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往事如煙（六）

往事如煙（六）

和老婆吵架的結果是，江勉被蘇執扔在了跨江大橋上，進退不是。

雖然知道蘇執從小嬌生慣養，脾氣大得很，但江勉也是含着金鑰匙出生的，還從來沒有受過這種委屈。

“行啊！”他對着一騎絕塵的車屁股喊道：“這臭脾氣，你蘇執敢開車，我江勉還不敢坐了！”

但留給他的只有撲面而來的黑色尾氣，對方的車早就不見蹤影了。

江勉氣得給康波打電話：“喂，你現在趕緊來跨江大橋這裏接我。”

康波還沒來得及問對方發生了什麽事，但聽老板這惡狠狠的口氣，估計是和夫人吵架了。

他小心翼翼的問：“您該不會是中途被夫人扔下來了吧？”

江勉沒好氣道：“別廢話了，趕緊過來。”

“還有。”

“那份離婚協議。”

“你明天就去咨詢律師，我這幾天會和蘇執談談。”這日子，他是一天也過不下去了！

“行。”看來吵得不輕。

本來康波還尋思着這份離婚協議多半用不到了，沒想到今天這場同學聚會反而更加堅定了江勉離婚的決心。

他和蘇執的開始就是個錯誤，現如今，他要糾正這個錯誤，讓所有的一切都恢複到原點。

至于沈嘉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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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這場同學聚會，江勉已經看出了對方有意避嫌，再聯想到對方離開前最後那一句語義不祥的話，或許這麽多年過去，他也已經有了自己的戀人，那麽他也沒必要再打擾了。

至于蘇執，他愛怎麽想就怎麽想。

等到離婚以後，他們就一別兩寬，他已經受夠了對方毫無分寸感的插手自己的事情。

以上這些，是江勉在氣頭上幻想的。

當他被橋上的江風吹了一會之後，理智重新上線，他又稍微清醒了一些。

其實仔細想來，蘇執除了在遇到沈嘉禾的事情上稍微敏.感了一些，平時對自己也并沒有多麽關心。

他還有他自己的愛好，他喜歡畫畫，喜歡安靜的坐在那裏，一坐就是一天。多數時候，他總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除非江勉主動提及，他也很少插手江勉的事。

回想起剛才吵架時蘇執扭曲的面孔，江勉不由得開始反思自己，究竟是哪一步出了問題。

仔細想來，在這段婚姻裏，他也有很多做的不好的地方。

他對蘇執很好，将他寵得任性妄為，卻又吝啬的不肯給他安全感，讓他自己一個人在猜忌中浮沉。

或許正是因為蘇執從未真正看清過江勉的心，所以才會一遇到與沈嘉禾有關的事就像突然變了一個人似的忍不住妒忌懷疑。

江勉想，自己應該抽空和對方好好談談，解釋清楚他和沈嘉禾之間的關系。

他們是年少時期相互陪伴的親密朋友，但這份親密具有時限，現在他們都已經長大成年，不是當年的模樣了。

他們唯一擁有彼此的，就只有那一小段時光。

蘇執應該不會小氣到，連那一小段美好的記憶都不允許他保留吧？

江勉在橋上走着，江風吹得他頭腦越發清醒，沒過多久他忽然看見一輛熟悉的車子向他開來。

不是康波，而是又重新掉回頭的蘇執。

他最終還是沒忍心把江勉一個人扔在橋上，所以又回頭找他了。

“上車。”又是短短兩句話。但這一次，蘇執的态度稍微緩和了一些，想來也是冷靜過後的結果。

既然對方已經先給了臺階，江勉自然也不再硬撐，十分給面子的上了車。

他給康波發了條短信告訴對方不用來接了，然後偷偷從副駕駛觀察蘇執的臉色。

蘇執的臉色算不上好，但已經比剛開始的時候溫和了許多。

江勉小心翼翼的試探道：“還生氣嗎？”

蘇執沒回答，但是輕輕的瞥了他一眼。

江勉知道對方是讓他繼續說下去，于是趕緊抓住機會道歉：“對不起，剛才那些話是我昏了頭以後才說的，我真的不想傷你的心。”

一個懂事的老公就要學會在老婆生氣時先低頭認錯，江勉在道歉這一塊已經十分輕車熟路，把蘇執拿捏的死死的。

果不其然，在聽到對方先道歉後，蘇執周身冰冷的氣質一瞬間融化了一大半。

“我.....”蘇執想起自己剛才在車裏說出的那些口不擇言的傷人的話，也覺得有些臉紅。

他以前從來不會說這種話。

其實他相信江勉不可能在和他的婚姻續存期和沈嘉禾有什麽過分的關系，但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妒心，忍不住用最惡毒的想法去猜測那兩人的關系。

說到底，他對江勉還是不夠信任。

“我剛才說的話也有點過分。”他小聲說：“對不起。”

互相道了歉，這就算是和好了。

江勉又哄了幾句好話，終于問出困擾他許久的問題：“你是怎麽知道我今天晚上有同學聚會的？”難不成他以前的高中同學中還有和蘇執認識的？

聽到這個問題，蘇執沉默了一會。

“你高中是在一中對嗎？”

