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這日子遠回來,興沖沖地來找錦宜。
原來子遠在外頭聽說了皇帝召她進宮的事,正不知怎樣,小厮又說錦宜已經回府,子遠這才放心。
錦宜只當皇帝是真的想看看自己是不是個又醜又悍妒的女子,免得真是那樣的話……玷污了他的輔國大人。
見子遠追問,錦宜便道:“沒什麽大事,只是召見三爺,順便也帶上我。”
子遠很是興奮:“姐,你連皇上也見到了,唉!我真是想也不敢想。”
錦宜笑着在他額頭點了一下:“你只管好好讀書,以後去考試,如果考得好,皇上當然也要召見你的。”
子遠嘿嘿笑了兩聲,錦宜突然發現他領口上似乎沾了些塵灰,舉手撣了撣道:“哪裏弄得這樣髒?”
子遠一怔,舉手掩住:“大概是樹枝蹭到的。”
錦宜心頭一動:“你這件兒中衣,是我做的?”
“是啊。”子遠拉了拉衣袖,“向來我的衣裳不都是你做麽?怎麽又問?”
錦宜笑道:“自打夫人接手了後,這針線上我也憊懶了,你這件兒衣裳眼見舊了,等我再給你做兩件。”
子遠道:“這當然是好,只是別累壞了姐姐。”
錦宜道:“趕明兒給你找個好媳婦,以後這些東西就不必我了。”說到這裏,突然傷感。
子遠也看了出來,便故意逗她道:“姐姐以後嫁過去,成了輔國夫人,只怕也沒空兒給我做這些,何況就算你有心,輔國大概也不舍得你做這些的,少不得趁着你還在家裏的時候,多給我做幾件兒。”
錦宜又窘又笑,舉手在他肩頭捶了兩下:“叫你胡說!哪裏學的混話!”
“何嘗是胡話了?”子遠跳起來,“現在還沒嫁呢,輔國已經護的什麽似的,以後哪裏舍得你再辛苦?”
錦宜追打過去:“你還胡說?!”
追打了子遠半晌,錦宜累了,靠在桌邊歇息,子遠突然看見櫃子裏那匹緞子:“姐,這個你打算做什麽?”
錦宜擡眸看去,那素緞有着珠光般的潤澤,這會兒,錦宜突然想起那日在汀蘭院,桓玹道:“等你大好了,親手為我做件兒衣裳好麽?”
錦宜走過去,将絲緞抱在懷裏,手撫過那綿密順滑的昂貴料子,扭頭道:“我、我還沒想好。”
***
馬車回到了桓府,桓玹下車,并沒有按照往常一樣去南書房。
他往自己的卧房而去。
他一直下意識地躲避這個地方,這裏帶給了他太多無法形容的歡喜,也留給他很多難以忘卻的傷痛。
他甚至不許人擅自闖入,只派了幾個心腹的仆人,每天打掃。
院子依舊的整潔幹淨,從他踏步進院門的那一刻,就仿佛兩個時空在這瞬間交彙了。
明明是日影和煦的秋日午後,卻變成了夜雨霏霏的春朝夤夜。
遍地流水,滿目的夜雨沁涼斜織,無邊深沉的黑暗之中,獨有一盞小小地油燈光,像是在默默地等他回來。
那會兒沒有人發現他回來了,因為大家都習慣了三爺在南書房或者內閣休息,何況已經是這個時辰,于是都放心大膽地去睡下了。
不像是此刻,院子裏的仆婦乍然看見他,紛紛地後退行禮。
桓玹掃了一眼,拾級而上,進了裏屋。
他站在門口,一如當日他悄然進門,心裏略有一些小小地得意跟動容,因為他認定裏頭的人,一定是因為在等他,所以這般深夜了還沒有睡。
但是……
桓玹負手不動,凝視着前方。
——錦宜跳起身來,愕然而無措地看着桓玹。
她的這種眼神,在桓玹看來,完全不像是看着自己的夫君,而活像是看見了什麽夜闖閨房意圖不軌的登徒子。
他雖然仍是面無表情,眉峰卻極細微地皺了皺。
錦宜後知後覺,把傷了的手指抽出,垂手道:“三、三爺……回來了……”
一聲“三爺”,叫的顫顫巍巍,“回來了”幾個字,則氣若游絲。
沈奶娘早也轉過身來,忙不疊地行禮:“爺回來了。”
桓玹在覺着自己像是登徒子的那一刻,心裏自然是不悅的,想拔腿就走的心意一閃而過,卻不知為什麽,雙足仍是不由自主地地立在原地。
沈奶娘畢竟是有年紀的人,經驗豐富,見桓玹不言語,也不走,心裏一動,忍着驚驚喜喜,忙對錦宜道:“爺回來了,我叫人去伺候。”
錦宜還不明白她這句話裏的意思,沈奶娘已經行了禮,先退了出去。
桓玹瞧見這仆婦退下,才又邁步往內。
他假意不看錦宜,目光在別處掃視,實則将她的一舉一動,各種反應都捕捉在眼底。
他看的清楚,當他将走到桌邊兒,距離她近些的時候,她居然本能似的往後退去!
