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三爺登門敲定婚期

錦宜靠在車壁上, 哭的不可自制, 把旁邊的子邈幾乎吓死,湊過來抱着她道歉。

錦宜忙笑着安撫他,眼裏的淚卻像是外頭的雨一樣任性。

子邈為她所感, 又怕又愧,也随之大哭。

身心俱疲,大概又是因為痛哭了一場發洩過了, 錦宜抱着子邈,閉着眼睛困頓地睡了一覺。

回到府中, 錦宜換了衣裳,又重新洗過了頭臉,便去見桓素舸。

嬷嬷早就把今日在朱府以及學塾的事同桓素舸禀明了, 錦宜拜過落座, 桓素舸又略問幾句朱府的事,錦宜只說茂王殿下喝醉了, 并未多說別的。

桓素舸打量錦宜的眼睛道:“眼睛是怎麽了, 竟腫的這樣厲害?是因為茂王殿下?”

錦宜忙道:“不是,是不小心被雨水迷了,揉的。”

桓素舸笑了笑:“這位殿下才回京來,年紀又小,再加上吃了兩杯酒, 難免舉止有些失當, 算了, 橫豎并未吃虧就好。”

錦宜答了聲“是”。

桓素舸又道:“聽嬷嬷說子邈在學堂裏惹了事?”

先前錦宜雖怒不可遏, 但又生怕桓素舸會懲戒子邈,就忙道:“我方才去看過,事情已經平了,只是……失手傷了人……”

桓素舸點點頭道:“小孩子愛玩鬧,有個磕磕碰碰是難免的,何況我聽說八紀也在那兒,我覺着,子邈的性子不像是會主動招惹人的,總不成是八紀惹出的禍頭吧?”

錦宜雖明白嬷嬷會把八紀在場之事告訴桓素舸,但卻想不到桓素舸這樣快猜到其中關鍵。

她面有難色,桓素舸哼了聲:“你也不用替他隐瞞,我還不知道他的性子麽?我聽說他最近總喜歡找子邈玩耍,可要留心,別讓他把子邈帶壞了。”

錦宜想到八紀哀求自己的樣子,本能地想為他說兩句話,但心想到今日畢竟差點兒鬧出人命,于是就只低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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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雪松回來,桓素舸同他說了今日之事。

本來是子邈差點鬧出人命,桓素舸只輕描淡寫說:“孩子們玩鬧,彼此都打傷了,幸而已經無礙。”

雪松聽是尋常打鬧,就也沒放在心上。

桓素舸又道:“倒是有一件正經大事要跟爺商議。”

雪松便問何事,桓素舸道:“如今旨意已下,下一步自然就是下定送聘之類的,這些不必咱們操心,咱們要想的,是如何準備錦宜的嫁妝。”

“聘禮”,“嫁妝”這些詞,像是小刀子一樣刺過來,雪松呆若木雞,回頭看桓素舸:“是呀,我怎麽幾乎忘了?”

桓素舸笑道:“無妨,這些內事,我替老爺想着就是了。”

雪松道:“有道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夫人雖然足智多謀,但是,但是這家裏……”

雪松面紅耳赤,有些說不下去。

他如今雖升了郎中,但俸祿只比先前要多幾十文,之前因為跟桓府的關系,招來了許多想要跟他結交之士,倒是送了不少東西給郦府,但雪松又不是那等貪財的蠹蟲,主張有來有往,所以一來二去,也沒剩下什麽東西。

倒是在錦宜及笄的那天,那些來客們送了好些釵環首飾并衣物等女孩兒家用的東西,還好端端擱着呢。

但是正經的嫁妝……卻着實叫人頭疼。

上次娶桓素舸,是桓府送了那十八箱子的珍寶重器,都給雪松當作聘禮還了回去。姜氏去的早,她原本出身小戶,嫁過來雖也帶了些嫁妝,因為要養家,早也都用光了。

因此這回,着實山窮水盡。

桓素舸早知其意,笑道:“老爺不必着急,不是還有我呢?我雖不是錦宜的生身母親,卻是她的繼母,這件事自在我的身上。”

“夫人的意思是?”

桓素舸身上散發聖光:“我過來的時候,帶了一世也用不了的嫁妝,就給錦宜一些足夠了。”

雪松大為震驚,他一則感激,一則愧疚,仰視小夫人道:“不不不,怎麽能這樣,又要動用夫人的東西。”

桓素舸道:“不然呢,你當父親的,眼睜睜看着女孩兒光着身子過去?我們那府裏的人,一個個眼毒的很,我可不舍的錦宜在那裏被人指點受委屈。”

雪松一把抱住桓素舸:“夫人……”

先前因為桓素舸明說了不想生孩子,對雪松而言的确是受了些打擊,再加上那幾天被桓素舸趕到了書房裏住,雪松自然有些難受,此後再看桓素舸,心裏就像是隔着一層。

但現在,因越發見識了小夫人的善解人意,開明見識,雪松感激之極,先前那點兒夫妻間的小小隔閡,也因此而消失無蹤了。

桓素舸被他抱住,身體一陣酥麻,忍不住低低喘息了數聲,雪松嗅着她身上香氣,在她頸間親了兩下,道:“下個月部裏大概有外派的差使,不知會不會輪到我……”

桓素舸道:“得去幾天?”

