開了。

直到對方的車子消失在原地，江勉才堪堪回過神來。

他拿出一晚上沒有碰過的手機，打算看一下現在幾點，卻在點亮屏幕的一瞬間看見了幾十個未接來電。

其中三個是蘇執打來的，另外十幾個是康波。

一個不妙的預感在心裏升起，江勉趕緊把電話回給康波，先問明情況。

他還沒來得及說話，康波那頭就先劈頭蓋臉說了起來：“你還知道給我回電話，這都火燒屁.股了！”

江勉也沒糾正他作為下屬對待對待老板的惡劣态度，趕緊問：“出什麽事了？”

“是夫人！”

康波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夫人他不知道從哪裏聽說你今晚有同學聚會，現在已經準備過去了。”

這句話宛如晴空霹靂，讓江勉的腦子空白了一瞬。

他回過神後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慶幸沈嘉禾離開的早，不會和蘇執碰上。

“他什麽時候.....”餘下的話被盡數吞下，已經沒有再問的必要，因為他已經看見蘇執開着他那輛銀色賓利（霸道總裁必備車型）停在了他的面前。

車窗搖下，天色昏暗，路邊又沒有路燈只有月光，江勉看不清對方臉上的表情，但他能夠感覺得到，蘇執生氣了。

或者說，非常生氣。

“上車。”只有兩個字，看來氣的不輕。

反正橫豎都是死，江勉心一橫，硬着頭皮上車。

他又沒有做出任何對不起蘇執的事來，有什麽好心虛的？

想到這，他又壯膽似的把後背努力挺直了些，假裝自己一副大義鼎然的樣子。

蘇執把車一路開到了江邊，然後停了下來。

江勉咽了下口水，不明所以的看着對方。

“不準備和我解釋一下嗎？”蘇執的笑容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恐怖，江勉被吓得一激靈。

“解釋什麽....”

都這種時候了，沒想到對方還在裝傻。

蘇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失望些什麽。明知道對方心裏最重要的人永遠是那個陰魂不散的沈嘉禾，他還是該死的嫉妒，嫉妒的快要發瘋。

“沈嘉禾....”

“我剛才看見你們在說話。”對方還對着江勉笑得十分甜蜜。

“我打擾到你們重續前緣了嗎？”蘇執笑得惡毒，忍不住用最惡毒的語言來揣測兩人之間的關系。

“如果我再晚來一步，你們是不是下一步就打算去酒店？”

“蘇執！”江勉再也忍不住，打斷對方越來越過分的言語中傷。

“沒有提前告訴你是我的錯，你有什麽火朝我發，但是不要牽扯其他無辜的人。”

他緩了緩語氣，用一種輕柔到幾乎算是哄的态度對蘇執說：“先冷靜一下好嗎，你現在正在氣頭上，我們暫時不适合對話。”

然而這句話卻更加挑起了蘇執的怒火：“我才是你的妻子，你告訴我我們不适合對話？那你要和誰對話？去和沈嘉禾嗎？”

蘇執的眼神中透着狠戾，相伴多年，江勉一眼就看出他想做什麽。

“蘇執。”他不得不提醒他一件重要的事實：“我們的婚姻是怎麽來的，你心裏應該比我更清楚。”

“三年之約。”

他提醒他：“已經快到了，不是嗎？”

蘇執楞了一下，幾乎想不到這樣傷人的話竟然是從江勉口中說出來的。

這麽多年的陪伴，他還以為在他的心裏，自己至少是有位置的。

一種難以言喻的失望和悲痛席卷了他的心髒，讓他痛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江勉并非看不出蘇執被自己的話傷到了。

但他們早晚都要離婚，長痛不如短痛，若是能讓蘇執現在就對自己失望透頂，等到真正離婚的時候，對方受到的傷害還能小一些。

更何況，他也确實受夠了對方毫無分寸感的插手自己的私事。

“我說這些是希望你明白，什麽事是你能做的，什麽事是你不能做的。”

“還有。”他用一種從未有過的警告的眼神看着蘇執。

“別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