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看破三千唯你最好
雨聲潺潺, 室內光線陰暗。
男子的身形太過長大高挑, 傾身親吻的模樣, 把女孩兒的身影都掩蓋住了。
微淡的光芒從白色的窗紙上透進來, 襯着彼此交纏的急促的呼吸聲,一時如天上人間,半真半幻。
***
那天錦宜質問桓玹為何答應婚事的時候,曾說他親眼看見過她種種惡行。
當時桓玹頗為驚心,他仔細尋思, 并不記得自己在今生說過這話。
但他的記憶裏,他的确看見過……所謂“虐待幼弟”的郦錦宜。
地點,卻并不是在書塾, 而是在郦家。
那天桓玹前往郦家, 無意中聽見一團吵嚷之聲,他隔着漏花窗, 正看見那個少女, 手中握着一根木條子, 狠狠地在往那小孩子的身上抽打。
一邊抽一邊怒斥:“還敢不敢了?你這混賬東西,還留着做什麽……我今日索性活活打死你!”
她咬牙切齒, 雙眼微紅,透着幾分狠厲似的,仿佛面前站着的不是個可憐兮兮的小孩子,而是罪大惡極的仇敵。
其他的仆人丫鬟們遠遠地站着, 滿面驚恐, 卻沒有人敢出聲阻攔。
被打的小孩子自是子邈, 他似乎也被吓呆了,不敢大聲求饒,只是縮着肩膀哭的哽咽:“姐姐,我不敢了!”
但就算他哭的再可憐,那木條子仍是狠狠地落在了子邈的身上,打的他終于忍不住放聲大哭。
桓玹從沒有看見過這樣兇悍的女孩子,他也知道郦家這個幼子是庶出,那妾又早死,這孩子很不受待見,本來桓玹只當那些傳言太過誇張,如今親眼所見,才知道傳言非虛!
到底是什麽樣的家庭教養,才會教出這種狠毒的女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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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後來,桓玹才從一個郦家的老嬷嬷嘴裏知道了真相。
當時隆冬,一個小丫頭伺候郦子邈洗腳,竟粗心大意地忘了兌熱水,冰着了小公子。
這小公子的鬼心眼多,報複心也強,騙那丫頭來到後院的湖畔,趁她不注意,居然一把将她推到了湖水裏。
他本是想懲戒這丫頭,讓她也嘗嘗被水冰着的感覺,但是那小丫頭因為過于驚慌,掙紮中嗆了水,整個人往水底下沉,如果不是仆人路過及時下水救了起來,那丫頭就已經淹死了。
草菅人命,這才是惹錦宜大動肝火的原因。
——常言道: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但是對桓玹來說,雙目所見,也有可能是斷章取義,不了解前因後果妄下決斷,是何等的荒謬。
就如同今日書塾中的這一場,倘若他不知道子邈差點兒推死了人,單單看見郦錦宜揪着幼弟,咆哮着動手毆打……再加上一直以來對她的偏見,他當然會深信不疑錦宜是個窮兇極惡的女子。
誰又會在意她為何動手,誰又會知道她也因此而痛苦落淚。
桓玹的心前所未有的柔軟。
就如同他此刻的動作。
雖然有着無法描述跟不能窮盡的渴望,但他只能竭力讓自己盡量克制。
唇齒溫柔地碾壓,身下這微微戰栗的軀體他并不覺着陌生,但在吻下來的時候,仍像是開天辟地頭一次般小心翼翼,并提醒自己保持清醒。
櫻唇上的甜就像是蜜糖,散發着誘人的甜美氣息。
而他的理智突然變成了不停揮動小翅膀的蜜蜂,嗡嗡嗡地鳴叫着想要離他而去。
在反應過來之前,右手已經勾住錦宜的纖腰,把她往自己身上攬了一把,本能地想要她離自己近些,最好是……毫無任何的隔閡才好。
***
桓玹的唇溫溫潤潤,才貼過來的時候有些淡淡的涼意。
錦宜的心慌的一蕩,她只來得及擡手抵在桓玹胸口,但雙手卻再也使不上一分力氣。
桓玹身上那種獨一無二的香息也随之侵襲過來,像是什麽迷藥,讓錦宜神志不清。
就像是她渾身的力氣跟精魂,都被他從唇上給源源不絕地吸吮了過去。而他的身體也靠過來,緊緊地挨着她。
錦宜懷疑,如果背後沒有門扇抵住,自己被被他壓迫的倒退出去。
雨聲連綿,像是催眠曲。
說話聲穿過雨幕傳了過來:
“姑娘跑到哪裏去了?”
