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雨夜橫抱阿錦別怕

聽了桓素舸的話, 錦宜的臉上的血色逐漸退去,她猛然擡頭望着面前的夫人。

桓素舸向來不動聲色的眼中罕見地透出些惱色,她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可叫我說什麽好?我已經盡力替你謀一個好的歸宿了, 又不是不為你着想,你又何必上趕着自己這樣不自愛?之前寫意樓的事才消停多久,怎麽轉眼間又做這種私下相送傳遞的事, 你當真以為自己所做的會密不透風,沒有人知道?錦宜, 你是女孩子, 本該更加自愛自重些, 何況你還有兩個弟弟,若是這事洩露出去, 還有哪個好人家的女孩兒敢嫁進來?”

錦宜的心怦怦亂跳:“夫人, 我……我……我錯了,但是……”

桓素舸道:“你認錯,就是承認這是真的了?”

錦宜被桓素舸那幾句話說的又是驚心,又是羞愧:“我……我不是為了別的,只因為……把三爺的一條帕子、弄壞了,我心想着要還給他一條,所以才……”

桓素舸閉上雙眸, 重重地嘆了口氣:“你可真是叫我是失望極了!”

這一會兒,桓素舸跟錦宜兩個人, 卻都不約而同地誤會了。

八紀只說“把姑姑的帕子貼身不離”, 錦宜又并不知道桓玹私下裏收藏自己丢失的手帕之事, 便誤以為桓素舸所說的“私下傳遞”,是之前她高價所買布料、特給桓玹繡了那帕子的事。

而桓素舸因也不知這其中的糾葛,但卻早知道錦宜曾從外頭抱了一匹緞子回來,當時她只當錦宜自己想做點兒女紅之類,并沒當回事,因為八紀那一句話的緣故,才疑心到這裏。

誰又能想到,八紀口中的那“帕子”,卻并不是後來的這塊兒新繡的呢。

所以這對錦宜而言,更是無妄之災了,因為就算沒有後來她特意送桓玹手帕的舉動,桓玹懷裏仍是靜靜地窩藏着她的那塊兒不值錢的舊帕子呢。

屋內兩人正說到這裏,房門突地被打開,伴随着一陣冷風,郦老太太竄了進來。

錦宜還未擡頭,身上猛然便吃了一記拐杖!連帶右手臂也給敲了個正着。

錦宜疼得叫了聲,舉手捂着手臂,轉頭看向闖進來的老太婆。

郦老太手捏着拐杖,氣急敗壞地指着錦宜道:“你這敗壞家門的狐貍精!誰教你的那些下三濫的招數?給你找了個高枝兒攀你還不足,非得自己親身上去勾引?我打死你!”

錦宜後退不疊,又給郦老太太狠狠地打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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桓素舸仿佛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頃刻才忙站起身來,勸止道:“老太太,不要動手!”

她身後的嬷嬷見狀,也忙趕來阻攔,四個人忙亂做一團,又過片刻,才總算攔住了郦老太。

林嬷嬷道:“老太太何必發這麽大火,要教訓孫女兒說就是了,動手了打傷了人該怎麽是好?”

郦老太被摁坐在椅子上,仍是瞪着錦宜道:“你可真是了不得了,未來的輔國夫人,連我也不放在眼裏了,以後我見了你,是不是還得給你下跪呀!”

錦宜冷不防地挨了幾棍子,身上陣陣地疼,淚都逼了出來,聽了這話,便咬牙到跟前兒,雙膝跪下:“祖母,我哪裏敢。”

郦老太太冷笑道:“你不敢?我在家裏病的半死呢,還不能勞動你大駕去看望我呢,怎麽那姓姜的活蹦亂跳的,還得你上趕着去親近?敢情我不是你的親祖母,她才是!”

錦宜沒想到她突然又冒出這些沒頭沒尾的,忙分辯:“原來傳的信是外祖母病重,才忙着趕去的,也不知道您也生了病……”

“你給我閉嘴!”郦老太不等錦宜說完,又道:“我知道你是要飛了的,以後未必會認得我是誰,你認得的自然都是姜家的那些人,至于這府裏的,哪裏能跟你沾半點兒光,你不來禍害子遠跟我就成了!”