雪松道:“少也得一個月,多就不知道了。”

桓素舸愣了愣,然後探臂抱住雪松,呢喃道:“我可舍不得……”

雪松就勢将她抱着,往後緩緩地跌入帳內。

***

此後,雪松果然出了一趟外差。

一直到八月下旬才回,回來後,部裏給了他兩日的休假。

雪松在家整休休息,閑着無事便跟兒女們說了許多關于南邊的見聞。

因為近了汛期,南邊有些堤壩又因年久失修,産生了很多險情。有一次雪松去視察,正趕上上游下水,呼啦啦就把一座六孔橋給沖垮了,河水漫溢,幾乎把河道上的人都卷進去。

當時自然是險象環生,也把雪松等一行人吓得不輕,但雪松給孩子們講的時候卻全無緊張之意,只當做了一件歷險有趣之事。

錦宜聽得期間便一直揪着心,好不容易聽雪松說完,便說:“爹,以前你都不怎麽出差,為何近來升了官,這些差使反而多了?”

雪松道:“正是因為升了官,所以肩頭上擔子要更重些。”

錦宜低頭說:“那還不如不升呢,也沒有這樣危險。”

雪松笑她孩子氣:“雖然當時怕的要命,不過回頭想想還是有些意思的,總比之前在部裏整日的鴨行鵝步、無所事事要好。”

錦宜努着嘴道:“那至少不會遇到大水沖橋,再說,現在都娶了夫人了,還整天出外差,像什麽話?”

雪松若有所思地一怔,擡頭打量錦宜。

平日裏整天在家厮守,看不出來,如今他出去兩個多月,回家後看着錦宜,子遠,子邈,竟驚覺三個都長了好些。

尤其是錦宜,正是小荷亭亭,初綻芳華的時候,也許是因為不像是之前一樣勞心勞力了,也許是因為……桓素舸的教導,比之先前竟又出落了好些。

原本還仿佛是個閑不住長不大的毛丫頭,但現在,不管是容貌氣質,都有些閨中少女的曼麗雅致,美而脫俗。

雪松自诩并不是“敝帚自珍”,而是打心裏覺着,這孩子實在是太過出落了些……但這樣好看出色,卻又讓雪松心裏有些惶惶然。

自古但凡跟“絕色”挂上鈎的,好像沒什麽好詞兒,比如紅顏禍水,天妒……

雪松正在胡思亂想,可突然間這種惶然卻煙消雲散了,原來雪松終于想起錦宜的終身已經有歸。

眼前清晰地浮現桓玹的容貌,雪松心想:“我可真是杞人憂天,如果是桓輔國……又是親上加親,他自然是能夠好好照料錦宜的。”

世事就是這般巧合,雪松心裏才想到了桓玹,外間小厮一個箭步沖了進來:“老爺,輔國大人來了!”

這小厮身法也算是伶俐了,報完之後又急忙往旁邊閃了開去。

錦宜正坐在雪松旁邊,聞言忙站起身,正要往內躲避,就見廳外的月門口人影一動。

八月裏的豔陽高照,太過濃烈的金色陽光從天而降,籠罩着桓玹,一時看不清他的面容,只看清那道身影,高挑端肅,獨一無二。

自從上回在書塾一別,已經足有近三個月不見,此刻乍然相逢,竟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

錦宜愣愣地看了會兒,才醒悟過來,忙不疊轉身往內去了。

此刻,桓玹人已經到了廳門口,進門之時目光一動,瞥見她纖弱婀娜的身形,翩若驚鴻般消失在了屏風之後。

***

雪松跟桓玹相見,氣氛有些微妙。

自從雪松娶了桓素舸後,對于以後相見桓玹時候的稱呼,雪松破費了一番思量,後來,他痛下決心,決定還是按照原來“輔國大人”的稱呼相呼。

事實證明這個決定是無比英明的。

雖然當時雪松并沒有未蔔先知到桓玹跟錦宜會有一場驚天動地的姻緣際會。

但倘若那時候他谄媚地也喚桓玹一聲“三叔”而非“輔國”,那麽這一會兒,倒要怎麽改口才好?

