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錦宜像是看見了救星,哭的梨花帶雨,哽咽難禁。
桓玹竭力安撫,又親自把紗布揭開,仔細查看了底下的傷處。
當看清底下的磕傷之時,傷口上那未幹的血跡就像是即刻滲入了他的眼中。
桓玹定了定神,先打開車窗吩咐了幾句,才又再度把錦宜攬入懷裏:“好孩子,別哭了,別哭。”
錦宜大哭了一場,似乎累了,才緩緩停了下來,她窩在桓玹懷裏,像是睡着了,手卻始終緊緊地抓着他胸口衣襟,像是只有這樣才會安心。
不多時馬車到了郦家,桓玹盡量放輕了動作抱錦宜下地,門口的人見是林家的馬車,還在猜是雪松或子遠喝醉了,所以林家又派了車送回來,誰知出來的是桓玹,一時吓得都跪在地上。
桓玹抱了錦宜入內,徑直送到她的小院之中,沈奶娘正在裏屋做針線,聽見動靜跑出來,瞧見這個架勢,慌得不知要行禮還是詢問。
桓玹已走到裏間兒,才要把錦宜在床上放下,錦宜便醒了過來,手在桓玹衣上緊緊一扯,顫聲叫道:“三爺救我!”
桓玹正俯身,見狀便握住錦宜的手,溫聲道:“阿錦別怕,現在沒事了。”
“三爺,”錦宜重看了他一會兒,帶淚的眼眨了幾眨,像是回想到什麽,她小聲地說道:“我……我好像把茂王殿下打了。”
桓玹一邊握着她的手,一邊摸了摸她的臉:“沒事,不用擔心這些。”
“可是……”錦宜吸了吸鼻子:“他欺負我。”
眼淚從眼角刷刷地流了出來,錦宜重複說道,“他欺負我。”
那好看的眉峰蹙了蹙,桓玹望着她的雙眼:“我知道了,你乖些不要說話,剩下的事都交給我。”
眼中的淚光浮動,錦宜仿佛還要再說什麽,卻又咬緊了唇。
桓玹眼睜睜地看到那櫻唇被咬的泛白,忙擡手在她唇邊抹了抹:“阿錦松開,不許!”
她松開牙關,卻轉開臉去,流着淚低聲嘟囔:“他欺負我。”
不多時,容先生被請了來,入內檢查了錦宜額頭的傷,出來站了會兒,隐約聽見裏頭桓玹安撫錦宜的聲音,又過片刻,桓玹才走了出來。
容先生便低聲跟他說道:“幸好沒傷着骨頭,但這也太危險了,姑娘本來就有內郁陰虛的症候,倘或再動了這裏……”他點了點自己的額頭,“這是怎麽回事?好好地又傷着了?”
桓玹并不回答這個問題,只道:“她受了驚吓,先生要不要再開兩副寧神的藥?”
“自是要的。”容先生回頭吩咐了藥童幾句,那童子便跑去拿藥。
***
桓玹來到郦府的消息,這會兒早已經傳遍了整個府上,郦老太太跟桓素舸自然也都知道了。
郦老太太因上次打傷了錦宜,聽說桓玹親臨,未免有些心病,便縮起頭來不敢露面。
桓素舸正午睡之中,似醒非醒之際聽到外頭有人低聲說“桓輔國”如何,便問端倪。
嬷嬷入內道:“不知怎麽,方才三爺抱了小姐回來了。”
桓素舸怔了怔,半驚半笑地說道:“怎麽又有新鮮事了?”懶懶地起身,梳妝打理了一番,便往錦宜的房中而來。
桓素舸進門的時候,正桓玹跟容先生說話,沈奶娘在內看着錦宜。
她盈盈地行了禮:“三爺怎麽這時侯來了?容先生也在?”
容先生拱手行禮,桓玹道:“有點事。”
桓素舸道:“錦宜怎麽了?”
“沒什麽,摔了一跤。”
桓素舸詫異道:“怎麽這麽不小心,可有妨礙沒有?”
桓玹搖頭:“沒什麽大礙。”
“我去看看她。”桓素舸說了聲,往內去了。
剩下容先生跟桓玹在外間,容先生疑惑地目送桓素舸入內,突然對桓玹道:“上次三爺跟我要的那個……”
話未說完,就被桓玹以眼神制止。
且說桓素舸到了裏間兒,見錦宜頭上帶傷,嘆息了兩聲,見她已經睡着了,便回頭對蓉兒道:“你是怎麽看着姑娘的?好端端地竟摔傷了?”