郦老太這股邪火,并不僅僅是因為方才在門外聽見了桓素舸問錦宜“私下傳遞”的那些話,更是因為錦宜去看望姜老夫人的緣故。

她從來看不慣錦宜,雖然嘴裏說錦宜不當她是祖母,可對郦老太來說,她卻從不曾當錦宜是自己的孫女兒,反像是仇敵多些.

原先本想盡早地把錦宜打發出去,不拘嫁個什麽人都罷了,沒想到錦宜竟能定給桓玹……上次她在桓素舸這裏鬧不成,本想發洩在錦宜身上,偏被老嬷嬷一句“輔國大人不答應”給噎的半死,因此這心結更加重了。

別的人家裏,孫女兒得了好歸宿,興許會替她高興,但郦老太卻如喪考妣,覺着“仇敵”将來會壓在自己頭上,所以竟生出一種陰暗心理:巴不得錦宜當不成輔國夫人呢。

尤其是知道錦宜去探望姜老太太,郦老太心裏合計,覺着錦宜自小就跟姜家親近,就算以後錦宜嫁了,也未必帶挈郦家,只會去填補姜家那些人……故而更加恨憎了錦宜。

偏方才又聽桓素舸的那些話,意識到錦宜的那些“膽大妄為”會連累到子遠的擇親,先前種種毒火便聚集在一起,又重又狠地從那拐杖上頭發洩了出來。

***

錦宜跪在偏院中庭地上。

郦家原本地方不算寬敞,并沒有大戶人家專用的祠堂,因此只把個偏院開辟出來,正中的堂下陳列祖宗牌位,權當是個小祠堂,逢年過節的上香祭拜。

郦老太畢竟上了年紀,精力有限,先打後罵之後的第三步,便是罰跪了。

今夜偏偏如此湊巧,子遠跟些同學們一塊兒出外吃酒未歸,子邈随着八紀留宿在桓府,而雪松則恰好也出了城。

是以此刻,郦老太可謂稱王稱霸,無人能擋,又因為自從桓素舸來到後,老太太的氣焰始終比桓素舸低一層,如今總算找到了機會大發雌威,臨去指着道:“誰也不去讓她起來!就讓她在這兒跪上一夜長長記性!”

桓素舸蹙着眉,流露出不敢茍同卻又無法違抗的無奈表情。

恭送了老太太去後,桓素舸身邊兒的林嬷嬷道:“夫人,要不要……叫姑娘到屋裏去跪?如果真的跪一夜,這樣冷的天,恐怕要出人命……”

桓素舸道:“忙什麽,這是老太太的命令,怎麽好她老人家前腳走,咱們後腳就偷偷縱容呢?”

沒有人敢再說話。

如此又過了半個時辰,夜色更深,只聽得轟隆隆一聲響動,幾滴雨點落在地上。

範嬷嬷出門口瞧了眼:“這雨越下越大,只怕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呢。”

林嬷嬷也悄聲道:“夫人,這若是給輔國知道了……”

桓素舸仍是不做聲。

嘩啦啦……雨水攪拌着夜色從天而降,就像是每一滴雨水都是濃墨染成的。

室內卻鴉雀無聲,每個人都在想那個跪在祠堂院子裏的女孩子,但卻沒有人敢出聲。

眼見兩刻鐘過去了,林嬷嬷如夢初醒般道:“差點兒忘了夫人的燕窩粥……我去催催他們。”

她才要走,桓素舸道:“嬷嬷。”

林嬷嬷才止步,桓素舸召的卻是範嬷嬷。

等範嬷嬷躬身聽命,桓素舸道:“你去外頭,叫個小厮……讓他快馬加鞭地往桓府走一趟。”

兩位嬷嬷的臉上都露出驚疑的表情。

範嬷嬷遲疑地問道:“叫他們去做什麽?”