“小少爺也不見了,這可如何是好?還是趕緊回去告訴夫人。”
錦宜聽見,心裏醒轉過來:這是跟自己的範嬷嬷跟蓉兒。
但她還來不及細想,便覺着有什麽挑開唇瓣,游魚般滑入口中。
錦宜雙手一掙,驚呼聲被堵在了喉嚨裏。
背後的門扇也因她的掙紮而發出了吱呀的聲響。
“你……可聽見了,好像姑娘的聲音。”
“似乎是從那邊兒傳來的。”
雙腳踩着雨水,發出啪啦啪啦的響動,向着此處逼近。
錦宜雙眸睜大,滿心只想:完了,完了!
像是聽見了她擂鼓般的心跳,桓玹微微睜開雙眸。
終于,這個吻在一次意猶未盡地深入之中告了暫停。
桓玹緩緩擡頭的瞬間,錦宜看見他的唇上似乎有一抹水光,她無法、也不敢細想那是什麽。
“姑娘!”外間的呼喚,驚雷似的,清晰仿佛近在耳畔。
錦宜吓得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桓玹微微一笑,抵在門上的手下滑,在她頸間輕輕一攬。
錦宜身不由己貼在他的胸口,此刻她渾身脫力,幾乎站不住腳,若非被桓玹半抱在身上,只怕早就沿着門扇滑倒。
就在門外兩人想要來敲門的時候,有人道:“這位嬷嬷,這邊請。”
“您是……”遲疑。
“我是學塾的先生。”
“原來是先生。”釋然,腳步聲逐漸遠去。
***
書房內又恢複了先前的寂靜。
錦宜才想是記起如何呼吸般,她張口喘息片刻,神智也慢慢回歸。
猛地推開桓玹,錦宜仰頭看着他:“你……你……!”
被輕薄了!
錦宜後知後覺地舉手捂住嘴:這個登徒子,哪裏有半分身為輔國的自尊,又哪裏有半分、身為“三叔公”的自重?他怎麽可以……又怎麽能……
錦宜的臉漲的通紅,但舌頭卻笨拙的出奇。
也許是因為先前被吸去了精氣的緣故……念頭一動,惱怒讓她頓了頓足:“你太過分了!”
桓玹咳嗽了聲:“我哪裏過分了?”
錦宜簡直不敢相信,這種無賴無恥的話是從桓輔國口中說出來:“你你……你剛才對我……”
“對你怎麽樣?”他老神在在地,目不轉睛地望着她。
錦宜突然不敢再說了。
她越來越猜不透輔國大人的心思,也不敢再猜,更加不敢再跟他“頂嘴”,看他老人家擺明了一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表情,甚至……還透出一絲的意猶未盡,如果再觸怒了他……
錦宜覺着自己不該低估輔國大人。
她轉頭看看身後,決定做一個識時務的俊傑,想當初韓信還曾受過胯下之辱呢,那樣的大丈夫面對街頭小混混都沒有怎麽樣……她一個小女子,何必在這個危險的時候跟輔國大人論短長。
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沒……我、我得走了,嬷嬷在外頭等我呢。”
“你不想知道……我的青梅竹馬了?”桓玹望着她風雲變幻的臉色。
錦宜氣的心裏叫罵起來:說心裏話,她還真的對這個挺好奇的。
只可惜現在好像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桓玹極為善解人意:“她叫阿羽。”
聲音裏的笑意斂去了,錦宜一下子就聽了出來,同時,這簡簡單單地開場白,也把她想要三十六計的心思給一下子拍飛了。
桓玹道:“我大略能猜到素舸跟你說了什麽,但是,不要信。”
錦宜眨了眨眼:“為……什麽?”
桓玹道:“就像是上次她詢問你手帕的事一樣,那時候你選擇了相信我,這一次,也相信我好不好?”
這會兒的桓玹,沒有任何戲谑之色,只是鄭重地,認真地看着錦宜,仿佛她的回答至關重要。
“其實……我相不相信,也沒什麽要緊,”錦宜低頭,“其實您根本不必對我解釋的。就算真的是有……我、我也管不着。”
“你管得着,天底下……只有你管得着。別人說什麽,我從不在意,但是我在意你心裏想什麽。”
桓玹不疾不徐地回答,似乎每一個字都有着說服人心的力量。
錦宜突然又有一種眼底潮生的感覺。
望着雙眸泛紅的女孩子,桓玹張手,緩緩地又将她攬入懷中。
頓了頓,他俯首,在錦宜的耳畔輕輕地親了一下。
***
雨幕連綿,雨點似透明的琉璃珠串,從屋檐上垂下。
書房的門猛地給拉開,一道纖弱的身影低着頭,邁步跑了出來。
錦宜低垂着頭,淚卻無休無止地湧了出來,她只得捏着帕子死死地抵着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将那些莫名而起的恸哭之聲給鎮壓回去。
正匆匆而行的時候,卻見前方廊下,有人探頭出來,見了她便驚訝地叫道:“姑姑!”