蓉兒低着頭:“是奴婢、奴婢沒看好姑娘,奴婢該死。”
“說這些沒用的話,”桓素舸又問:“老爺跟少爺呢?怎麽沒有一個陪着回來的?”
“老爺跟少爺……大概還不知道呢。”
桓素舸皺眉,吩咐嬷嬷道:“去,派人請老爺回來,家裏出了這樣大的事,他怎麽竟一點兒都不知道?”
這會兒容先生已經走了,桓玹在外頭聽到這裏,便說:“今日是林家公子的好日子,錦宜傷了後也并沒有聲張,只悄悄地回來了,如今她也沒什麽大事,就不必派人去了,免得又驚動起來,讓林家不安。”
那嬷嬷即刻止步,桓素舸微笑嘆道:“我看着錦宜傷了,一時情急,竟然失了周全,多虧三爺提醒。”
桓玹沒有搭腔,桓素舸見錦宜未醒,便站起身走了出來:“三爺今兒不是沒去林家麽,怎麽這麽湊巧接了錦宜回來?”
桓玹道:“正因為湊巧才接到的。”
桓素舸被噎了一下:“哪裏有這許多湊巧,必然是因為三爺對錦宜向來留心的緣故吧。”
桓玹掃了她一眼,淡淡道:“你這樣說也未嘗不可。”
桓素舸又站了會兒,只覺得冰冷無味,便哼地笑了聲,道:“沒想到我撮合了這樣好的一門親事。天上地下,哪裏找這樣可您心的人呢。”
桓玹道:“看時候,郦郎中跟子遠也快回來了,聽說素舸你近來身上不好,還是回去歇息吧。”
桓素舸點了點頭:“那好,我便不打擾了。”她向着桓玹一笑,轉身出門,那些随身的嬷嬷丫頭也跟着一塊兒走了,屋裏仍只剩下了沈奶娘跟蓉兒。
當着桓玹的面兒,沈奶娘不好逼問蓉兒到底出了何事,正守着看護錦宜,聽外頭藥童回來了,奶娘忙親自出去接。
蓉兒見她去了,忙跟着出來,戰戰兢兢,小聲道:“三爺……”
桓玹掃了一眼裏屋,問道:“太子殿下問過你了?”
蓉兒點頭:“是。”
“你如何回答的?”
“當時奴婢、奴婢被吓呆了,”蓉兒吞了口唾沫,“當時本陪着姑娘去見少爺的,誰知道茂王殿下突然出現了,還出言不遜,姑娘大概氣不過,打了他一巴掌,殿下就發瘋似的來打姑娘,我要攔着,也吃了一巴掌,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姑娘已經受了傷了……奴婢也是這麽跟太子殿下說的。”
蓉兒淚眼汪汪:“三爺,奴婢沒用。”
桓玹“嗯”了聲,還未說話,沈奶娘捧着藥回來,吩咐蓉兒,哪些是外用的,哪些要去熬等等。
趁着這會兒桓玹重走到室內。
錦宜的眉頭仍是微微地皺着,桓玹坐在床邊,伸手在她的眉心輕輕地推了推,像是要把那小小地褶皺給推平。
錦宜察覺,便搖了搖頭,一動卻又牽到傷處,長睫抖了幾下,便又睜開雙眸。
兩個人近距離的四目相對,錦宜張了張口:“三爺……”
桓玹擡手在她小臉上撫過:“嗯。”
“你還在?”
“在看着你。”
錦宜笑了笑:“三爺對我真好。”
桓玹也沖她笑了笑:“有多好?”
眨了眨眼,錦宜道:“我……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很好很好的。”
桓玹沒有再說什麽,手指順着她的臉頰往上,滑過眉角,在那傷處周圍徘徊。
錦宜道:“我撞破了頭,是不是破相了。”
桓玹莞爾一笑:“是啊。”
錦宜道:“那就更不好看了。三爺……會不喜歡嗎?”