江勉點頭。

蘇執總算肯分給他一個眼神：“我高中也在一中。”并且就在江勉班級的隔壁。

但是整整三年的高中生涯，蘇執并未和江勉說過一句話。因為從那時起，江勉的眼裏就只能看得見沈嘉禾一個人。至于其他人，無非是他們愛情中的背景板。

不知是想到了什麽，江勉突然笑了一聲：“你該不會是從那時起就一直暗戀我吧？”

這本是一句打趣的話，然而蘇執卻遲遲沒有回應。江勉心裏暗叫不好，該不會真叫他給說中了吧？

若真是如此，那麽蘇執對他其實根本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一見鐘情，而是從高中起，就已經遠遠的站在一邊，沉默的愛着他。

江勉曾經非常不能理解，為什麽蘇執要對從未見過面的自己那麽執着，甚至不惜和爺爺聯手逼迫自己履行婚約。但原來，他們這麽早就已經認識了嗎？

那這一切就說得通了。

車子在兩人共同的家門前停了下來，蘇執解開綁在自己身上的安全帶卻遲遲沒有下車。

他轉過身，用一種江勉從未見過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包含着多年暗戀的苦澀和深情，幾乎要讓人招架不住。

而在此之前，江勉竟然從來不知道，蘇執和他是同一個高中畢業的校友。

看着對方越來越近的臉，江勉竟然感覺有些心慌，心髒不受控制的砰砰直跳起來。

在幾乎快要觸碰到他鼻尖的那一刻，蘇執突然側過臉，伸手将他左側的安全帶解開。

“下車吧。”

他沒有再解釋任何，也沒有想和江勉回憶他高中三年生活的意思，只是輕描淡寫的将它揭過，仿佛那并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

反正他的眼裏也從來沒有自己，那又有什麽必要讓對方知道自己痛苦而又可笑的暗戀生涯呢？

無非徒增煩惱罷了。

回到家，兩人像往常一樣各自做各自的事情，然而江勉卻難得失眠了。

他不停在腦海裏回憶起自己短暫的高中三年，試圖在那些已經快要消散的記憶中找出關于蘇執的只言片語，然而很可惜，什麽都沒有。

對方好像一個影子，将自己藏匿于人群之中，躲在最陰暗的角落，不見天日。

又或者，是他的眼中從來只能看見一個太陽。

江勉有些可惜的想，要是能見到高中時期的蘇執就好了。他忍不住在腦海裏幻想高中時期的蘇執會是什麽樣。

是穿着深藍色條紋校服，身邊有許多開朗熱情的朋友？

他們也會一起勾肩搭背的逃課翻牆，也會一起在晚自習的時候偷偷去網吧嗎？

如果那個時候，他們也能認識的話，他們一定會成為很好的朋友。

康波的電話打斷了江勉的綿綿思緒，“喂，老板，你安全到家了嗎？”作為了一個忠誠的助理，康波可謂是盡職盡責。

“到家了。”江勉的聲音有些疲憊，大約是因為突然知道了太多事，所以需要緩一緩吧。

其實康波打這通電話，還有個別的目的。

他估摸着這會，江勉應該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再加上蘇執最終還是回過頭把人接回家了，那多半兩人這會應該是又和好了。

既然和好了，那麽老板氣頭上說過的話，自然也就不算數。

他問：“那離婚協議，明天還找律師嗎？”

江勉沉默了幾秒：“先不急吧，過幾天再說。”

“噢。”果然和好了。

私心裏，康波也不希望江勉和蘇執離婚。

這麽多年，蘇執一顆心都撲在江勉身上，而且從來不惹是生非。要是再換一個夫人，沒準還不如原來這個好。

康波正想着，江勉突然問：“你覺得蘇執這個人怎麽樣？”

康波吓了一跳，不知道江勉今晚是受了什麽刺激竟然問他這種問題，但還是如實道：“夫人特別好。”

蘇執的好不僅體現在對江勉一個人好，而是對江勉身邊所有的人都很好。

他的親人，他的朋友，他的同事，所有人都被他愛屋及烏的關心着，但凡是他們出現在江勉的聚會上，蘇執一定親力親為的招待，絕不讓任何一個人受到冷落。

這樣好的人，康波想，他不該受到江勉的冷遇。

“或許您也可以嘗試着對夫人好一些。”

江勉疑惑：“難道我對他還不夠好嗎？”但凡是蘇執說過的話，他從來都放在心上，親力親為，這難道還不算好嗎？

“對待寵物的好和交付真心的好是不同的。”

說完這句話後，康波自覺不妥，趕緊找補，“總之，您和夫人之間的事，您自己看着辦，我們這些打工的也給不出什麽很好的建議。”

江勉卻仿佛被這句話點醒了一般，開始認真思考起來。

他對蘇執确實很好，甚至可以說是極盡寵愛，但卻從來沒有真正交付過信任。

正如他從未與他坦誠過自己與沈嘉禾的那段往事，只會一個勁的往對方的傷口上撒鹽，告訴他自己究竟有多愛沈嘉禾，卻從未告訴過蘇執，他對自己而言同樣很重要。

如此看來，他對蘇執确實不夠好。

所以今後，他會學着改變，對他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