這孩子正是八紀,而八紀叫完之後,忙跳出來:“姑姑你怎麽哭了?”
子邈原本縮在裏頭不敢露面,突然聽見八紀這樣說,便也忙忙地跑出來,見錦宜雙目通紅,滿面淚痕,竟像是嚎啕大哭過一樣,吓得撲過來:“姐姐,怎麽了,是不是先生罵你了?”
八紀正在發呆,聽了子邈這話,腦筋轉動不靈,竟跟着說道:“豈有此理,是什麽混賬先生敢罵姑姑?”
子邈拉着錦宜的袖子哭道:“是我的錯,姐姐別哭了,我去求先生寬恕。”
八紀怒道:“不要慌,有我三叔在,我不信哪個先生敢這麽沒眼色……”
這會兒嬷嬷跟蓉兒也圍在錦宜身旁,蓉兒道:“輔國大人?”
八紀畢竟機靈,猛地打了個哆嗦,他眼珠一轉,叉腰道:“我是說,我要把三叔叫來,把這個破學塾給掀翻了!”
在座的偏就有書塾的教授先生,聞言只得苦笑。
錦宜見這麽一大堆人在此,早擦幹了淚,又聽八紀這樣說,便道:“你自己犯了錯,還在這裏大呼小叫,回頭看三叔公、看你三叔怎麽教訓你。”
八紀心裏的确是有點兒怕的,如果是他自己打傷了人,倒也罷了,如今把子邈也連累進來,他還真不知道桓玹将如何發落自己,此刻聽錦宜如此說,便忙也上前拉着她的衣袖,求道:“姑姑,我也知道錯了,姑姑……三叔這次一定不會輕饒了我,求姑姑給我說說情好不好?”
錦宜本滿心地悲欣交集無法按捺,見八紀這樣撒賴哀求,忍不住破涕為笑。
她舉手摸了摸子邈的頭:“先前姐姐太生氣了……打的疼不疼?”
子邈忙搖頭:“一點也不疼,姐姐打的對,我自己也想打自己呢。”
錦宜給他這懂事的話惹得淚又冒出來。
正淚汪汪地,八紀趁機也道:“姑姑,你也打我吧!我也是心甘情願的給您打。”
如果在錦宜這裏受了罰,回去在桓玹那邊兒……應該不至于會罰的厲害吧,何況錦宜那點子力氣,打一百下又能怎麽樣?八紀心懷僥幸地琢磨。
嬷嬷在後笑道:“我還是頭一次看小八爺這麽親近人呢。”
蓉兒跟範嬷嬷都是桓素舸自桓府帶到郦家的,兩人都深知八紀的性情,這小家夥是連桓素舸都鎮降不住的小魔王,沒想到在錦宜跟前兒,卻成了只撒嬌的小貓兒。
這可真是一物降一物,萬萬沒想到。
***
錦宜帶着子邈上車,馬車緩緩離開學堂的時候,錦宜掀開車簾往外看。
細雨纏綿,雨聲卻遮不住那人說話的聲音——
“上次你問我,為什麽喜歡你……我沒有回答。”
唇在她的腮邊蹭了蹭,桓玹垂眸,看見她的櫻唇微微嘟起,顏色比先前更加嫣紅。
那修長的手指君不由自主地就滑了過去,在上頭輕輕摩挲,又竭力克制地收回。
他道:“因為你是郦錦宜。”
“你是你,一個真實的你,一個……世間最好的你。”
車輪甩着地上的雨水,快活地在街上飛馳,遠遠看着如一輪水車兒。
——她郦錦宜,小官之女,是衆人口中刻薄祖母,虐待幼弟,性情苛吝,惡俗兇悍的人。
從小到大,為操持家事,奉養祖母,照料父親,看顧兩個弟弟,她從來也不在意別人說什麽,也來不及去在意,從來都是她努力去照顧家人。
沒有人對她說“我喜歡你。”
也從沒有人說——你是世間最好的。
原來在這世間,也有人喜歡自己,看到她的那點兒光,了解她的好。
尤其是……做到這些的人,是桓玹。
錦宜覺着自己本該得意地開懷大笑,卻不知為什麽,靠在車壁上哭的淚流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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