桓素舸垂了眼皮,似笑非笑道:“先前不是說擔心讓三爺知道嗎?如今,我正是要他知道。”

***

秋夜的雨,來的又急又猛烈,密集的雨點從天而降,很快把錦宜淋了個落湯雞。

她狠狠地打了個哆嗦,冷的牙齒打戰。

心裏只盼這雨快點停,夜雨卻像是故意的跟人作對,又像是所有的雨都向着她而來,鞭子似的甩落在身上,打的之前給郦老太太拐杖留下的傷也絲絲地疼了起來。

雨水順着她的額頭滑落,雙眼被雨水浸入,迷離模糊。

錦宜握緊雙手,咬着牙關,正想索性起身跑到祠堂裏去,頭頂“轟隆隆”又響過了一聲驚雷。

錦宜受驚,猛然擡頭,無意中看見被閃電照亮的面前祠堂裏的那列祖列宗的牌位。

森然而冰冷,靈牌們冷酷地同她對視。

錦宜擡手抹了抹臉,舊的雨水從眼中被抹去,卻又迅速被新的填滿。

——“你害了子遠,你毀了他,我要讓你償命!”

不知從哪裏傳來的郦老太太的嘶吼,在耳畔響起。

同時,冷硬的拐杖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

跟現在所經受的這場毆打相比,今天在桓素舸房裏所受的一頓拐杖,實在是不值一提。

郦老太的拐杖毫不留情地落在錦宜的肩頭,杖尾掃過她的臉頰,那柔嫩之極的臉上頓時出現一道血痕。

錦宜卻像是泥雕木塑一般,跪在原地一動也不動,就像是如今跪在祠堂外一樣。

粘稠的鮮血順着她的臉頰滑落,血腥氣如此熟悉。

是了……是上巳節,子遠斷腿時候的氣息。

“你這掃把星,該死的是你,是你!”

拐杖仍是劈頭蓋臉地打落,大概有一下撞中了頭,錦宜眼前迅速模糊。

她以為自己會被這樣活活打死,直到有個熟悉的聲音喝道:“住手!”

有人快步沖了進來,硬生生以自己的身體擋住郦老太的拐杖,他護着錦宜:“老夫人別打了!是要出人命的!”

“讓她死!她本就該死!”老太太仍張牙舞爪,怒不可遏。

那人皺緊眉頭,他轉身将地上的錦宜抱入懷中:“妹妹……”

血把錦宜的眼睛都染濕了,雙眼又澀又疼,她竭力睜開雙眸,血色裏模模糊糊裏看清來人的臉。

“林……哥哥……”錦宜喃喃喚道。

這寬闊的懷抱輕微地顫了顫。

而林清佳的臉,似鏡花水月,迅速模糊。

雨水重又沖蔓上來,像是洗退了血色,也逼退了往事。

那來人沉默着,輕輕地将錦宜打橫抱起,轉身往外。

門口負責看守的婆子早就跪在地上,戰戰兢兢頭也不敢擡起。

而在她身旁,是桓素舸跟兩位嬷嬷。

桓素舸立在傘下,半是憂慮半是迷惘似地看着出門的這人——他并未穿戴任何雨具,甚至只穿着一身單薄的家中常服,被雨水淋濕了的臉卻越發地輪廓鮮明,雙眸更是寒星般冷漠而威嚴。

一個小丫頭走過來,哆嗦着把傘撐在桓玹頭頂。

桓素舸柔聲道:“三叔,我很抱歉……老太太在氣頭上,我只能派人……”

她還未說完,桓玹淡淡道:“你做的很好。”

雖然人在傘下,在這一刻,桓素舸卻覺着那無數雨絲猶如無數冷箭,撲面而來。

桓玹道:“你無非是想看見你想見的,現在,你如願了。”

對上他淡漠而了然一切似的的眼神,桓素舸的臉色煞白。

懷中的錦宜似察覺了什麽,試着掙了掙,哽咽地喃喃:“子遠!子遠!林……”

桓玹垂眸,看了懷中的錦宜一眼,溫聲安撫:“阿錦別怕,我在呢。”

這般情深,何曾得見?

這般情深,獨獨對着他懷中此人。

像是無形中有一只手用力在桓素舸身上推了一把,她竟不由自主踉跄後退出去,漫天的雨頓時迫不及待似的将她吞噬其中,像是墜入一個無形的冷酷而黑暗的牢籠。

桓玹則把錦宜往懷中抱的更緊了些,他不再看任何人,徑直出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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