桓玹進門,卻仍是一如既往的神情舉止,并沒有兩家的親事而更顯出什麽異樣來。

雪松拱手:“輔國大人,有失遠迎。”

桓玹也難得地舉了舉手:“郦郎中,多禮了。”

雪松一伸手示意桓輔國上座。

就算如今又親上加親,雪松也斷然不敢擺出丈人的譜,何況,若真的要講究,桓玹也可以對他擺出三叔父的譜,但他從未如此,不管是在桓素舸嫁後,還是現在。

這樣一如往常的模式化相處,卻讓雪松放松了不少,何況,他不必叫桓玹“三叔”,桓玹也不必稱呼他“岳丈”。

彼此只以“郎中”“輔國”稱呼,也算是扯平了。

雪松卻不知道桓玹今日親自降臨,有何要事。

但他很快知道了。

桓玹先難得地慰問了雪松在南邊的辛苦,便開門見山道:“我這一次來,是為了跟令千金的親事。”

雪松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

桓玹微微一笑,這個極具撫慰人心功效的笑容讓雪松緩緩放松下來。

桓玹的手在袖子裏動了動,掏出一方紅色燙金紙箋,竟是雙手遞給雪松。

雪松趕緊起身,微微躬身雙手接了過來。

他還未來得及細看,就聽桓玹道:“欽天監的周大人已經擇好了幾個好日子,都在上頭,具體定哪一個,還要跟郦大人商議。”

雪松草草看了一眼,雖然看見了上頭清晰的數字,心裏卻有些反應不過來。

桓玹見他呆呆地,便提醒道:“郦大人?”

雪松這才醒悟,忙倒退一步仍落了座,定神再看,當看見第一行的年月日之時,驚得叫道:“九月十四?這、這這這豈不是下個月?”

桓玹道:“是,正是如此。”

雪松叫道:“不不不,這太急促了,我府裏還完全沒有準備。”

他因為太過震驚,先一口決斷地嚷嚷了出來,說完後才有些擔心自己的語氣是不是太沖了。

桓玹面色淡淡地:“我也覺着這個日子略顯倉促了。”

雪松見他反應平淡,也松了口氣,忙又掃了一眼,卻見還有兩個日期,心裏一寬,又突地一緊。

這第二個日期,卻正是在年下臘月二十二。

雪松仍舊覺着太過着急……只是因為方才已經叫嚷過一次,他不敢再吵,忙又看最後一個,那一個,卻是在來年後的三月。

雪松盯着這個日期,心裏突突地跳,這感覺不像是嫁女兒,像是有人來讨債,且這讨債的催着他,叫他越早還越好,而雪松雖然知道這債務自己一定要還,但他心裏恍惚覺着該是在至少兩三年後才還……完全沒有想到,最長的期限也不過只有半年之久了。

悵然若失,呆若木雞。

而那催債的淡聲問道:“郦大人覺着其他兩個日期如何?”

雪松捏着喜帖,鼓足勇氣道:“小女過了年才十六……這,過了年除了三月,可還有別的黃道吉日?”

桓玹搖頭:“欽天監說,明年是寡年,只三月初三的日子最佳,對新人往後的身體康健、夫妻和合乃至……子嗣等也極有好處。如果是其他日子……恐怕會有不詳。”

雪松本能地覺着這一番話由桓輔國嘴裏說出來似乎……有些奇怪。

但他顧不得多想了,既然有這許多附加的好處,又是這帖子上最靠後的一個,雪松皺眉道:“既然如此,這個似乎就是最好的了。”

桓玹立刻道:“那麽就定了麽?”

雪松一愣:“我……”他本來想說要跟錦宜或者桓素舸再商議商議,但是一擡頭,看見桓玹望着自己的眼神,不像是在商議什麽成親日期,卻像是在拿捏什麽重大的朝政決議,而且是要他郦雪松即刻,馬上給出一個完美解決方案來的壓迫威懾式眼神。

雪松的靈魂立刻無形中軟了下來:“您的意思呢?”

桓玹慢悠悠道:“我覺着……臘月的日子不錯。”

雪松的嘴刷地張大。

桓玹又露出了和顏悅色的淡笑:“不過既然郦大人覺着三月的日子最好,我自然沒有二話。”

雪松的嘴終于又肯合上了。

聽來仿佛是桓輔國給了自己天大的顏面,至少他沒有堅持臘月,而是在“遵從”自己的意見……雪松心裏竟有點兒小感激呢。

但桓玹接下來的話讓雪松尤為感激了。

桓玹道:“日期已經定了,就再好不過了。另外還有些瑣碎的事。”

雪松洗耳恭聽。

長指輕輕一敲,桓玹道:“府裏的情形我向來是知道的,這次嫁女,不必準備任何的嫁妝,聘禮我會讓人照常送過來。”

雪松幾乎又跳起來:“這如何是好?!”

“這很好,”桓玹轉頭,挑唇一笑:“錦宜人過來就可以。”

因為桓素舸已經把這個問題解決了,雪松正要大力謙讓,卻突然又看見了桓玹的眼神。

這一次,并不是壓迫跟威懾似的眼神,而是……是不容拒絕的誠摯跟懇切,依稀似乎還有點兒……類似深情一樣的東西。

——錦宜人過來就可以。

——我只要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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