臉色無形中冷了幾分,桓玹越發不去瞧她,目光在桌上掠過,突然發現地上散落着一物。
白色的料子,這……想必就是她先前忙着縫制之物,也就是給郦子遠的衣裳。
桓玹正要看的仔細,錦宜也發現了,她上前一步,忙将衣裳撿起來。
桓玹沒辦法認真去看,實在忍無可忍,于是半淡半冷地問:“這是什麽?”
錦宜正将衣裳卷起來,聞言道:“是、是一件兒中衣。”
“哦?”他沒多說別的,但簡單的一個字裏,卻有明确地“給我看看”的信息。
錦宜也聽了出來,只得将那沒完成的衣裳雙手捧了過來。
桓玹并沒有接,只是借着她的手掃了眼,這中衣已經完成的差不多了,若非方才親眼所見她在縫制,這般綿密順勻的針腳,一定會以為是成衣店裏所制。
又看見在中衣的袖子上果然挂着一根繡花針,桓玹目光停了停:“手怎麽樣?”
“啊?”錦宜的心正怦怦跳,不知道他為什麽要看衣裳,猛然聽見問手,卻有些搭不上線。
眉峰又蹙了蹙,桓玹探臂握住她的左手,輕輕一拉。
錦宜本隔着三兩步遠,如此便踉跄地往前過來:“三爺?”她不知所措地叫。
桓玹的手極大,在她腕子上一握,半個手掌也覆蓋了手背。
他的掌心沿着那嬌膩如玉的手腕往前,握住她的手指。
指如春蔥,說的便是這個了,五指纖柔,并沒有留長指甲,也沒有塗什麽蔻丹,暗淡的油燈光下,原本的粉嫩色澤加深,指甲卻盈盈地有些珠光流轉。
他的眼神一晃,竟下意識地咽了口唾液。
錦宜被他不由分說拽住了手,才明白他的用意,忙道:“沒、沒什麽,已經好了。”
桓玹被這一句,才想起了自己的初衷,他當即不動聲色地把手往自己面前更拉的近了些,仿佛是告訴她自己還沒看清楚。
同時他故意說道:“怎麽是用的油燈,沒有蠟燭麽?”
“不、不是……”錦宜不知他今兒是怎麽了,突如其來毫無預兆不說,且都問這些有的沒的,她猜不透桓玹的用意,一時沒細想便道:“油燈……能省一些。”
雖然她語聲輕柔說的也婉轉,桓玹仍是一震:“這屋裏缺你的錢用?”