“喜歡,”桓玹輕聲回答,“不管你變成什麽樣子了,我都是喜歡的。”
這雙黑白分明的眼睛裏又浮現了朦胧的水光,錦宜的嘴唇蠕動,卻似乎說不出話來。
桓玹靜靜地注視着她,突然緩緩地俯身,在她的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
錦宜蒼白的臉上浮出了猶如淡血色的一點兒微紅:“別……”然後又皺眉,“疼。”
桓玹看她撒嬌似的嘟了嘟嘴,實在是可憐而可愛。
這一個“疼”,喚醒了他很多記憶。
“真的疼嗎?”桓玹輕聲問。
“嗯。”錦宜應了聲,楚楚可憐地看着他。
桓玹目光沉沉。
錦宜突然感覺不安:“你、你……這樣看着我幹什麽?”她眨了眨淚眼,“我是真的疼。”
像賭氣一樣,她故意轉開頭去不看他。
他的大手撫過來,在錦宜的臉上輕輕一握:“阿錦,”令錦宜重又正面對着自己,桓玹頓了頓,才又開口道:“阿錦……你聽我說。”
“說……什麽?”眼裏有一抹緊張湧出來,又急忙藏下去。
“我想告訴你,”桓玹直直地看着她:“我會給你讨回公道,會讓你心滿意足,但是你得答應我一件事。”
錦宜聽見“讨回公道”“心滿意足”,心裏微微一寬,眼睛亮了亮,又問:“什麽事?”
桓玹沉默片刻,才沉聲道:“以後,如果再有這種事情發生,你可以選擇任何做法,只有一點,不能再讓自己受傷,聽到了嗎?”
錦宜的瞳孔在瞬間縮了縮。
但她很快地垂下眼皮,小聲道:“知道了……”
在方才那一瞬間,錦宜幾乎以為桓玹已經識破了自己的“苦肉計”了。
在茂王承認他針對子遠的那一刻,錦宜幾乎氣瘋了。
她有一種想要即刻殺了面前這人的沖動,不管付出任何代價都好,只要打死他!……可卻知道自己無能為力。
該怎麽辦?她周圍的人都指望不上,父親,繼母,甚至……其他什麽人,唯一能夠為子遠讨回這口氣的只有桓玹。
誠然,桓玹喜歡她,甚至好像無比看重她,但錦宜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會為了她的兄弟,去跟一個皇族對抗。
他畢竟是舉足輕重的權臣,就算再一手遮天,也不能做到如此随心所欲地針對一個王爺。
而她現在只是個待嫁之女,就算知道了子遠受了欺負,難道她能直接就去跟桓玹訴苦、讓他主持公道?
桓玹又會不會答應?或者……是适得其反,桓玹會覺着她的訴苦是無理取鬧,小題大做?
必須得要一個師出有名并且讓桓玹無法拒絕的“緣由”。
本來茂王不主動湊過來,錦宜還不知道這些事,以後就算知道了,未必也有今日這麽湊巧……但茂王偏偏是太過得意忘形,有恃無恐。
因為他知道,就算說明了自己所作所為,錦宜不過是個毛丫頭,難道能吃了他?
他欺負郦子遠欺負的那麽狠,郦子遠都沒跟郦錦宜說過,這不僅是怕丢臉,只怕更是在忌憚什麽。
故而茂王更加肆意張揚,誰知這麽快便現世報般樂極生悲了呢。
那會兒錦宜在心底飛快盤算的時候,隐約聽見花園裏有人說話的聲音,而且那聲音還有些熟悉。
雖然一時無法确認是哪一個,但那一定是個可以利用的人:一個會及時趕來,目睹一切,助她一臂之力的人。
只是錦宜沒想到,老天在今日大發慈悲,一次送來了兩個。
除了有點兒意外,茂王畢竟年少氣盛,那樣大力地一推,讓錦宜傷的重了些……但如此一來,這戲自然更真了十分,正合她所願。
也算是“天時地利人和”了。
李長樂本想息事寧人,但有人未必樂意,在路上桓玹現身的那一刻,錦宜就知道自己這一步已經勝利了大半兒了。
她雖然沒有多話,簡簡單單的四個字“他欺負我”,已經說明了一切。
如今桓玹果然答應了為她“主持公道”,頓時之間,連額頭上的疼都消失無蹤。
她當時是氣急了,豁出一切,拿自己在桓玹心目中的地位來做賭注,賭這一次輸贏。
看樣子,這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是在欣慰之餘,錦宜心裏又有些不安。
桓玹方才打量她的眼神,總讓她有種他已經洞察所有的錯覺。
錯覺,一定是錯覺。
何況他已經答應了自己,他是言出必踐,絕無反悔的。一想到這裏,錦宜又放松下來,甚至在桓玹的手撫過她臉頰的時候,主動在他的掌心裏蹭了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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