錦宜吃了一驚,知道自己回答錯了,她擡頭看着桓玹,待要否認,說出去的話又怎能輕易收回。
桓玹心裏隐隐地有些震怒,倒不是為了錦宜,經過上次的患病事件,他知道有些事大概不是錦宜能掌控的,如今她夜間用油燈,必然也有個不得已的緣由,想必是她晚上做女紅,有些人私底下會說些什麽,所以才逼得她如此。
桓玹向來不管內宅的事情,但他心思缜密深沉,又常年經綸朝堂上的種種,只要稍微用心,就能想通底下的曲折微妙之處。
在些許的震怒之外,心底卻又泛起了一些憐惜,尤其是看着她的雙眸,這眸子裏似乎浮着一層水光,燈影下看着越發朦胧,竟有些……動人心魄。
桓玹好不容易将目光挪開,卻發現她的左手食指上,果然滲出了一個小小地血珠。
“原來是這裏……”他喃喃,想起方才她的動作,不由地想也不想,依樣施為地……拖着她的手送到唇邊,張口便含住了!
錦宜驚呼了聲,想将手抽回來,手指被他含在嘴裏,力氣就像是血珠一樣,源源不絕地都給他吸了去。
她的身體有些發軟,桓玹重又探臂,在她腰間一攬。
他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一個女子……心裏卻像是有一把火在驅使,舌頭在那嬌軟的指腹上碰了碰,察覺手底下她的顫抖,那股快意陡然放大到無邊無際。
***
桓玹邁步往前。
他想靠近,又止步。回憶在眼前栩栩如生,他生怕太靠近了,反破壞了當時那太過美好的場景。
那一面圓桌仍在原處,他的手指在上面掠過,擡頭。
他的眼前,也看見那兩個對面而立的人,他果真如登徒子一般,禁锢着她的手腕,口中含着她的手指。
從沒有想到那樣一個簡單的動作,會做的如此、如此……
就在此刻,底下那些早偷懶睡下的丫鬟因得沈奶娘的吩咐,忙不疊地進來伺候。
見狀,所有人都呆若木雞,幸好反應的還算快,只略站了一會兒,便又慌裏慌張地退了出去,順便把門給輕輕地帶上了。
因為這一刻的打擾,桓玹終于将那根被欺壓的手指給釋放了。
錦宜也紅着臉後退,只是再退就是撥步床的雕欄,于是忙又止步。
但是背後的床仿佛提醒了她什麽,那桃花般的臉上紅暈很快退卻,臉色反顯得格外的白。
錦宜擡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桓玹看出那目光裏似乎有些懼意。
可直到現在,她手裏還是沒有把那件中衣放下。
那個桓玹上前,握住那件衣裳,料子是絲緞的,手感還不錯。他瞅了眼,随意放在桌上。
錦宜擡了擡手似乎想拿回來,卻又緩緩放下。
因為桓玹已經走到身旁,他的呼吸聲似乎有些粗重,也明顯地在提醒她……他想幹什麽。
“三爺……”她只覺着害怕,好像想拒絕。
成親将五個月,她習慣了獨守空房,突然間要發生改變,她慌得只想要躲起來逃過去。
但身後只有一張偌大的撥步床,她總不能逃到那裏去,只能忍着慌張跟恐懼,搪塞地說:“我叫、叫人來伺候三爺。”
“不用別人,”桓玹開口,聲音也仍是平靜的,底下卻暗潮洶湧:“只要你就行。”
那一夜的回憶,仔細回想起來,其實算不得太美好。
大概只是因為一時沖動,他有些心急,又不習慣憐惜人,把她弄得……受了些苦。
她哭了幾次,卻不敢大聲,只是小聲哀求,求他打住。
但當時他像是中了邪一樣,從子時足足折騰到了寅時,等他停了,錦宜早就承受不住,半昏半睡過去。
他只記得那漫天匝地似的淋漓雨聲,以及她在身下若有似無的低吟,宛若天籁,比宮廷最高妙的樂師奏出的曲調都動人。
那會兒桓玹覺着,自己之前空出的數月實在是可惜了,但現在也不晚。
事後他仍是不肯撒手,把錦宜緊緊地摟在懷裏。
那一刻……明明是想珍惜來的。
——長恨人心不如水,等閑平地起波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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